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做法
翌日申时将近。
溯辞依旧是一身雪白的袍子,长发高高束着,仙风道骨。薛铖和魏狄则身穿彩衣,半身的破布条随着步子一晃一荡,面上涂着厚重的颜料,几乎分辨不清本来面貌,手上拿着摇铃,活脱脱两个神棍模样。
为了让他俩跳得更真实一些,溯辞昨日还特意带他们去城郊观摩了一个疯乞丐现场“跳大神”,末了一本正经地道:“将军加油,能得他七分神/韵,你就能混过去了!”
薛铖听罢掉头就走。
然而不管他内心有多不愿意,今日还是认命地套上彩衣,面无表情地涂了一脸颜料。
毕竟他们并不只是去跳个大神而已。
赵家世代皇商,能得到如今这地位必然有所倚仗,谁会贸然对这样的人下手?还用的是慢性毒这种法子?
若是同行,瑕疵的货品、可令人身败名裂的陷害才是最有效的法子;若是仇家,且不说按时保证□□剂量的问题,既然都能给人悄无声息地下毒,何不索性一剂猛药让人一命呜呼?
疑问太多。
如今皇后生辰将近,宫里宫外都在忙着给皇后准备贺礼,而皇后喜玉,赵家从京城贵人手中接到的大生意单子十有八/九与此相关。既然牵扯上此等人物,顺手探一探底细也能有所准备。
三人这幅模样一路引人侧目,到赵府时赵夫人也吓了一跳,复杂的目光在薛铖和魏狄两人身上掠过,对溯辞道:“仙姑,这……”
溯辞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致歉道:“贵府黑气已盘桓多日,我此次也是偶然路过,带的东西有限,若不能驱尽污秽恐怕会给贵府遗祸,才连夜请了两位大师助阵,请夫人勿怪。”
薛铖和魏狄适时给赵夫人行以一礼,也不说话,满脸肃色,倒真有那些模样。
既然仙姑都这么说了,赵夫人便不再多言,将三人请入府中。这回一行人径直去了赵承泽的院中,赵家准备十分充足,就连做法的香案烛台等物都已备好。
溯辞略扫一眼,回身对赵夫人道:“烦请夫人将院中人全部请出,这两位大师需在各厢帮我驱赶污秽,我在院中做法才能保证将院子的秽物尽数清除。”
赵夫人有些犹疑地看了眼赵承泽,后者微微向她颔首,赵夫人这才让管事吩咐下人来院中集合。
等清完人,溯辞对薛铖颔首示意,薛铖与魏狄顿时将手中摇铃晃得叮当作响,嘴中念念有词,摇头晃脑地分头向各厢房走去。
溯辞看着他俩的动作,嘴角微抽,差点没忍住笑,立即轻咳一声遮掩过去,上前燃起香案上的烛台,恭恭敬敬点起三支香插入香炉,深深一揖后慢慢抽出事先准备好的长剑。
素手执宝剑,金银相间的剑柄坠着红缨,衬着雪白的肌肤,锃亮的剑脊折射着灼灼日光,投映在她斑斓的面具之上。淡樱色的双唇轻抿,单手翻出一个剑花,继而举剑齐眉,莲足挪移广袖荡出,剑光在她手下铺开,每一步、每一个动作都极为赏心悦目,看得赵夫人都有些惊艳地张了张嘴。
这做法的剑舞也能舞得这么好看?
鬓发贴着颊边扬起,抬腕、落足、抬眸,剑指长空白衣翩然,将院中所有人的目光尽数汇聚在自己身上。进入厢房的薛铖和魏狄无人注意,保持着跳大神的姿势,目光却在房中各处仔细巡梭起来。
从主屋到书房,从后厨到下人住所,每一个角落都没有逃出二人的视线。
等溯辞一舞毕,将手中长剑掷起,锋锐的剑刃在半空中飞快旋转,而后她踏足一跃,凌空抓住剑柄,轻叱一声,蓦然击落在香案的上空!这一击有杀气陡然而起,凌厉的剑气震得烛火颤动,沉浸剑舞中的众人陡然一惊,纷纷回神。
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用,她这一场剑舞结束,赵夫人只觉院子里的天都比先前明亮了许多,面上顿时一喜。
此时薛铖和魏狄跳完大神回到溯辞身边,面无表情地向赵家众人颔首行礼。溯辞收剑转身,对赵夫人笑道:“院中污秽已除,夫人尽可安心。”
赵夫人轻抚胸口,念了句无量天尊,这才上前殷切地携了溯辞的手,问:“承蒙仙姑相救,赵府感激不尽。如今污秽已除,那小儿的病……”
溯辞一本正经地胡诌道:“赵公子命格不同于常人,本就易为邪物所侵,加上这黑气盘桓已久,公子的身体恐怕已有受损,所以久病未愈。”
见赵夫人面露忧色,溯辞继续道:“不过夫人放心,我这里有一枚师尊留下的灵丹,只要令公子服下,必会好转。”说着从袖中摸出一粒药丸递给赵夫人。
这药丸乃溯辞从西境带来的解毒秘药,可解百毒,如今不知道赵承泽所中的毒究竟是哪种,虽然药丸珍贵,也只能如此了。
颇为肉痛地看赵夫人给赵承泽端水喂药,溯辞默默哀叹一声,又道:“赵夫人,我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赵夫人诧异转头,看见溯辞颇为郑重的目光,随即意会,遣散下人,只留下心腹管事与赵承泽,这才道:“仙姑但说无妨。”
“贵府风水极佳,我观此黑气并不像自然汇聚,倒有些人为故意所聚。”溯辞斟酌了片刻,道:“敢问夫人,近几月赵公子或者赵老爷是否惹上了什么人?”
