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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出谷


  虽然薛铖嘴上说着明日出谷,却依然对溯辞的伤势不大放心,又在谷中歇了一日,于第三日清晨启程。

  没有马匹,三人只能徒步前行。魏狄背着行李,薛铖揣着一兜子伤药,唯有溯辞两手空空最是轻松,一路拈花逗鸟,快活得很。

  穿过逼仄冗长的峡谷,在长草密叶掩映间,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通向山中。据阿清所说,沿着这条路走两个时辰,便可到达最近的一个小山村,可以在那里置办车马等物品。

  薛铖一路十分警惕,但那些黑衣刺客却似蒸发了一般,直到他们翻过山岭,看到青黑的村舍屋顶和袅袅而起的炊烟,他高悬的心才稍稍安定了一些。

  溯辞早就饿了,看着阵阵炊烟两眼放光,不自觉加快了脚步,一马当先直奔村落而去。

  此地正处并州与丰州的交界处,群山绵延交通不便,这里的村寨大多处于自给自足半避世的状态,民风淳朴,对鲜见的来客十分热情。

  年迈的村长盛情邀请他们去家中做客,老大娘笑眯眯地拉过溯辞的手,念了一路“这么俊的姑娘今年多大啦议过亲了没”,惹得溯辞拿出这些年给人算命胡诌的本事,把老大娘从头发丝到鞋底儿、从儿媳妇到还不知道有没有的大孙子夸了个遍,夸得老大娘一张脸笑成了花,才把这个话题揭过。

  跟在后头的魏狄听了全程,默默戳了戳薛铖,语重心长地小声道:“将军,你得加油啊。”

  薛铖:“嗯??”

  魏狄把目光投向高阔的天空,幽幽叹了口气,一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表情。

  溯辞的相貌就算放去京城也是拔尖的那一拨,虽然不是出身名门……不!正因为不是出身名门,这副样貌摆在京城里,指不定会惹来几个纨绔!万一趁将军一个不注意……

  魏狄磨了磨后槽牙。

  不行,一回京就得找老爹支招去!

  薛铖有些不明所以地睨了眼他恶狠狠的表情,重新把目光放回前天有说有笑的溯辞身上。

  如若顺利,从此处到京城也就剩下三四天的脚程,稳妥起见,等到了丰都还需给溯辞置办一身像样的行头,再雇辆马车,分开入京比较稳妥。

  前世的遭遇和这次的刺杀让他对京城的看法有了变化,况且溯辞已为自己挡了一回,怎可再将她牵入困境。能缓一时是一时吧。

  薛铖心念已定,慢慢将目光转向别处。

  溯辞正觉得一路上后背目光灼人,寻了说话的空档扭头看去,却只见薛铖转脸盯着街旁摊铺看得出神,面部线条冷峻,不知在想些什么。她歪了歪头正在疑惑,又被老大娘的一声呼唤拉了回去。

  薛铖眼角瞥见她转头,转眼看去时只见她正侧着脸笑着对老大娘低语,唇角勾起,鬓边一缕发丝垂下,迎着和煦的阳光,给侧脸度上了一层温柔的光晕。

  ***

  老村长的盛情款待给他们省了不少事,薛铖也不好意思麻烦人家,让魏狄悄悄放了不少银钱。可毕竟还是山野小村庄,能端上桌的也都是农家小菜,溯辞倒不挑,风卷残云般扫了个干净。

  饭后寒暄两句,薛铖便问老村长借了小厨房,亲自给溯辞熬药,又差魏狄去置办车马等物。溯辞则托着腮蹲在炉子旁边,十分自觉地扇风打扇。

  薛铖卷起袖子抖开纸包,细碎的药材尽数倾入罐中,再合上盖子,水汽袅袅,不一会儿药味便充盈整个厨房。

  “将军。”见四下无人,溯辞一面打着扇子,一面试探着问:“那些黑衣人,你有什么头绪?”

  “你说呢?”薛铖反问。

  “北魏的杀手,或者是……”她睨了眼薛铖的面色,低声道:“或者是京城那边的。”

  薛铖目光闪了闪,问:“何以见得?”

  “算出来的。”溯辞用扇柄在地上画阵图,说:“薛将军,你命中的死劫是由血脉牵连之人招致的,京城未必会比边境安稳。”

  薛铖看着地上歪歪扭扭的阵图,避重就轻地回:“这不是有你这道保命符么。”

  溯辞深深看了他一眼,撇嘴道:“再怎么会保命,也架不住人作死。”

  “你是说我在作死?”薛铖顿时心情有些复杂。

  “我怕你作死。”溯辞丢开扇子站起身,直视薛铖的双眼,认真说道:“薛将军,老实说我观察你很久了,不论是突如其来的回京调令还是这次的刺杀,你都表现得太过平静、太逆来顺受。我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拦不住缺心眼的人啊。”

  “缺心眼”的薛铖有些无奈地揉了揉耳垂,只道:“王命不可违。”

  “若王命要你死呢?”溯辞冷声发问。

  薛铖心头一跳,抬眸对上她的双眼。那双眼依旧清澈明亮,让他不忍令其蒙尘。

  见他不语,溯辞上前一步,继续逼问:“我说过,你死后晋国必将亡于北魏之手,天下从此陷入血火,即便如此,只要一句王命,你也会心甘情愿引颈就死么?”

  “你僭越了。”薛铖叹了口气,道:“这句话若被旁人听去,明日你就会被腰斩于弃市!”

  溯辞一噎,目光突然变得幽怨起来:“薛将军,我可是赌上性命来保你的,你总得和我通个气吧?”

