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谈心
榆树街
“你还知道回来啊你，我都快被人欺负死了！”一户人家内，一位妇人拉扯着一个刚进门的男人，哭嚎着道。
男人一脸不耐烦的一把将妇人扯开，“嚎什么嚎，我这刚进门，你嚎丧呢！”真是晦气，今日在赌坊里，输了个精光，都是这个败家娘们儿，屁用没有，连个蛋也生不出来，整天就知道瞎嚎。
“你、你敢推我！”妇人瞪大了眼，“好你个李二狗，现在不是你娶不着媳妇的时候了是吧，想翻脸不认人！”
这个被叫做李二狗的男人似是忍受不了妇人这尖厉的声音，冲她不耐烦挥了挥手，皱着眉头就往里屋去了。
妇人跟在后面不依不饶的数落。
“你说说你，嫁给你我过过一天好日子吗，我没嫌弃你，你居然敢嫌弃我了！”
男人径自走到床边躺下，也不管身后骂骂咧咧的妇人，一把拉过被子罩住了自己。
妇人神情越发恼怒，一个疾步窜到床边拼命拉扯男人身上罩得严严实实的被子，“你，你给我起来，你今天给我说清楚了，不准睡，你给我起来！”妇人的声音愈发尖厉，男人还是没有动静，她又实在将那被子扯不下来，干脆发了狠，咬唇瞪眼，一脸狰狞的攥紧拳头隔着被子就朝男人身上使劲捶了下去。
屋内霎时响起一片紧密的“咚咚”声。
男人一开始还默默忍着，忽然间似是被捶中了什么要害，闷哼了一声，便再也顾不得什么，在被子里大力向妇人一把抡了过去。
妇人猛地被掀翻在地，撞倒了床边不远处木质的梳妆台，镜子钗环散落一地，“噼里啪啦”的声音在顿时在屋内跳弹不绝。
她的身上还笼着被子，看不清面容，但她似是被这忽然的遭遇给惊住了，一时间没了动静，好半晌才见她气急败坏的扯下罩在头顶的被子，头发衣裳全都散乱了开来，整个人看上去就跟路边失了心的疯子无异。
床上的男人也没空去看被自己轮翻在地的妇人是个什么形容，他正捂着自己的关键部位在床上痛得直打滚，哀嚎着脸皱成了一团。
妇人恨恨一转头看到男人这副模样，也一时失了要上前理论纠缠，不死不休的心。想着她白日里的遭遇，再看眼前这个丝毫不中用的男人，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她这是过得什么造孽日子啊，当初怎么就猪油蒙了心看上这么个无赖！
想着想着，妇人不禁悲从中来，干脆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天呐，你真是瞎了眼呐，这日子没法过了，连个小娘子都欺负到老娘头上了，还活着做什么，干脆一头撞死算了…”，妇人边嚎边捶地。
小娘子？什么小娘子？床上的男人本来不想理那个嚎丧的败家娘们儿，可是听着听着便觉出不对味来，他也顾不得疼了，翻身下床蹲在妇人旁边，急急问道，“你说什么小娘子？哪个小娘子欺负你了？”
“还不就是隔壁顾家那个丧门星，你媳妇在家差点被人欺负死了，你个没良心的，就知道整日胡混不着家，你死哪去了！”妇人继续哭嚎，但声音到底有了收敛。
男人自动忽略了妇人后面对他的控诉，他已经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东西，顾锦娘…男人眯缝着眼陷入沉思，顾家已经没有了可以主事的大人，一个老头和两个小丫头能成什么气候，只要自己借由这件事上门大闹它一番，他们还不害怕得乖乖交出银子吗，自己以后上酒楼赌坊的银子可是有着落了！想到高兴处，男人猥琐的笑出了声。
“你个没良心的死人，还笑得出来！天呐，老娘真是不活了，不活了！”妇人见男人竟还笑得出来，大力拍了他一掌，又气急起来。
男人也不介意，笑着拉起了地上的妇人，“你这婆娘，总是这样急，谁说我没良心了，我明天就上那顾家给你讨公道去！”
“真的？”妇人一下收了音，斜着眼怀疑看着他。
“当然是真的，我怎么舍得让你受委屈。”男人眯着小眼温情道，“夜深了，咱们…”他摩挲着妇人的腰，凑到她耳边悄悄说了句什么。
“你…”妇人娇嗔他一眼，“你刚才不是，还…”
男人凑上去亲她的脸。
“这有什么，我还等着你给我生个大胖小子呢！”随即搂着妇人向床边走去。
“没个正行…”妇人嗔他一句，半推半就的与他一同倒在床上。
屋子里令人脸红的喘息声响起，只剩满地的狼藉无人问津仿佛在肆意嘲笑着什么。
这些人在讨论着什么，算计着什么，顾锦一点不知道，她此时正躺在床上，一下一下拍着晖宝的背，晖宝则乖巧的趴在她胸口，酝酿着睡意，她已经反反复复想了好一会儿了，还是觉得应该和晖宝好好谈谈。
“晖宝，宝贝，睡了吗，咱们来谈谈心好不好。”
“娘，什么是谈谈心？”晖宝天真的声音传来。
顾锦一下成了个囧脸，出师不利。
