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
九点二十五场的电影，人特别少，且分散在各个角落。
祝贺和路引周围没什么人，唯有前一排上坐了五个人。一对情侣，中间隔了一个空座位，再是一家三口。
大屏幕上，一条巨龙咆哮而过，跃入岩浆与火舌之中。
玩过游戏的人都知道，此画面一出，电影剧情必然已经过半。
路引吸了一口可乐，晃了晃，几乎见底。
微微可听见身旁的人的平缓均匀的呼吸声。
借着荧幕上微弱的光，他转过视线，便见祝贺微微歪着头，睡容安静。
上次见她睡觉……
脑海里突然冒出手机里存着的一直没删的那张照片。
魔兽网吧里，狭小又硬的沙发上，她也能睡得那么熟。
还以为她会更像是豌豆公主。
她睡觉的时候嘴巴会微微嘟起。
弯下身子，凑近，仔细打量了一番。
嗯，没错，这个习惯没变。
小姑娘两只手规矩地放在腹前，路引伸手，食指指腹轻轻触及她手背皮肤，凉得过分。
大屏幕上画面转换，满是如同火焰般燃烧的岩浆滚滚，宛如置身熊熊火海之中。
路引脱下校服外套，轻手轻脚地盖在她身上，差点碰翻一旁她放好的可乐，这一小插曲吓得他也禁不住眼皮一跳。
脱去校服外套后，他只剩一件短袖T恤，虽然对这影厅内温度感到不满，皱着眉头，但几分钟过后，也就渐渐适应了。
前面一排的那对情侣讨论着剧情，男生应当是原著粉丝，玩过游戏，于是女生一直猜测剧情，还喋喋不休地问男生“是不是这样”的，男生有时候是敷衍的一句“嗯”或者“不是”，有时候就说“等等就知道了”，实在是被问得烦了，男生就说一句“好好看电影了”。
虽然那两人均是压低了声音，但依旧能听得清清楚楚。
路引不禁偏头看了一眼……睡得很安分的祝贺。
无声叹了一口气。
又取过可乐来喝，吸了两口，杯子里液体终于喝完了。
没想到，身旁的女生身子突然一歪。他的外套就这么落在了地上。
无奈之下，只能捡起来，抓着衣领子抖了抖，再度盖到她身上。
只是这回她歪的角度厉害，使得他的操作难度也上升了一个level。
扯着衣服，眼见着快完工，却没想到女生突然吸了吸鼻子。像只将醒未醒的小猫。
路引手上的动作突然一僵。
紧接着，女生的双手往身下座位一撑，微微皱着眉头换坐姿，然后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对上那双沾染着一丝惊愕情绪的眸子，黑亮幽深。
背着光的男生脸上神情，稍有楞滞。
刚从困倦中走出来，祝贺还未完全清醒，一睁眼又是这样的场面，脑袋里一片空白。
过了几秒，她才结结巴巴地开口，声音轻若蚊吟：“路引，你……你把脸让开一点。你挡着我看电影了……”说完，她避开了他的目光。
面前的男生表情一变，似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勾唇一笑，“挡着你看电影？”虽然他压低了声音，但那反问的声音听在她耳朵里却还有如此有力。
垂下眼眸，她不禁有些心虚。
看到他宽大的校服落在她腿上，祝贺伸手抓起，塞给他，道：“你先把衣服穿上。”
他速度穿上衣服，反倒是问她：“是不是觉得电影无聊？”
“没有……”
“就莫名其妙的有点困……”
可能是太累了。
她现在倒是想回家冲个澡，清醒一下。
“走。”
男生拉起她的手，将她带离座位。
祝贺慌张之下，急急忙忙地拿起一旁的可乐，被他扯着带出了影厅。
出了影厅，他逐渐放慢了步伐。
此时商场已经关门，只为电影院留了一条特殊通道。
顺着敞亮的通道一路往下走，此刻没有电影散场，因而没有人流，这个通道安静得过分。
祝贺的可乐还剩了一大半，被他牵着，边下楼边喝。
她咬着吸管，有些含糊不清道：“干嘛不看完？”
路引听言，停下脚步，回望，站在高他一级台阶上的女生咬着吸管，睁大眼睛看着他。
摩挲着她的手心，他看了眼手表，对她说：“已经挺晚了。”
紧接着，又言：“早点送你回家。”
祝贺回道：“我又没有门禁。”
“在电影院睡觉还不如早点回家睡觉。”他又道。
“我不是……”祝贺原本想为自己辩驳一句，但一时竟找不到任何“洗白”自己的理由。
她败下阵来，打了个哈欠，将下巴靠在他肩膀上，软下声来，喃喃道：“今天好奇怪，就是觉得有点累，没忍住睡过去了……对不起，让你扫兴了吧。”
“瞎道歉什么呢。”
声音真好听啊。
祝贺弯起眼睛，笑意在心底蔓延。
如果时间能停在这瞬间，那她就干脆闭上眼睛好了。
反正靠在他肩膀上也能睡着。
一觉醒来……
会不会一觉醒来，又能看到他坐在窗边看书，窗边的白色的窗帘衬得他的花格纹衬衫颜色更加鲜艳。
被书本挡住的那双眼睛，会对她说什么话？
安静过道里，能听见指针一步步走动的声响。
祝贺缓缓启唇，轻唤了他一声：“路引。”
“嗯。”
“我刚刚……”
“嗯？”竖起耳朵，等着她的下文。
