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越女纱 六
众人都呆了,怎么表演突然变成了行刺?周围的侍卫想要上前却根本来不及。
就在这刻,一抹绿影和一道银光分别从两旁席位射出,前者击落女子手中软剑,后者则不偏不倚正好打中她的腰部,让她从火球上摔了下来。
李恪放下手中一直举着的酒杯,从发现女子行刺那刻开始就镇定自若,好像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出。他的目光扫了一眼女子身旁的地上,那里躺着一个银色酒杯和一根木簪,前者他自然知道是李淳风掷出的,至于后者……他望向女宾席的位置,向巫箬轻轻点了点头。
这般敏捷的反应和身手,果真是难得一见的奇女子,怪不得自己那位向来眼高于顶的好友会如此情有独钟。
随即他的目光转向地上的少女,蓦然变冷道:“谁派你来行刺本王?”
少女面无惧色,反而冷冷一哂:“你以为你赢定了吗?”
言毕,突然拿出一根惨白的玉笛放在嘴里吹了起来。
巫箬生平从未听过如此难听的笛声,时而尖锐刺耳如指甲在木板上划过,时而沙哑幽咽似地狱饿鬼嚎哭,即便你捂住耳朵,也挡不住那声音往你耳朵里钻,饶是她听了那笛声都觉得气血翻腾,心浮气躁,更别说其他人了,一些体弱的大家小姐早已捂着耳朵晕倒在地。
李淳风也皱眉看着周围四倒八歪的宾客和侍卫,这笛声明显带着邪术,能惑人心智,轻则使人昏迷不醒,重则恐怕会令人血脉逆流而亡。
不知为何,他心头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小心!”巫箬提醒的声音突然响起,李淳风只觉脑后一阵冰冷的锐气袭来,他迅速躬身,便觉头顶有利器擦身而过。趁对方出招的空隙,他一个侧身抬头,正好看清拿着匕首攻击他的人居然是越翎!
此刻的他双目赤红,目露凶光,哪还是昔日的好友?!
李淳风这才明白自己那不祥的预感是什么,越翎这段时间都与那妖女在一起,恐怕早已被控制。
不过还不等他细想那控制人的妖术究竟是什么,越翎再一次攻了上来,不仅如此,就在这一眨眼的时间,那些本来倒下的人突然又站起来几个,每个都跟越翎的样子一样,像被人控制的傀儡齐齐拿了武器向还站着的人发动攻击。
而此刻,除了昏迷或被控制的人,就只有李淳风、巫箬以及锦瑟三人还清醒地站着!
他们两人倒也罢了,锦瑟没事就太出人意料了。
不过现在没时间让巫箬疑惑,那些发动攻击的人大多都是武将,武艺不凡,几个人围攻他们一个,着实令人吃力,再加上那笛声搅得他们气血翻腾,动作似乎也比往日迟缓,根本没有腾出手施法的机会。
最重要的是,那些被控制的人就像不知道痛,无论被打倒多少次,都会立刻起身重新扑杀过来,而巫箬和李淳风又不可能杀了他们,况且这两人心中都很清楚,即便是杀了他们,那诡异的笛声还可能继续操纵他们的尸体。
要阻止他们,必须先制止那吹笛的少女!
这时,一个被控制了的侍卫突然挥刀砍向一旁的锦瑟,巫箬正要分神去救她,却见她一脚踢在那侍卫的腹部,不仅止住了对方的攻势,还借力往后退开了三步,躲过了直劈而下的长刀。待站定身形后,她右手抽出挂在臂间的披帛,将其扭作长鞭模样,随即“唰”地一声甩出,缠住了侍卫的长刀,手腕一抖,那长刀便“呼”地飞了出去。
这一踢一退一抽一甩,简直一气呵成,若不是此刻无暇分神,连巫箬都忍不住要为她叫声好。
又是几鞭击退那侍卫后,锦瑟立刻飞身上前,攻向那正在吹笛的少女。
少女有些吃惊,大约没想到这样一个弱女子竟会武功。可她腰部被李淳风打伤,避无可避,眼中戾气大盛,笛声猛地一变,本来正在攻击巫箬和李淳风的人立刻转身攻向锦瑟。
巫箬和李淳风连忙设法施救,可刚拦住两人,便听“噗”地一声,竟是一把利刃深深地刺进了锦瑟的腹部!
