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绣花课
第二天中大的学生去教室听课,林子伊和杨文仪去的是刺绣课。女同学们都很热心,纷纷围过来指导,两人都不会,一时手忙脚乱,紧张之余也扎到了手。
“哎没事没事,刚学都这样。”年纪大一些的同学安慰道。
年纪小的则不解问道:“城里不教这些吗?”
“不教。”林子伊有点汗颜。
女同学们便说:“试试吧。听说你先生也来,那我们教你绣鸳鸯。”
林子伊看杨文仪捂嘴偷笑。杨文仪绣的是最简单的花,而因为子伊结婚了,那些同学都认为鸳鸯比较好,并对林子伊竟然没有绣过枕头之类的赠予沈先生而感到惊讶。
“我结婚时绣了两个枕套,满满的花枝,我男人还舍不得用呢。”一位同学自豪道。
林子伊觉得这实在是太难了,她十分怀疑自己能否绣完,而同学也是真的热心,午休时间都在教室指导她绣花。林子伊欲哭无泪地想到,这明明是监督吧?
金老师路过看了会儿,感叹道:“今早校长还对我说将来要办高级学科,延长学制,加授英语、日语等科目,这样一来,职校学校的学生竞争力就大了。子伊啊,你看你连刺绣都不会,将来人家学会英语后,可比你多一技之长呢。”
一旁的徐老师不大认同:“术业有专攻,大学不同于职校之处就在于学术的高深,一般性的知识自然不需要有多深的研究,但仅仅这样还是不够的,我们国家缺的是人才。人才的关键不在于知识的,而在于研究能力的。将来知识普及后,人才依旧会领先于社会,而不是仅仅做知识的储存器。”
林子伊一边满头大汗地绣着,一边心虚地听两位教授讨论人才问题。并且,她很不情愿地承认,无论是知识还是研究能力,自己好像都不具备。
杨文仪吃过午饭,打算给林子伊带她的那一份,沈路也在食堂,没看见自己太太,他便问:“子伊呢?”
杨文仪笑:“她啊,打算给你个惊喜,你可不要太期待。”杨文仪心情好,她可不管子伊有没有这个意思,绣不绣得出来,只管胡说一通。
但听了她这话,沈路的眼睛亮了亮,嘴角也牵起了淡淡的笑意。
那边教室里,林子伊受不了大家一直盯着她,便试图转移一下同学们的注意力,于是她问道:“你们结婚了的不少,过来念书,那家里家务怎么办?”
“还是我做啊。”一位十七八岁的女同学说,“我家就在镇上,早上起来准备好早餐午餐,晚上一放学就回去做晚饭,洗碗洗衣服啥的。”
“她没有娃还好,”另一位同学接话道,“我有一个两岁的儿子,婆婆家里带着。我老公出去厂里做事,说缺一个出纳,让我学学也过去,教这个的只有镇上这学校,所以虽然远,我也来了。出纳工资不错啊,我想去,可是嫂嫂看不惯我,说我不好好在家带儿子,过来住校,还让婆婆费心。”
子伊问:“那你婆婆可愿意带?”
那同学得意道:“我的是儿子,嫂嫂的是女儿,婆婆都不帮她带,只宝贝自己孙子,也难怪嫂嫂一肚子怨气。”
“哈哈,是你肚子争气啊。”同学们都笑。
“你呢?你都结婚了,还出来搞研究,婆婆没意见?”有同学问子伊。
“我没有婆婆。”子伊回答。
同学都有点羡慕,有人说:“还是大城市的人好,结婚了可以请老妈子,咱们出去了也就是给人家当老妈子的。”
说到这,教室里气氛开始有点沉闷了:“咱这开的家政课,本来我们也都会,做家里的事也不用特意出来学。来这念书就是为了给人家家里做的。”
“可是这样有钱挣啊,家里的没有报酬的。”林子伊说。
“那也是。”有同学叹气,“这年头挣钱不易啊,女人家的也要出来工作了。这要是在从前,让家里女人出来做事,那家里男人是要被说闲话的。”
同学们纷纷点头,林子伊惊讶道:“可是你们学这些难道不是因为喜欢吗?而且工作了就有钱了,有钱了就不用靠丈夫养了,在家里地位也会高一些吧?所以还是工作好吧?”
“怎么可能。”有同学说,“婆婆说我本应该在家里带孩子,现在这些事她做了,我工作也得补贴家里的,那钱是要交的。”
“是啊,要不是家里穷,谁要出来学这些。”
“可不就是嘛,老公没本事,还得我们挣钱养家。”
林子伊着急道:“挣了钱要给婆婆?这不是你自己的吗?你可以自己支配啊。”
子伊本是觉得女生要是能经济独立,或者有一定的经济地位,那便不会像现在这样被动了,哪想到她这话一说出口,同学们便怪笑道:“原来你存着私房钱呢,你先生可知道?”