咬唇，最终她还是纠结着把话问出了口：“有没有……打呼噜啊？”
从他肩膀移开，她的神情稍显紧张和窘迫。
“没有。”路引很干脆地给出答案。
祝贺听了，对这个答案非常满意。
只是没想到，下一秒，男生摸了摸鼻子，突然开口道：“其实……”
她眨着眼睛，不解地望着他，道：“什么？”
心下又有些紧张，刚刚他该不会是，骗她的吧？
“上次，是逗你玩的。”他一脸认真地看着她，说。
“……”
男生又补充了一句：“你睡觉的时候很乖，没有打呼噜。”
“……”
喝着可乐的少女一言不发。
一下子，气氛如同夏日傍晚阵雨来临前的压抑与沉闷。
不会那么容易就生气吧？
小心翼翼地牵着她的手继续往下走，直到走过一个个拐角到了一楼的出口处。
淅淅沥沥的雨声再度充满整个耳廓。
低头往无建筑物掩盖的地面上看，黑夜里，雨珠溅出一朵朵花来。
又下雨了啊。
看着那一层雨帘，祝贺这么想。
旁边正好有一个垃圾桶，她顺手就将所剩无几的可乐扔了进去，再回头时，手里却被他强行塞了一个东西。
祝贺觉得莫名其妙，低头看着怀里的黑色雨伞，与此同时，他清澈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你要是生气，你就撑伞先走，我淋雨跟在后面。”
“哦。知道了。”祝贺语气格外平静，回了一句，循声望去的路引看不出她脸上到底写着怎样的情绪。
就这样，看着她撑开黑色雨伞，迈开步子往外走去。她瘦削的背影在硕大的黑色伞面下更显羸弱。
雨水源源不断般从伞面上滑落，化作一串串透明珠子，在一旁灯光的照射下附着上了一层光辉。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溶入雨声中。知道她原本是绿日乐队的“脑残粉”一个，自从那日在奶茶店听到那首《幻化成风》之后，便渐渐爱上了日文歌的调调。松任谷由实的这首《春天，来吧》是她近期的心头好。
女生的脚步一顿，接起电话。
“嗯。”
“快回来了。”
无意窥探她的隐私，也不去在意那和电话那头的人说什么话。
路引反倒是研究起了贴在墙壁上的电影海报。
但是，瞧着海报上的人物，他又控制不住地出神。
“之前在看电影。”
少女的声音在雨中不断响起。
“嗯，对。”
“和……”她话音一顿，没有立马接着说下去。
“和……男朋友。”
好像什么东西钻进了他耳朵里。
反射性的，快速转头。
不知何时，女生早已转过了身子面对着他。黑色伞面挡住了她小半张脸。
“好，那我挂了。”
这一句完，她将原本贴于耳际的手机收回外套口袋里。
调整了一下撑伞的姿势，不经意间，她对上男生诧异的眼神，握着伞柄的左手不禁悄悄收紧，原本冷硬的金属伞柄早已被她的手心温度捂热。
夜色遮去了她脸上发热的温度。
“你快点过来，我还要早点回家。”
她话音刚落，高瘦年轻人便如同一阵风一般钻入伞下，弯着腰，将就着她撑伞的高度。
祝贺见路引那伛偻着的样子着实狼狈，不禁将伞举高，两人一同往路边走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拦到一辆空的出租车。
“祝贺。”
“嗯。”
“如果这把伞再小一点——”他把话音拉长。
“我们就要淋雨了。”祝贺回看一眼。
“不，我可以顺理成章地抱紧你。”
“……”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却不禁勾起小小的弧度。
“如果这把伞再再小一点——”那人又开口了，絮絮叨叨的。
祝贺又无比肯定地接了一句：“肯定会淋到雨的。”
“没关系，可以抱紧你一起淋雨。”
偏头看过去，他嘴角的笑容像是呱呱落地的太阳，在黑夜里也有耀眼光芒。
笑问他：“你就那么想淋雨吗？”
这个问题……
还没来得及回应她的话。
遮挡在头顶的那把伞轰然落地。
那一刹那，好像全世界的雨点都落在她的头上。
边上的路灯散发出的黯淡光芒全部投射在她沾上了雨水半湿着的额发上，雨珠从她额头上不断往下滑落，她就静静地站在那里，不说话，也不逃避这样的鬼天气。
直到这件事情真的发生——
一时无措。
用双手挡在她头顶，可是她脸上的雨水却越来越多，像是止不住的洪流，像是要幻化成一片汪洋大海。
他只能分出一秒钟的时间抬头看天，漆黑的夜幕像是黑洞一般能将人吸进去。
盼望着，祈祷着——
雨啊，小一点，再小一点。
镜片上满是大小不一的雨点，眼前视线一片模糊。
全然忘记了脚边斜着的黑色雨伞。
“如果你想淋雨的话，我就陪你一起淋啊。”
说话的同时，少女扬起一只手，将他横亘在她头顶的手臂握住。
她唇畔有星光，恍若置身虚幻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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