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越女纱 四
当晚,李淳风离开不久后,城中最有名的成衣店妙衣阁突然派人送来一大堆锦盒,说是李太史特意为巫姑娘准备的。
送东西的人刚一走,小元和小音就兴奋地把锦盒逐一打开,只见里面装着三套不同款式和颜色的华服,以及对应的头饰,无一不是用料上盛,做工精巧,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巫箬皱了皱眉,她只是一时好奇,没想到参加个生辰会竟如此麻烦,早知道就不答应了。
正想着要不要通知李淳风她反悔了,就听院子上空传来一声轻笑:“那位李大人对你倒真是上心。”
“做了那么久的人,还是不知道走正门吗?”巫箬摇了摇头,手指蘸了点茶水,曲指一弹,就见旁边那棵杨树上波光一闪,现出一位红衣佳人,巧笑倩兮地斜倚在树枝上。
不是那改行做了花店老板的前花魁红药又是谁?
红药轻盈地跃下树枝,向着巫箬款款走来,身后的轻纱无风自动。
“我这不是眼馋嘛,谁像你那么好福气,大晚上还有人送东西。”红药玉笋般的手指轻轻拂过一件缕金双蝶云缎裙,“李大人可真是大手笔,这一件衣服在别的成衣店都得卖上百两银子,更别说上面的花样是妙衣老板亲手所绣,那可是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到的。”
如今正值太平盛世,五文钱就能买一斗米,普通老百姓一年花费也不过十几两银子,这一件衣服想不到居然如此昂贵。
巫箬微微皱眉,语气淡淡地说:“衣冠不过蔽体而已,费那么多心思作甚?这些人当真是吃饱了撑的。”
“你啊,还真是不解风情,一点不懂李大人的苦心。”红药笑着摇摇头,当初她在青楼之时,不知有多少豪客公子为买她一舞,一掷千金,富户与穷人,贵族与平民,完全生活在不同的世界,谁也理解不了谁。
“明日是吴王的生辰会,前去贺寿的都是贵族子弟,你在那种时候穿衣服可就不是简单的蔽体了,那是一种身份地位的象征,也影响着别人看你的目光。我知道你不会在意这些,也不想在那种场合引入注目,可事实上,你若明日穿得过分简朴,不合时宜,反而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穿得和周围人一样,才不会显得突兀,经过红药的一番点拨,巫箬这才明白李淳风让人送衣服来的真正用意。想得倒是挺周到,只是送一件便可,何必送三件来呢?
红药看出她在想什么,指着另外两个锦盒说道:“这两样,一件是碧霞曳地百褶裙,一件是紫绡水纹烟罗衣,和刚才那件缕金双蝶云缎裙是各有各的妙处。所以我才说那位李太史对你是上了心的,否则何必一送送三件让你照自己的喜好选呢?”
“你们今天是怎么了,一个两个都帮着李淳风说话。”巫箬挑了挑眉,“四娘倒也罢了,你以前不是最讨厌道士的吗?”
“我是就事论事,何况李太史只是个俗家弟子。至于那些牛鼻子道士嘛,还是那般讨厌的。”红药端起茶杯,姿态优雅地轻抿了一小口。
巫箬想起白日李淳风那抹笑意,知道红药的消息向来是最灵通的,便问道:“关于明日的宴席,你可听到了什么不寻常的事?”
巳时刚过,一辆由两匹高头骏马拉着的华丽马车缓缓驶进通济坊,惹得不少街坊驻足观看。大家纷纷议论,不知是谁家来了贵客,后来却发现马车停进了水月堂旁边的小巷里,不一会儿,又缓缓驶出,离开了通济坊。
“这么气派的马车,定是哪个大户人家请巫姑娘去看诊。”王掌柜家的媳妇笃定地说道,周围的人也纷纷点头,唯有文四娘笑了笑,没有多言,只回自家店里做生意去了。
那辆马车离开通济坊后,驶上了朱雀大街,随后一直向北,一直到了宫城附近的吴王府,其所在大街早已被各式马车堵得是水泄不通。幸而早已有一位王府小厮在街口等候,带着马车驶到了王府门口旁。
就见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带着一众下人在门口接待各位贵客,看到马车上的徽记,立刻亲自走下台阶,来到马车旁。马车夫摆好矮凳,拉开车前帷幕,就见一女子缓缓探出身来。
管事连忙恭敬地说道:“恭迎巫姑娘,奉王爷之命,特在此等候,请姑娘随我入府。”
“有劳了。”巫箬点点头,下了马车。
“哟,这是谁家的千金,竟有如此殊荣,让王府的大管家亲自迎接?”旁边正在等候进府的贵客们纷纷议论起来。
其中一个眼尖的,看清了马车上的徽记,低声惊叹道:“那马车不是李太史家的吗?这女子该不会和李太史有什么关系吧?”
这一声,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大家讨论得更热闹了。
“不会吧,李太史不是袁道长的高徒吗?”