“……”
有同学直接就说:“你们不缺这点钱,你是大小姐,不工作也行,你们工作大概就是为了你说的地位呀,或者上次有位先生说的价值什么的。我们可不一样,我们工作就是为了生存,没得挑的。”
为了价值?林子伊想想觉得这样真好。她在杂志上看到过介绍马克思学说的文章,她记得那文章上有这样的句子:“到了共产主义高级阶段,劳动不仅仅是谋生的手段,而且本身成了生活的第一需要”。想到这,林子伊有点理解为什么这学说有这么大的吸引力了,也有点明白为什么在政府强力打压下,□□还是不断壮大了。
此外,还有一位年纪小些的同学弱弱插话道:“我还没成亲,家里有两个姐姐,所以不会给我多少嫁妆,我得自己攒。家里让我工作挣钱就是攒嫁妆的。”
“你还好。”有一位二十来岁的同学说,“我有一个弟弟,我挣的钱是要给他娶媳妇用的。”
那同学对林子伊说:“我都二十多了,还嫁不出去,就因为家里一个弟弟,整天伸手要钱。我爸妈给我付了学费,就这学费他们还老大不乐意呢,是我姑姑劝他们交的,说学出来了挣的多,他们才勉强同意的。”
林子伊看她长得不错,应该蛮受欢迎才是,但现实往往很残酷。没有嫁妆长得好看的,一般人家不大敢要,倒是很多有钱人会娶去做姨太太。
其他女生愤慨地对那女生道:“都跟你说了,好好学,将来去城里工作,别再回去了。”
林子伊看着她们一个个很有志气的模样,心里却想到之前在图书馆看到的有关南京娼.妓的调查。香采阁是正规一等妓.馆,而很多暗.娼就是工厂里的女工在做。你想你幸苦工作一星期,甚至一个月的工资还不如人家一晚上的,心里如何平衡,何况论样貌你也并不输人家。
在南京这样一个纸醉金迷的地方,有太多的诱惑。漂亮的衣服、香水、饰品、高级的场所、道貌岸然的家伙,所有这些,对一个小地方来的姑娘有太大的吸引力,有时加上一两句假意奉承、虚以委蛇的承诺,姑娘们许身许心的就都有了。
相貌、出身这种个人无法改变的东西很容易在人生低谷时形成为一种巨大的压力,让人不断质疑现实。谁不想含着金汤匙出生,谁不想天生丽质,可哪有这么容易。
林子伊想起绿井,她对她印象不错。子伊喜欢漂亮的事物,而绿井生得水灵灵的,很符合子伊的审美。而且绿井人也有趣,当时她喂子伊吃饭,可让子伊好一会儿脸红心跳的。绿井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子伊低头看看自己绣得乱七八糟的鸳鸯,心里很是泄气。你说这倌人除了她是倌人外,哪点不比自己差?但这大概是个悖论了,因为绿井要是不进香采阁,她就没有条件学这些。所以说,这世道多不公平啊。
晚上她和杨文仪讨论了这个问题,杨文仪觉得林子伊太不自信了:“这哪能假设啊。而且你要假设的话,那还有很多种因素作用其中呢,哪里就一定会是你说的那样?”
林子伊摇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便拿出纸笔写报告。
写完报告已是深夜了,杨文仪看过感叹道:“没想到你只是坐在教室绣花也能顺带访谈出这么多内容。”
徐老师敲门进来借水壶,看见子伊已经写好报告,顿时很兴奋:“这么积极。”
她马上拿了报告看,对子伊问出的内容很是赞赏:“子伊啊,怪不得沈先生喜欢你。我就说嘛,你这么优秀怎么会是花瓶。”
林子伊满脸黑线,好不容易才忍住想问是谁这么说的冲动。
徐老师一走,杨文仪就笑得在床上打滚了:“花瓶……哈哈哈……”
“笑什么?这样说我很过分呀。”林子伊心塞道。
杨文仪好不容易止住笑:“我倒想被这么说上一次呢。”
见林子伊闷闷不乐,她便安慰道:“你和沈先生嘛,难免有闲话,喜欢沈先生的人也不少啊。你长得漂亮,人家自然就拿这个说你了。”
末了,杨文仪又补充道:“这也没什么嘛,长相、性格都是构成你的要素嘛,你可别想着拆开来看,缺了任何一点都不是你。”
林子伊点点头,算是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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