第24章 心定

　　陈武是卖猪肉的陈屠户的弟弟，年十四，平日里在铺子里帮大哥的忙，可他并不喜欢卖猪肉这一行业，总觉得太过枯燥无味，又实在找不到可做之事，才慢慢忍受下来。

　　方才是见这边围拢了人，想起自家侄子侄女还在此处，心中担忧，才急急跑过来瞧，哪成想看到这样一幕。

　　陈武见县令大人抱着晖宝便心中了然，因为很不巧，他也是在中秋那晚偶见县令大人的知情人之一，之前想不通大人为何会深夜出现在此，难道现在还想不通吗！

　　可惜，他说真相还没人愿意听，于是，他很任性的做了个决定，小爷还谁也不说了！

　　……果然，世上知道真相的人都是寂寞的啊！

　　只能说陈武不只有敏锐的发现事态的眼睛，关键是有颗天生闲不住爱瞎操的心，不然同为那一夜知情者的郑家怎么就只想到两家交情，没往那些风花雪月的事情上靠呢

　　当陈武感慨着跑到事发现场，还没挤进人群，就听见里面传来一声愤怒的女声——

　　“李二嫂，你给我出来，有种和我单挑，背地里欺负个孩子算什么本事！”

　　这女壮士！说话带种！

　　陈武眼睛一亮，加大了力，身子拼命朝里挤，也顾不得身旁人愤怒的抱怨声了，他迫不及待要去瞧瞧里面的女壮士到底是怎样个有种法。

　　女壮士顾锦是真的气坏了，她此时拿着菜刀把李二嫂家的大门拍的砰砰直响，虽是吓唬成分居多，但她也是真有几分冲动想进去给那李二嫂几刀，不让她受点皮肉之苦，她永远不知道什么人该动什么人千万动不得！

　　敢动她的晖宝！哪怕是动动心，也要做好承受她怒火的准备！简直不可饶恕！

　　自县令大人带着俩孩子回来，顾锦听了虎子一番活灵活现的描述，她心里的怒气就一直没消下去过，这什么破事啊！

　　她可不像其他人一样听完有种庆幸不已，劫后余生的感觉，她只是想到万一县令大人没刚好经过，或者万一县令大人恰好没看见，那她家儿子今日不是要白吃那李二嫂一顿大亏了，这种事已经不是一次了，有一有二，谁又能保证没有三，没有四了，这李二嫂还真是死性不改，好，不改是吧，她今天非得好好教训她一顿，不让这不要脸的以后看见晖宝就哆嗦着绕道她就不叫顾锦！

　　“你出来，关着门做什么，老子告诉你现在知道怕也晚了，给我滚出来！”顾锦拍着门大吼着。

　　张晓月眼瞧着四周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这、这、锦娘的名声还要不要了！她心内焦急，下意识的看向身旁的县令大人。

　　沈翼翎站在一旁，冲张晓月摇了摇头，不知为何，看见眼前这一幕，他一点儿担心也没有，只是有些控制不住的…想笑。

　　她拿着菜刀一脸凶悍的拍着门，就像炸了毛的小狮子，宝丫和忠伯站在她旁边不住的伸手，又是想劝着又是想帮着的一脸急切也让他忍俊不禁，还有紧跟后面站着的一脸无措的少年，叫原玉的，看见他，沈翼翎笑不出来了…

　　他还记得在顾家书坊看到的一幕，貌美的小娘子和温润的少年并排低着头在捣鼓着什么，不时的说说笑笑…

　　这人哪里冒出来的…

　　张晓月哪知道县令大人心中在想什么弯弯绕，见他摇头，也不知到底是这事不好办还是让她不要管了，她也不敢去质问，只能转过头继续焦急的看着，期间还和同样焦急无措的原玉对视一眼，二人同时叹了口气又转眼看向那个让他们焦急无措的源头…

　　还在砰砰拍着门，不，这回是拿着菜刀在砍门，眼神一个不错门上已经出现了好几道深深的砍痕。

　　张家大嫂得到嘱咐带着晖宝和虎子没敢过去围观，她此时站在书坊门口踮着脚往这边一个劲儿瞧着，听见咚咚的砍门声，心里还有些发憷，不会真闹出人命来吧……

　　之前丈夫妹妹对她说锦娘变了，她还有些不信，以前多娇柔的小丫头啊，再变能变成什么样，现在看来，她想不信也不行了，变成了…话本里力能扛鼎的女壮士样？

　　张家大嫂不由摇了摇头，将门口探着的两颗小脑袋揽回去了，这样还是不要让孩子们看见了吧，毕竟在不知世事的孩子们眼里，他们还有个温柔的娘亲（姨姨）。

　　果然是女壮士呀！

　　陈武挤到人前，看清砍门的顾锦，情不自禁的大拍了一下手掌，双眼都冒出兴奋的红光，要是自己以后跟她混何愁日子不精彩，何愁人生不刺激，简直想想都要激动地飞上天啊！

　　听说自家侄子侄女和他家孩子是玩伴，对，以后一定要来好好套套交情，兴奋的陈武想到这里忽然情难自抑的猛地一拍巴掌，“啪”的一声脆响还惹得周围人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瞅了他一眼。

