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麻辣香锅
白思意在餐桌前坐下。
整个白会馆里最华丽的包厢，最气派的餐桌，最优美的窗景，最浪漫的氛围。偌大的空间现在只坐了她一个人，显得空空荡荡。
大堂经理亲自带队进来服务，上至侍酒师，下至点单员，每一张脸上的神情都小心翼翼。
能不小心吗？看这位新任白总的霸道做派，肯定不是个好打发的主儿。这顿饭不知道要上什么龙肝凤髓才能满意呢。
经理心里战兢兢嘀咕着，也幸亏白总把客人全拒之门外了。现在，什么法国菜、意大利菜、日本料理……的顶级厨师全在后方一字排开，人人待命，总有一个能做出让白总入口的吧。
一叠一叠风格各异的菜单呈了上来，经理双手捧着正要递过去，却见白总看也不看，懒洋洋往椅背上一靠，流利道：“麻烦给我来一个麻辣香锅十串羊肉串一瓶可乐。谢谢！”
“……”经理还以为自己幻听了，“什么？”
“一个麻辣香锅，十串羊肉串，一瓶可乐，谢谢。”白思意歪头一笑，耐心地放慢了速度，“香锅荤菜要有虾仁、鱿鱼、牛百叶。素菜要有青笋、莲藕、金针菇。其他的什么土豆片啊圆白菜啊丸子粉丝随便上，品种不限，越多越好，要麻要辣。”
“……”经理三观都被震碎了，白总这是……把这当大排档了吗？
但良好的职业素养让她及时控制住了表情，不再多言，回头示意。点单员立刻把菜单传达了下去。
餐厅部的川菜系厨师相当给力，没一会，便把这会所里出现过的第一份麻辣香锅、肉串，和可乐一起送了上来。
白总表示满意，耸耸鼻子赞许道：“还挺香的。”说完，旁若无人地大快朵颐起来。
……这就打发了？
墙边侍立的一众侍者用眼角余光你瞟瞟我，我瞟瞟你，都在对方的目光中看到同样的无语。
歇业赶走那么多客人，白总来这里就为了吃一份麻辣香锅？
被赶走的客人，被赔偿的钱，你们好冤啊！
这个包厢是地势最高的包厢，透过半圆形的穹顶巨幅玻璃窗，整个山谷的山景能尽收眼底。山谷大门前，一辆一辆的豪车来了又折返，车灯乱闪，喇叭愤怒。
经理一辆一辆地默默数着肉痛：今晚一边白退会员费，一边还损失了巨额营业收入。这些车，每一辆都是飞走的钱！
白思意居高临下面朝窗外，左手执肉串，右手拿筷子，边吃边面不改色地注视着她自己制造出来的混乱，毫无愧意。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微微弯起，竟是还噙着一抹笑容。
她咬了一口肉串，嘟嘟囔囔问道：“有客人闹事么？”
白会馆接待的人大都非富即贵，虽有黄少那样滥竽充数不足挂齿的小虾米，但更有完全不在乎那点会员费、面子比天大的贵客。后者被削了面子，可不是赔笔钱就能打发的。
经理小心地回答：“大部分没有。偶尔有几个……比较麻烦的，白副总已经亲自出面赔罪，调停去了。”
白家作为家族企业，掌权的核心层都姓白，对底下人而言，称呼是件很痛苦的事。尤其分公司子公司的老总也来开会时，个个都姓白，却又不能和最高级别的集团总裁同叫“白总”，他们就只好想办法加上各种五花八门的定语，才能区分。但在白氏集团里，“白副总”这个称呼却无需多言，它通常只代表一个人，那就是白思意的四叔，白老先生生前的得力副手，白四海。
白思意又问道：“赔钱的事现在是谁在负责？”
“白……特助。”
在白氏集团里，特助这个称呼指的也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担任集团总裁特助的白家长孙，白思意的堂兄，白忆亭。
白思意点点头，抬手灌下一大口可乐，笑容更大了。
***
麻辣香锅又麻又辣，气味浓重。白思意吃完之后，侍者打开新风系统的空气净化，一时半会仍散不掉那股挥之不去的辛香。
经理试探地：“白总，您看，要不要出去散散味儿？果盘我给您送到会议室里？”
不是“送到您房间”，而是“会议室”。白思意却仿佛早有准备，毫无异议，笑吟吟地点了点头。
待她踢踢踏踏走进会议室，经理和服务生们却没有再跟进去，止步在外，悄无声息地掩上大门。
落地窗前已立着一道人影，是一位面带风霜的长者，年纪约摸四五十岁。白思意根本不用去看就知道是谁，脆生生叫了声：“四叔。”
白氏集团的“鳌拜”。
她爷爷白老先生年老之后退居二线，早就已经不怎么亲身理事。近些年来，白氏集团中权力最大的就是这位副总四叔。白四海一生未婚，精力全投入在公司事业上，大小事务基本都由他一手打理。如果把白氏集团比作一个家族帝国，白四海毫无疑问就是先皇托孤的权臣鳌拜——不，鳌拜并没有皇家血统和继承权，白四海却是有的，用摄政王多尔衮来比喻或许更为合适。
“多尔衮”劳苦功高，辛苦大半辈子为帝国立下了汗马功劳，却莫名其妙的被迫屈居于一个小小年纪、无心国事的幼君“顺治帝”之下。简直没有天理！