“谈谈心，就是我们说说话，你把心里怎么想的说给娘听好吗？”
“嗯，好”晖宝乖巧应着。
“那娘问你，今日那个婶婶是坏人吗？”
“是”晖宝毫不迟疑答道，“她欺负小鱼。”
“那她欺负你了吗？”
“她，她有一点点欺负我。”晖宝声音一下子变小了，说的很犹豫。
就是这个问题，顾锦叹了一声，将晖宝往上提了提，与她面对面。
“晖宝，你看着娘。”
晖宝睁着大眼睛茫然而迷惑的对上她的视线。
“你告诉娘，既然遇到了坏人，他欺负了你，为什么不第一时间来找娘，要白白受她欺负。”
“因为…因为我要救小鱼。”晖宝双手不自觉绞手指，开始紧张。
顾锦安抚的对他笑了笑，“晖宝，你别怕，娘不是要责备你，你听娘说好吗？”
晖宝小心的点了点头。
“你要救小鱼，咱们就当小鱼是你的朋友好不好，”顾锦语音轻柔，“你要救朋友，受了欺负，这或许是你要忍受的，可是后来，为什么明明可以走，可以找娘帮你，还要傻傻地站在那继续受人欺负呢？”她只要一想到今日冲出去看到晖宝默默流泪的样子就又气又疼，这个傻孩子啊。
晖宝眼圈开始泛红，眼睛水汪汪看她好似很委屈。
顾锦瞧得一阵心软，恨不得立马把他抱抱哄哄，却还是狠了狠心，让他自己说出来。
“我…我怕。”晖宝终于坚持不住，嗫嚅着说出口，有泪水开始滑落。
顾锦很心疼为他拭去。
“怕什么呢？”
晖宝甚至开始抽噎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往外掉，手指都被绞得一阵泛白。
“我，我怕，怕、怕我给娘惹、惹了麻烦，娘、娘你不要我、我了。”断断续续的说完这么一句，晖宝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
顾锦一下愣住了，她一直以为是晖宝常年不与外人接触，胆小而不懂反抗，原来是这个原因吗？
害怕被遗弃…他才多大啊，就有这般深重的心思。
“宝贝，你真傻，”她轻轻掰开晖宝紧绞的手，忍不住心酸呢喃一句。
耳边晖宝的哭声害怕而委屈，她哪里还忍得住，一把紧紧的抱住了他…
她的宝贝啊，她想象不出他小小的身躯是以怎样的勇气去面对对他来说相当于庞然大物的李二嫂的厉声指责，同时还要在心里焦灼着自己的娘亲生气了会把他扫地出门，他倔强着，忍耐着，竟然只是为了让自己不能有出格的举动吗…
顾锦用力咬了咬嘴唇，即使她不能真切体会到晖宝那时到底是怎样的无助惊徨，但她能竭尽所能让他今后再也不会陷入这种害怕被遗弃的恐慌里。
她轻轻抚摸他柔软的头发，目光疼惜而温柔，哭吧，把你今日忍着的情绪都哭出来，把你一直以来忍着的情绪都哭出来，孤独，无助，害怕，惊惶，以后，小小的你再也不会有了。
我会用我的全力来为你构筑一道始于依附，长于信赖的路，让你快乐的走下去。
晖宝趴在顾锦肩上哭了很久才停下来，在他记忆里好似从来没有哭的这么肆无忌惮过，因为没有人会耐心哄他，会认真听他的诉求，他从来都知道哭是没有用的，他只有忍着，忍着忍着他就习惯了，习惯了把自己整个生活都压在那早已负荷过重的心底。
晖宝到底还是没忍住，他红着眼睛小心的觑了眼顾锦，“娘，有一天你会不要我吗？”浓浓的鼻音，听起来沙哑而柔软。
顾锦用力吸了口气，亲了亲刚给他擦干净的鼻头，带着微笑看着他，“娘一直一直都要你好不好，谁来也不给，不管发生了什么，娘永远都要你，我保证。”
晖宝羞涩的笑了笑，他伸出小手去摸顾锦的脸，小声道：“我也一直一直都要娘。”
顾锦伸手轻轻按住他的小手：“那你答应娘，以后受欺负一定要第一时间来找娘，好吗。”
“好”
“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要告诉娘，好吗？”
“好”
“那我们打钩钩。”
“什么是打钩钩？”
“就是这样，”顾锦将晖宝的手拉下来，勾住了他的小指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咱们拉钩了，就要说话算话，永远永远都不能违反约定哦。”
“好”
“真乖，那娘给你唱歌好吗，宝贝你该睡觉了。”
“好”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夜已深了，只有一轮月亮高挂天空静静的注视这个世界，任你喜，任你悲，它自巍然不动，可是，那又怎样呢，我的喜，我的悲，我的生活，你不需要知道，也无需作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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