　　因为围观的众人可不如陈武一般兴奋，毕竟一个女子提着菜刀上门砍人实在是强势泼辣的让人看着不舒服，这顾娘子以前是多娇柔的小娘子啊，怎么就变成这样了！！但看县令大人还没发话，也不敢大声开口指责，只是低声的“这、这有些过分了吧？”或者“身为一个女子怎能这般泼辣！”再或者“这光天化日的县令大人怎么也不管管，影响多不好啊！”诸如此类的声音在人群中讨论开了。

　　陈武听见本来想要反驳，但是有人却比他先开了口

　　“难道我一个女子就活该受此欺负吗？”众人惊见刚刚还提刀砍门一脸凶悍的顾娘子忽然一转头便泪流满面，如泣如诉的向人们控诉道：“我没有父母，没有亲族，受了欺负就活该默默忍受吗…”

　　“之前是，现在是，别人一次次的欺上门来我不该还手吗，好好的日子谁不想过啊，谁想这样啊，难道我不想待在房里安静的绣花做个本本分分的女子吗…”

　　“可是有人不想我过的安生，三天两头的欺负我们这一门孤寡老弱，我父母才去多久啊，就要忍受这样的欺辱。”

　　顾锦用双手掩住了脸面，泪珠顺着指缝不断往下滴，有带着哭腔的声音闷闷传出，“各位街坊邻居，伯伯婶婶，您们说我该怎么办呢，我这样做错了吗？”

　　真可怜…

　　这样漂亮羸弱的小花谁那么缺德下得去手欺负啊！

　　“当然没错！”她话音还未落地就有妇人义愤填膺的大声说道：“顾娘子做得对，顾家父母在世时也是出了名的和气人，即使逝去了他们的女儿也不该受这窝囊气，既然有人想要欺负你孤女，你当然要反击回去，婶子支持你！”

　　“对！对！”周围人也不断跟着附和，“顾娘子不要怕，我们帮你叫门，我们帮你撑腰，就算没有父母，你还有我们这些伯伯婶婶呢！”

　　“对，牛叔说的没错，顾先生在世时还借钱给我孩子看病了，谁欺负他女儿，就是跟我过不去！”

　　“对，我们帮你叫门，这青天白日的反了天了还，李二嫂快出来，滚出来！”

　　“对、李二嫂快滚出来道歉！”

　　一时间李家门外群情涌涌，现场险些控制不住，大家纷纷举着手叫着嚷着，哪怕只是听着动静赶来瞧热闹的和顾锦并不认识的陌生人也纷纷激愤出声。

　　实在是那个在门前举着菜刀掩面默默哭泣的娇弱身躯给人的震撼太大了，就连凌厉的刀锋在他们看来都好似蒙上了惨白的悲剧色彩，这得是受了多大委屈啊！

　　顾锦委屈吗？当然不，她心里只有愤怒，本来她是不想理会周围人看法的，可是听他们说到县令大人就不行了！！你说我就说我，关人县令大人什么事啊，不能无缘无故让县令大人跟着受埋汰！

　　于是顾锦果断决定改变策略，趁众人不注意时悄悄狠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腕，硬生生给逼出了满脸眼泪，是真疼呀！

　　门边众人也被她精湛的演技骗过了，忠伯和宝丫直跟着顾锦抹眼泪，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过世的老爷夫人，想起了那段昏昏沉沉感觉天都要塌了的过往，一时间悲伤难以自抑。

　　张晓月也忍不住红了眼眶，锦娘才多大啊，就受了这么多苦，那些人良心是被狗吃了吗！！就是该拉出来狠狠教训一顿才对，气不过的张晓月狠狠的拍了一下们，“砰”的一声特别干脆。

　　原玉君子风度也不要了，上前就对着门一阵猛拍，“砰砰砰”的声音紧接着张晓月那一声响起，他也很气愤，原来那个对他有恩总是乐观开朗的顾娘子经受着这样的苦难，白天在人前笑的那样开心，晚上还不知道一个人躲在被子里悄悄哭多久呢！她瘦弱的肩膀也不知到底承受了多少不为人知的艰辛，却不想还有这样可恶的人对着她肆意欺凌，这简直不能忍！！

　　沈翼翎有些呆住了，原来她竟一直活得这样辛苦吗？看着那道掩面哭泣的身影，他觉得心都跟着抽着疼，她的痛苦，她的艰辛，还有今天这般困难的局面，他…难辞其咎。

　　自责、愧疚、爱慕、怜惜、不舍种种情绪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包裹着他，险些喘不过气来，他攥紧了拳头，他该怎么做，他该怎么补偿…

　　抓住她，对！抓住她…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欠她的慢慢还，爱她的慢慢给，只要她在，只要她在…他便不惧！

　　沈翼翎心中大定，缓缓松开发白的手掌，慢慢朝着顾锦的方向移动，就在他准备伸手时…

　　那手指缝里直冲他眨的是什么鬼！！

　　明明是湿漉漉的，却哪里看得出半分哀伤的影子，他怎么忘了顾娘子还有说来就来的演戏天分，他无语，慢慢退了回去，眼中尽是无奈，若是细看，还能发觉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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