“那又如何,人家又没有真的出家。”
“可是我听说,皇后娘娘有心将长平公主许配给李大人,这以后要是让宫里面的人知道了……”
“不用等以后了,吴王殿下生辰,长平公主定是会来的,今日可有好戏看了。”
这些人离得远,声音又故意放低,所以巫箬并未听见他们的议论,随着管事进了大门。
这吴王府虽是皇子府邸,可巫箬看来,修得却并不奢华,从某种角度上讲,甚至不及江南园林般的金府精致。但身在其中,却能感受到一种古朴厚重之感,来往的侍女仆从,举止大方得体,这就不是一般的富贾之家所能比的了。
“今日宴席,王爷请了戏班来助兴,穿过这道月门就到了。”管事说着带巫箬走进了后院,只见树木葱茏,花草成茵,与刚才经过的地方是大不相同,还未走近,便能听见热闹的人声。
“阿箬,这边。”一个声音从右前方传来。
巫箬听到那声称呼,几不可见地微微皱眉,循声望去,果然看见李淳风坐在一个凉亭里,他对面那个男子正是之前在聚宝斋出现的那位。
她现在知道,这人便是当今圣上的第三子,吴王李恪。他的母亲杨妃是前朝炀帝之女,身上流着两朝皇室的血脉,地位自然尊贵,再加上文武双全,深得皇帝喜爱,在朝中颇有声望。
龙气缠身,龙尾却飘散黯淡,最终与至尊之位擦肩而过,不得善终,这是巫箬初次见他时,所下箴言,如今看来,他身上的龙气是越发淡薄了。
以李淳风的修为不应该看不出这一点,可他却为何与之交好,执意卷入这场皇子之间的斗争中呢?
“民女见过吴王殿下。”巫箬走到凉亭阶下,按照红药教的端庄行礼。
她平日一向素淡,今日赴宴,被红药逼着选了那件紫绡水纹烟罗衣。淡紫色的衣料衬得她冰肌玉骨,娇俏动人,可她的神情却仍然淡漠如水,于是又在那妩媚中平添了三分冷意,让人生出可望而不可即的感觉。
李淳风看得有些失神,直到对面的吴王轻咳一声,才惊醒过来。
往日里都是被他笑话,今天第一次看见挚友露出如此表情,吴王觉得心情很是畅快,笑道:“巫姑娘无须多礼,快快请起。”
“谢殿下。”
“巫姑娘请。”在李恪的示意下,管事在李淳风下首为她置了座,奉上清茶后悄声退下。
巫箬刚才已经看见两人在下棋对弈,此刻只见棋盘上黑棋白棋各占半壁江山,想来厮杀得正是酣畅,可惜她对棋艺一道并不精通,所以看不出此局究竟会鹿死谁手。
又是几招下来,李恪稳稳落下一子后,李淳风沉思片刻,放下手中棋子,道:“我输了。几日不见,殿下的棋艺又精进了。”
“承让承让。”李恪戏谑地看着他,“不是我棋艺精进,是李兄心不在焉,把一局稳赢的棋下得失了章法。”
“殿下赢了棋,就不要再取笑下官了。”李淳风略显尴尬地咳嗽一声。
李恪笑着转头看向巫箬,“早就听闻长安城里多了一位‘女神医’,想必巫姑娘的医术定然是非同一般。”
“王爷过奖,不过是糊口的技艺罢了。”巫箬淡淡回道,声音不卑不亢。
李恪暗中赞许,继续说道:“巫姑娘不用谦虚,其实我是有个不情之请。我母妃患有旧疾,一直无法根治,就连宫中太医都束手无策,所以我希望姑娘能出手相助。”
“若连宫中太医都没有办法,那我……”
“太医们都是男子,母妃的病其实跟心中所想也有关系,所以巫姑娘前去定然有所不同。何况淳风兄早已告知我,姑娘的医术之高,不在任何太医之下!”李恪说到这儿,眼中滑过一丝忧色,“不瞒姑娘,我奉了父皇之命,明年春季就要赶赴封地,从此要见母妃一面,极其艰难。如今最让我放心不下的,就是她的身体,还望姑娘能在我临行之际,圆了我这个心愿。”
他的话让巫箬有些惊讶,大唐律例,除了太子,凡是封了王的皇子,的确是要前往自己的封地驻守,无诏不得返回长安。这是为了保障太子的地位不受影响,可外界不都传闻,皇上对这位皇子是宠爱有加吗,怎么会让他前往封地?若说对太子的威胁,吴王李恪是庶出,威胁远不及太子的同胞母弟——魏王李泰来的大,他同样深受圣宠,如今却也好好地留在长安,皇帝还准许他在府邸设置文学馆,任他自行引召学士。
看来这皇家之事永远不像表面上看见的那样,但李恪对他母亲倒确是一片孝心,想到这儿,巫箬起身行礼,道:“承蒙殿下看重,民女愿尽力一试,但一切命数皆由天定,还望殿下能够看开。”
“多谢姑娘。”李恪万分欣喜,竟作揖回礼,他知道巫箬这样已算是许下承诺,但他也深知自己母妃的病根治不易,万事不可强求,只希望能减轻她的一点痛苦。
一旁的李淳风看着巫箬微微一笑,他早知道她是面冷心热,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仅因为李恪的孝心,更因为在她心里,任何生命都是有权利活下去的。
所谓医者父母心,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这时,刚才的管事又来到凉亭,在李恪耳边轻声说了几句。便见李恪点了点头,转身向着两人说道:“宴席还有些小事要处理,淳风兄就代我尽地主之谊,领巫姑娘四处转转吧。”
李淳风点了点头,带着巫箬走出了凉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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