不过，白思意很有自知之明——她可不想做顺治帝。
白思意主动开口：“四叔，我今天把会馆歇业了。”
白四海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唔。早知道你今天要过来吃饭，我应该昨天就让人发出歇业公告的。”
白思意：“呃……我还给每人赔了半年的会员费。”
白四海轻描淡写：“你既然是总裁，对钱就用不着束手束脚。其实可以更大方点，一赔就赔一年的。”
白思意：“……啥？！对了，听说这一晚上就得罪了不少贵客！”
白四海不以为意：“没关系，我已经替你摆平了。”
“……”
白思意森森地震惊了。
她四叔怎么会是这么个画风？如果一直都是这样的话……白氏集团，究竟是怎么存活至今的？！
她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问：“四叔，您不会……不会没吃药吧？”
其实差一点就要脱口而出：是吃错药了吧？
白四海慢条斯理地掏出一只药瓶，说：“放心，四叔知道自己心脏不好，随身带着速效救心丸，随时可以吃。”
白思意：“……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您难道还没明白吗，我一上台就蛮横霸道、倒行逆施、挥金如土、净得罪人！”
白四海不动声色：“所以？”
白思意几乎已经要拍案而起了：“所以什么还用说吗？白家有我这种总裁，下场那就只有这四个字——”
她从桌上的什锦果盘里挑出一颗枣，和那瓶速效救心丸摆到一起。
白四海：“哪四个字？”
“吃、枣、药、丸（迟早要完）啊！”
***
身后突然有人噗嗤笑了一声。
隔壁茶水间的小门打开，一个男人含笑走了出来。
这是个身材颀长的年轻人，一身浅灰色手工定制西装，气质温柔无害，举止优雅斯文。皮肤白皙，眉目秀致，长得和白思意有三分相似。
白思意一见：“一哥！”
来人笑道：“白总。”
这称呼从他嘴里出来，白思意被雷得好一阵脸红。
在他们这一辈孩子里，白忆亭从小就是当之无愧的“一哥”。不仅因为他是长孙、老大，名字里带个“忆”字，更因为他永远都是第“一”。白忆亭出类拔萃，从上幼儿园起就比别人优秀，一路拿第一拿到常春藤名校毕业，回国后担任爷爷的总裁特助，能力表现都堪称完美。全家的骄傲，大家的榜样。
白思意就不同了，白家作为一个人口众多的大家族，兄弟姐妹之间也分为混得好和混不好的，她的父母就属于后者。爸爸在地方上的分公司里当个小领导，妈妈做财务，夫妻俩连高管都算不上，全靠每年的家族分红才能过上中产以上、富人以下的生活。所以白思意的成长很接地气，人也很接地气，她的同学朋友们几乎没一个知道，她其实出身于一个那么厉害的家族。
但爷爷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筋，临终前偏偏把位置传给了她。白思意觉得，自己就像那盆本该在大排档里自得其乐的麻辣香锅，被莫名其妙地端到了高大上的白会馆的餐桌。
作为一盆香锅却占掉了法国菜的位置，白思意看见白忆亭就不好意思，再扭头看看白四海，更不好意思，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直接摊牌了。
她双手一摊，恳切地说：“四叔，一哥，我根本干不来这总裁。我不知道爷爷为什么做了个这么荒唐的决定，但我干不来就是干不来。您和一哥，谁都比我合适。”
白四海：“你为什么觉得自己不合适呢？”
“这……这还用说吗？”白思意觉得不可思议，“我年纪轻轻，没有一点工作经验，不懂生意上的事，又是个女孩子。”
“年轻就有无限可能，工作经验可以积累，生意上的事有我们帮你。女孩子怎么了，国外还一堆女总统女总理呢。”
“呃，四叔你的意识还挺超前啊。可我们白家不是个老封建的大家族么，连计划生育基本国策都不放在眼里，最热衷于生生生生一定要生男丁的，什么时候变这么开明了？”白思意挑着眉说。
这也是她一直想不通的一大困惑。
白四海很淡然：“当然是因为你有能力。忆亭是男丁，但他没有你的能力，所以还是只能辅佐你。”
白思意刚才喝的可乐差点全喷出来。
“我我我我……我比一哥有能力？”她哭笑不得地说，“四叔，您说这话，不心虚吗？我能有什么能力，我自己都不知道？”
白四海直视着她双眼：“你真的不知道？”
“完全不知道！”
“那好，”白四海说：“我拿你身上发生过的几件事情问你，你好好回答我几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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