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
周五的班会课上，下发了月考成绩条。
这次月考，祝贺自我感觉发挥得不好不坏，只能说是正常水平。看到五门排名是99的时候，祝贺甚至有些惊喜，同时又觉得这个数字有趣。
还是头一回进年级前一百。实际上，能考进年级前二百的借读生都是屈指可数的。
按照往年情况，年级前一百五十名基本都能进A大及A大以上院校。之前的几次大考，她的名次都在一百一十名左右浮动。
平平无奇的成绩，但好在稳定。
祝贺分析下来，应当是数学发挥得不错。
按照惯例，成绩条要带回家交给家长过目并签字，下周上交。
祝贺这学期进了学校合唱团，因而周五放学了还要去光辉楼一楼排练。三点半到五点。
路引便在光辉楼的二楼篮球馆等她。
讲台上，班主任说着本次月考情况，鼓励居多。外面的天光愈来愈暗，黑压压的一片云涌过来。如此昏暗的外界环境下，教室里，悬在头顶的日光灯呈现一种诡异的亮度。
风刮得有些大，强劲又激烈，同时带着雨的凉意。它的拳头摇撼着窗户，那一股狂暴力量在天地间呼啸而过。
坐在窗边的同学不禁皱着鼻子将窗子关上。
关上窗之后，噪音减轻了不少。
下课后，祝贺正收拾着东西，帮着芦笛确认这周有哪些作业。
“下周要检查一课一练，别忘了补完。”祝贺提醒了一句。
“噢噢噢噢。”芦笛听了连连点头，“你不说我都忘了，还得去把那压箱底的一课一练找出来……我的天……”说完，芦笛取过桌上的钥匙，到后面的柜子里翻东西去了。
按规矩来，周末桌洞也要清空。
祝贺抱着几本书放回柜子时，正巧遇上了在锁柜子的班长，男生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睛，语气温和道：“别忘了合唱排练。”
祝贺点着头“嗯”了一声。
同样身为合唱团一员的班长每周五都会提醒她一次。可谓是尽职尽责。
“外面雨下得还挺大的，估计路上有积水。”
通往光辉楼的一段小道较别的地方地势都来得低，一旦下雨那里便是重灾区，一不注意就会溅一脚脏水。
祝贺放完东西，将柜子门上锁，听着头顶班长的话，这才想起自己今天好像没带伞。
早上出门还是好天气，却没想到变得如此怪。A市的天气时不时就会抽风一下，一年总会有那么两天让人在一天之中感受到四季交替。
“一起吧。”班长又言。
祝贺迟疑着点了点头。
背着书包，下了楼。在教学楼门口，身旁的男生已经撑开了黑伞，祝贺愣在原地，男生向她投去不解的目光，但似乎很快反应过来，道：“不嫌弃的话一起撑吧。”
祝贺感激地点了点头，缩手缩脚地钻到了伞下。
两人中间保持着一定距离。
清脆的落雨声在光洁的伞面上敲响。非常大的雨点，在地砖上溅起一朵朵水花。周遭的树叶沙沙作响，和着风声，似是情人间悄声细语的互诉衷肠。
“这把伞很大，三个人撑都没问题。宋焉知和程尔那两个家伙经常不带伞，蹭伞蹭出习惯了，我就干脆买了把大的，免得撑了伞还湿一个肩膀。”班长道。
宋焉知和程尔好像都是和班长一个寝室的。
祝贺听了，不禁特意抬头看了一眼那黑色伞面，还真的很大。
这个点从教学楼敢去光辉楼的大多是要参加排练的学生，即是校合唱队和校管乐队的成员。
混合着雨声的还有匆匆脚步声，身旁已有好几个人跑过，十分着急的样子。倒是祝贺和班长两人看起来悠闲，像是老人散步一般。祝贺知道班长是在照顾她的走路速度，结果便导致两个人越走越慢。
眼见着就要到那一段低洼了，祝贺斟酌了一下，还是选择开口询问道：“班长，能不能等我卷一下裤腿？”
“你卷吧。”男生停下脚步，撑伞的方向稍稍偏了偏。
校裤太长，平时不卷裤腿早就快没过鞋底。而且这布料，一旦沾上水，就会不停往上渗。
祝贺蹲下身子，将两边的裤腿都向上卷了两圈，身后的书包就像是有笨又重的乌龟壳。
正想着要不要把有些松的粉色鞋带重新系一下时，一双黑色运动鞋映入眼帘。
抽开粉色鞋带，又重新系好。
祝贺看着那像是要圈地为王，一动不动的黑色运动鞋，不解地眨了眨眼。却又觉得好像有些眼熟。
视线不禁往鞋子主人投去。
和她几乎平行站立着，左手持着金属伞柄，举的高度较他们的稍高一点。普通的黑色伞面上印着A大这几个大字。
高瘦年轻人面容淡漠，目光却似用某种亲昵的神奇拥抱着她。
雨声淅淅沥沥。
祝贺却感到有灼人的空气从外面袭击这她的毛孔。
黑发年轻人随意地扯了扯嘴角，紧接着，他又习惯性地摸了摸鼻子，突然开口：“还不快过来。”
他清澈的声音融化在这场雨里。
话音刚落，就有一只手扯着她，将她向后拉，力量胜过今天呼啸的风，途中有几滴硕大的雨点落在了她的头顶，凉意从头皮处向内里蔓延，直到她后背紧贴男生的胸膛。像是一堵墙。
祝贺看着班长有些懵的表情，有些无措，就连她自己都像是舌头短了三寸的笨鸟，说不出解场的话来。
脑袋又被轻轻敲了一下，那人的声音在背后升起，“和班长说谢谢。”
“……谢谢班长。”
“说再见。”
“……”玩什么礼貌。
大约是见她迟钝又沉默，身后的男生直接帮她开口了：“我们先走了。”说完，是礼貌又客气的微微颔首，面容上带着稳重沉着的神气。
“好。”独自撑着一把特大伞的男生依旧好声好气地回应。