剧痛迅速蔓延开来,锦瑟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把她再熟悉不过的匕首,即使不抬头,她也知道,紧握匕首那一头的正是她同床共枕了四年的那个人。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唰”,匕首干净利落地从她身体里拔出,带出的鲜血在空中开出大朵大朵凄艳的花,在满眼的红色中她看见她的夫君正一脸冷漠地看着她。
胸口像被撕裂开来,比小腹的伤还要痛上千万倍,在临死的那一刻,她终于明白,原来自己早已无可救药地爱上了这个人,那萌发的爱意或许在他为她建惊鸿园之时,或许在她生病他亲自喂她服药之时,更或许早在父亲骤然离世,他一身戎装出现在她眼前之时,只可惜他对她的好,只是出自责任,无关情爱,所以到最后,他才会将她忘得如此彻底。
锦瑟的身体轰然倒地,手中披帛飘散开来,搭在她的身上、脸上,被她的鲜血染成红色,她生无可恋地合上双眼,所以没有看见那一刻,越翎沾满血污的脸上突然滑下一行清泪。
“不自量力。”少女看着她的尸体,脸上露出轻蔑而残忍的笑意,“就凭你也想杀我?我倒要让你看看,你的丈夫是怎么匍匐在我的脚下。越翎,过来。”
巫箬和李淳风被其他人绊住了手脚,只能眼睁睁看着越翎木然转身,跨过锦瑟,听话地走到她身边蹲下。少女没有注意到他脸上的泪痕,只伸出手温柔地捧起他的脸,声音柔媚入骨:“抱我起来。”
越翎立刻伸出手将她抱入怀中,她靠在他的胸前,得意地看向地上的锦瑟,正要张嘴再讥讽几句,突觉后背一阵剧痛。
“你!”她难以置信地抬头,他明明被控制了,为何……
看着少女的目光,越翎剑眉一皱,拔出手中匕首再一次用力地插入她的后背。
这个狠毒的女子,出乎他们所有人意料!
前些日子,吴王收到情报,有一伙南疆来的夷人打着戏班的旗号潜入了长安城,他便派越翎假装迷恋戏班台柱子,那个名叫轻音的刀马旦,伺机打探消息。
一开始,越翎是不愿的。他不想对别的女子虚与委蛇,而且成亲这么多年,锦瑟都对他很是冷淡,他不想她再有别的误会。可李淳风却告诉他,这么做正好可以试探锦瑟对他的感情,都说女子善妒,其实越是嫉妒越说明她在乎她的夫君。越翎被他的话打动,这才答应前去戏班埋伏。
可是整整一个月了,即便整个长安城都传得沸沸扬扬,连老将军都责备了他许多次,锦瑟还是没有任何反应,一切如常。这样的结果是在证明着她确实对他毫无感情吧,成亲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于他处寻个依靠罢了。
他心灰意冷,心中戒备松懈,一不小心竟着了那轻音的道。每天昏昏沉沉,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到后来清醒的时间更是越来越少,直至完全失去了自己的意识。或许轻音早已知道他的目的,所以干脆利用他达到了来吴王府表演的目的,谁能想到,她竟已经用邪术控制了这许多人。
直到刚才,浑噩的越翎只觉有滚烫的液体溅上他的脸,脑中混沌这才豁然散去,眼前突现的是锦瑟绝望的脸。她看着他,目光先是震惊,然后是悲伤,最后所有的光彩都化为灰烬。
谁能体会亲手杀死自己最心爱的人的感受?!