  “如今京城局势未明,过早下论断不是什么好事。”薛铖弯腰捡起扇子,走到炉子前看火,想了想还是给她吃了粒定心丸:“放心,忠君是臣子本分,但我也不是愚忠之人。”

  心知无法再从他口中挖出什么来,溯辞垮下肩靠在门边架子上,目光不露痕迹地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嘟囔道:“罢了,大不了到时候直接敲晕抗走。”

  薛铖没听清,狐疑地转头问:“你说什么?”

  溯辞立即把头摇成拨浪鼓,岔开话题:“药熬好了么?”

  “没这么快。”薛铖慢慢扇着风,看着水汽蒸腾而上。溯辞歪着脑袋俯视他,目光从他的发冠溜到侧脸,又转到衣领脖颈,最后重新溜回那根细细的铜簪上。

  有点手痒。

  溯辞捻了捻手指。

  似乎察觉到她的意图,薛铖头也不抬地警告道:“别动我的簪子,想放血剑借你。”

  溯辞闻言有些心虚地把手背到身后,哼了一声。

  等到熬好药,魏狄也恰好赶回来,有些为难地对薛铖道:“将军,村子里没有马,只买到一辆驴车。”

  “噗。”溯辞一口药汤呛在喉管,差点摔了碗。

  薛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摆摆手,道:“罢了……凑活用吧。”

  溯辞好不容易缓过气,把碗往灶台上一搁,笑得直不起腰:“有生之年能看到镇北将军赶驴车,这一箭挡得不亏,哈哈哈。”

  而慑于薛铖充满警告的眼神,魏狄还是把那句“我们将军连牛都骑过,何惧区区驴车”给默默咽了回去。

  ***

  薛铖并不欲在此多做停留,待一切收拾妥当,三人便准备向老村长辞行。

  买来的那匹驴十分乖顺,脑袋上顶着个红彤彤的绒球,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四处张望,在溯辞忍不住伸手摸它脑袋的时候还乖觉地蹭了蹭她的手心。

  相比溯辞的满脸惊喜,薛铖和魏狄的表情就十分微妙了。

  坐着驴车去丰州,若是遇上认识的人……画面太美不敢细想。

  然而,还不等三人把驴车牵出院子,院墙外有数枚□□破空而来,几个黑衣人随之跃起,手中刀剑锃亮,袭向三人!

  薛铖和魏狄反应极快,长剑出鞘,斩落射来的□□,同时大步向前,拦住黑衣人。

  那匹驴受了惊,一声长嘶,撒腿就跑去了墙根,瑟瑟发抖。溯辞身上有伤不能正面应敌,也追随着驴子的脚步躲去了一边。

  “驴兄,借个地儿。”溯辞搂着驴的脖子猫在墙角,左手拢住几个小石子,眼睛紧紧盯着黑衣人的动作,准备来个偷袭。

  但很快她便发觉,这回似乎没有她的用武之地。

  这次来袭的黑衣人不过四五人,手上招式虽然狠辣,却也不过三流武功,与之前的黑衣人天差地别,薛铖与魏狄游刃有余,甚至并没有下死手,大有活捉的意思。

  院内刀剑声梆梆作响,不免惊动了周围的村民,穿过院门看去,便能见到一张张惊恐的脸远远缩着,胆大的伸长了脖子向里头张望,还不忘给身边人描述院中战况。

  溯辞有些无聊地撇撇嘴,把石子收回怀中,拍了拍驴的脖子,又慢慢挪了出去。

  就这点功夫,薛铖一剑刺入黑衣人的肩头,魏狄又踹飞几个,回身将剑横在一个黑衣人脖上。胜负已定,离得远的那几个黑衣人想也想地调头就跑,惊得外头村民纷纷尖叫着窜远了。而薛铖魏狄手底下那两个双颊一动,不等他们卸了下巴便服毒身亡。

  薛铖皱了皱眉,收剑归鞘。倒是魏狄踢了踢脚边尸首,冷笑道:“打起架来不利索,这会儿死得倒是半点不拖泥带水。”

  溯辞三两步赶上前,探头问:“前几天那些黑衣人?”

  “不是一批。”薛铖嘴边浮起一丝嘲弄的笑,蹲下身仔细在尸体上摸索起来,“这回恐怕是专门来给我们送消息的。”

  魏狄有些一头雾水,倒是溯辞看见了他嘴角讽刺的笑容,心道:这货果然还是没跟我说实话!小气鬼!亏我掏心掏肺要保你的命!

  这么一想心里更是来气,索性双臂一抱,后退两步作壁上观。

  薛铖注意不到她的小情绪,一门心思扑在了眼前这两个黑衣人身上。摸索了半天,终于在其中一个黑衣人的衣服夹层里翻出了一块小小的牌子。

  牌子通体乌金,刻着一片柳叶的纹样,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正准备暂放一旁时,微风拂面,一股极为熟悉的味道钻入鼻尖。

  薛铖的手一顿,有些惊疑不定地将那个牌子凑到鼻尖嗅了嗅,面色陡变。

  “魏狄!”他霍然起身,扭头将牌子递给魏狄,道:“你闻闻。”

  魏狄不明所以,但见他一脸肃色,还是接过牌子置于鼻尖仔细闻了闻。那股味道并不十分浓烈,却也足以令他勃然色变。

  “这是?!”魏狄蓦然抬头,双目圆瞪。

  见他面色惊恐,薛铖心底的那点惊疑也慢慢沉落,缓缓点了点头。

  那只牌子上染着一种熏香的味道,一种只有那红墙琉璃瓦下瑞兽金炉才敢用的香料——

  龙涎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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