赵承泽低眸,赵夫人眼光一闪,叹道:“仙姑也看到了,赵家家大业大,生意场上难免有眼红之人,但也都是些生意场上的摩擦,只是没想到居然有人存了如此歹毒之心,要害我儿性命!”话到最后,声音愤然。
溯辞也不多说,只道:“我能清这府中汇聚的黑气,却清不了人心污浊,还望夫人早做打算。”
“多谢仙姑。”赵夫人满口应下,向身边管事使了个眼神。管事意会,随后快步出院,不多时便捧着一只盘子回来,盘子上盖着红布,不用猜便知是谢礼。
“仙姑劳累,区区薄礼还请仙姑莫要嫌弃。”赵夫人掀开红布,露出里头一排黄澄澄的金元宝,差点没晃瞎溯辞的眼。
溯辞强忍着想要伸手摸一把的冲动,艰难地别开眼,面上还要维持着云淡风轻的表情,推辞道:“使不得使不得,清修之人钱财都是外物,能救令公子一回就当是结了善缘,哪里还需收这些钱财。”
见她推辞,赵夫人又从袖中摸出一块玉佩,递到溯辞手上,笑道:“俗物难入仙姑的眼,但是这样东西还请仙姑莫要推辞。”
玉佩的成色不算上佳,雕刻得十分精致,右下角有一个赵字在阳光下若隐若现,溯辞正在疑惑,只听赵夫人说:“赵家商铺在晋国割各地都有分铺,仙姑若有事,只管凭着这个玉佩上铺子里找管事,虽说可能帮不了什么大忙,但出门在外衣食住行这些琐碎事情还是能帮衬一二的。”
这不就是个长期稳定饭票的意思么?
溯辞眼睛亮了亮。
赵夫人见她没有再推拒,趁热打铁问道:“先前听仙姑说有要事在身偶过此地,不知仙姑下一步要往哪里去?”
溯辞的眉头微不可觉地一皱,斟酌道:“往京城去。”
“那可巧了!”赵夫人抚掌一笑,“我家老爷最近正在京城,待我修书一封给仙姑带上。仙姑一人初来乍到难免会有不熟悉、磕磕碰碰之处,若遇上麻烦事,尽可去找我家老爷。”
这一番话正遂了溯辞的意,自然不再推拒。二人又闲话了几句,这才领着薛铖和魏狄告辞出府。
赵夫人一路相送,赵承泽却留在了院中。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他有些疲惫地吐了口气,慢慢走回书房,他身边的书童随后而至。
“去请梁大夫来。”赵承泽靠在椅背,吩咐道:“和往常一样悄悄地去,从后门领进来。”
“是。”书童得令,一溜烟也没了影。
赵承泽闭目养神,不多时一个水粉色衫子的丫鬟端着茶碗步入书房,曼声道:“公子,请用茶。”
“去告诉你家主人。”赵承泽眼皮都不抬,低声道:“他要等的人已经出现了,不日将前往京城。”
那丫鬟低眉顺目福了福身,一言不发地又退了出去。
偌大的书房终于只剩下赵承泽一人。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慢慢张开了眼,那双眼浸着冷光,哪里还有先前病弱公子的温和。
不管这个白衣仙姑是真仙姑还是假神棍,她有一句话确实没有说错。
若身上的毒真的解了,他的确不能再留下去,若想彻底切断此身所系的灾劫,他必须离开。离开丰州,甚至离开晋国!
***
溯辞这厢离开赵府后七弯八绕地避开众人视线、卸去一身伪装后重新在客栈房中聚首。
薛铖没有什么太大的发现,只是觉得赵公子卧房里的几幅古画有些奇怪,他似乎以前在别处见过真迹。倒是魏狄猛喝了一口茶,道:“我可在赵公子的书房里发现了了不得的东西!”
溯辞薛铖齐刷刷看向他。
“墨!是那方墨!”魏狄神神秘秘地敲了敲桌子,“我闻出来了,那味道掺着一种西境特有的香料,绝对是前年徽州刺史献进宫的那批!”
他伸手比了个数字,啧啧道:“那香料据说十分难得,统共也就做了七块墨,当年礼部尚书得了一块给我爹炫耀,我问过那味儿,绝对没错!”
溯辞惊讶:“鼻子挺灵的啊。”
薛铖的面色却不大好,沉吟片刻问道:“那批墨你可记得去了哪里?”
“好像……”魏狄想了想,也有些不太确定:“好像去年宁王去南方游历说什么要拜访名家高人,陛下把剩下的墨都赐给宁王了?”
串起来了。
薛铖脑中灵光骤现。
前世他驻扎渭水城时的确听到过京中发生的一件大事——瑞王私造玉玺意欲谋反,被诛于御前。
他轻叩桌沿,沉声道:“让孙展留在丰州,去查一查赵家的生意。赵夫人必定有所隐瞒,他们家的生意一定有猫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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