他真想就这么一刀也刺入自己的心脏,随着她去了。可是此刻轻音的声音再次响起,他蓦然惊醒,他还不能死,他要手刃那狠毒的女子为锦瑟报仇!
至死,轻音都不能明白,自己的咒术为何会失效,因为她从未懂得真正的爱是什么。
没了笛声的控制,那些侍卫武将都停止了攻击,纷纷力竭倒地,说来这邪术不过是在透支他们的生气从而达到“金刚不坏之身”的效果。戏班剩下的人很快被抓,可对越翎来说,一切都不重要了,他就那么一直抱着锦瑟逐渐冰冷的身体,一动不动,任何人都不许靠近。
巫箬站在离他三丈外的地方,斜睨了身旁那人一眼,“这就是你要给我看的好戏?”
“我哪知道这群人竟会下蛊之术,说来巫姑娘对此应该比我熟悉才对。”李淳风负手而立,刚才他们已经检查过那些被控制的人,发现从他们的七窍中纷纷钻出一种指甲盖大小的黄色小虫,一落地便死了,那笛声正是通过控制这些小虫来控制人的神智动作。
“养虫施蛊不过巫术旁枝末流,虽在南疆一些部族中盛行,我却也只是略有耳闻。不过,我要是早些察觉,锦夫人也不用受这番苦楚了。”说到这儿,巫箬又横了李淳风一眼,“你到底要看热闹看到什么时候?越将军也当真可怜,误交你这种损友。那条披帛,是你派妙衣阁送去的吧?”
李淳风微微一笑,“果然什么都瞒不了阿箬你。”
“李太史太抬举我了,我到现在可也没看出那披帛的来历。”
“阿箬不用谦虚,你可还记得那日我给你讲的‘鬼屋’的故事?物老成精,那条披帛也是如此。
自古越地盛产两样东西,一是美人,二是轻纱,当年正是西子浣纱的场景打动了前来为越王复国寻找佳人的范蠡。可惜西施遇人不淑,一生坎坷,但她的前辈可就幸运得多。相传春秋时期,楚王母弟子皙在江中游玩,钟鼓齐鸣。摇船的越女,趁乐声停顿之时,抱着双桨为子皙唱了一支歌,倾述爱慕之心。鄂君明白歌意后,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接受了她的爱意,将她带回了楚国。这便是后人皆知的《越人歌》的来历,但鲜有人知道,这故事最后还有个离奇的结局。”
“是吗?”巫箬知道这人定会卖关子,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李淳风满意地笑了笑,接着道:“故事的结尾,子皙还是被多疑的楚王害死,越女千方百计寻回夫君的尸首,用一匹轻纱包裹,趁夜逃回了越地,从此不知所踪。但常有人看见,当年子皙和越女相遇的那条江上,有一条小舟随波逐流,摇桨的女子总是唱着那首《越人歌》,她的丈夫与昔日的鄂君长得十分相似。”
“你的意思是……那匹用来包裹子皙尸身的轻纱有起死回生之效?!”
“起死回生说不上,但将魂魄定在人的身体内不让其飘散的作用还是有的,再配上灵丹妙药,子皙死而复生也不是不可能。总之,我能做的已经做了,接下来就要看巫姑娘妙手回春了。说来,楚越之地,自古盛行巫术,那越女难不成也是巫姑娘的前辈?”
“李太史想得太多了。”巫箬面色一冷,举步向越翎走去。
那一天,锦瑟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那是很多年前的一个冬日,父亲笑呵呵地坐在回廊里看她在院中练习舞鞭,鹅毛似的大雪在她的鞭下化作碎玉,在阳光下闪着七色的光。突然,她察觉到假山后有动静,想也没想,一鞭挥去,吓出了躲在那儿的人。十几岁的少年一身戎装,英气逼人,却在看见她的时候红了双颊。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原来一直以来,都是她负了她的夫君。
越翎,等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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