最后一个笑容，班长惯有的礼貌又温和的笑容，望着她的眼神，理解又温和。
祝贺回以感激一笑。
心下不禁松了一口气。
班长脾气好，情商高，待人宽和，确确实实是个很棒的人。
被路引圈着快步往光辉楼走，费了好大力气才跟上路引的步伐速度，满腹怨言化作小声嘟囔：“你走那么快干嘛？”
他低头，和她咬耳朵说：“等等你就知道。”
祝贺总觉得怪怪的，低着头，踢了一脚路边的那一小石块，似是在发泄自己的怨气。
终于到了光辉楼，路引抖水收伞的动作一气呵成，潇洒利落。一身湿气，就连镜片上都沾了不少雨滴子，像是刚从海上来。
四周正巧无人，一楼两个排练教室声响不小，听起来热闹得很。路引拉着她进了光辉楼最深处，那儿有一处楼道，但鲜少有人走这边，大多人都会选择大堂那儿的旋转楼梯。
上楼，便是篮球馆的一侧灰门。瘦长的手将门拉开，空无一人的篮球馆十分安静。
几颗橙色的篮球散落在偌大场地上。
楼下陆陆续续传来管弦乐声。
祝贺下意识地看了眼手表，怨愤地瞥了一眼路引，道：“你要干嘛？”
那人微垂着头，甩了甩头发，后直白回答：“还有十分钟，对你进行思想教育。”
“……”
祝贺无语，“也许我们需要平等交流……”
“平等？”
“嗯。”
“行——”
下一秒，她整个人被抱起，惊呼一声后，坐在了一旁放置篮球的小推车上。
双脚悬空。
由于她这么个“重物”，小推车的平衡还得路引来稳住，一下子，她进退两难。
难得有机会，和他平视。
见他手擦过两人头顶，向她展现这一“平等”。
“满足你。”面前的年轻人一脸狡黠的笑，想让人戳破他嘴角冒出来的得意泡泡。
双脚悬空让祝贺觉得不适，双手不禁攥紧了他的袖子，干脆破罐子破摔道：“只有七分钟了，赶紧开始。”
“……”
见她满不在意的模样，反倒是失去了点“进行思想教育”的兴致。
但还是缓缓开口：“和男生撑一把伞是不对的。”
语重心长。
真像个唠唠叨叨的长辈。
祝贺看了被路引扔在一旁的黑伞一眼，颇为乖巧道：“知道了。”
“以后绝对和路引同学的伞保持距离感。”
“……别呛我。”路引推眼镜的动作一顿，“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松开了他的衣袖，轻轻地捏了一下他的脸，冰冰凉凉的手感，皱着鼻子道：“路引你这个小心眼。”
“对，没错，概括很准确。”点着头，他一脸赞同的表情和语气让祝贺觉得特好玩，清脆的笑声不经意间从唇齿间透出来。
“教育完了吗？”少女清脆的声音在空旷的篮球馆回荡了两圈。
他似是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道：“完了。”
“那我……”
祝贺话没说完，就被路引打断，“还有五分钟。”
“……让我抱会儿。”声音有些不自然。
像是头大熊。
祝贺用余光打量着那颗毛茸茸的脑袋。
像是春天的熊吧。
懒了一个冬天的熊在春天醒来，说，要不要一起玩打滚，于是就抱着小熊顺着长长的山坡咕噜咕噜地滚下去。
想到这里，祝贺的眼睛不禁弯弯地笑。
带着凉意的手，那双漂亮的手从腰际转移到她的两侧脸颊。
鼻尖对着鼻尖的时候。
祝贺伸手摘掉路引的眼镜，仔细观察那双眼睛，由于长期佩戴眼镜，他的眼神稍稍有些涣散，就像是乌云掠过一面海，平静海面下蕴藏着深不见底的力量。圆月和明星都能映在他眸子里。
指尖贴上他的右脸颊，祝贺一本正经：“路引，你这里长了一颗痘痘。”
他睫毛震颤了一下。
“就是这里。”轻轻点了点那个小小的微微泛红的凸起，祝贺轻声开口问：“你是不是又熬夜打游戏了？”
面前的人突然后退一小步，手挡住了半张脸，动了动嘴巴，表情带着不爽，低声道：“……没有。”
扬眉反驳一句，“青春期长痘痘不是很正常？”
“是哦，我们路引还没满十八周岁。”祝贺嘴角一弯，眼波比星光温柔。
“蛮久没去魔兽网吧了。”
“哦。”
“在家睡得早。”
“早睡好。”
“有时候睡不着。”
祝贺微微一愣，总觉得这样的话题无比熟悉。
转着眼珠子想了想，终于回忆起，那时候他的几条催眠意见，嘴角不禁勾起，她用第一条回答他：“喝点热牛奶。”
“不爱喝。”
“数羊吧。”
“看着天花板想你。”
祝贺蓦地抬头，滞愣了一会儿，因为害羞而偏过了头，两条腿小幅度地晃着，软声细语道：“……想我什么？”
“你跑步慢得像只蜗牛，这么想着我的思维好像也变得和你的跑步速度一样慢，就会觉得好像有点困。”
祝贺皱着眉，瞪大了眼睛，眸光中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你瞎说吧？！”
“对，瞎说的。”竟然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
“……”
“我想的是你——”他一顿，接着说道，“那、样、对、我。”
一字一顿。
横冲直撞进她的耳朵。
——那样对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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