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审问
第二天早上,林子伊是被看守的声音吵醒的,那大嗓门像是要撞破她脑袋似的喊着一个个名字。被喊到名字的人就出去了,不知是被放走了,还是被抓去审问了。林子伊既期待又担心。
等了一会儿,那看守叫了她的名字,林子伊跟着出去了,七拐八拐地到了楼上一间办公室。路上时不时有人经过,那些人穿着制服,面无表情,对她都是熟视无睹。
那间办公室不大,靠窗一张办公桌,桌边一个书柜,柜子旁有脸盆架。那个送林子伊进来的人也没说要干啥,就这么把她晾着,自己合上门出去了。
林子伊忐忑不安地坐着,办公室隔音效果不佳,隔壁女生的尖叫声分外清晰,期间混杂着男人的怒吼,林子伊听着听着心就凉了起来。她捏着衣摆,瞪大眼睛望着前方。最后,隔壁传来搪瓷杯掷向地面的刺耳声响,一切便归于平静。
林子伊只觉着自己的心脏随着隔壁的动静扑通扑通跳动着,胸腔那窄窄的空间仿佛容不下自己那颗上下起伏的心,到最后竟像是要从口中跃出一般刺激着她的喉咙,令她有种干呕的冲动。
门被粗暴地打开了,门板撞在了墙上,门上镶嵌的玻璃晃动了两下,发出清脆的声响。林子伊吓了一跳,连忙站了起来。她双腿发软,现在仅能勉强支撑自己的身体,她的面色因为过度紧张而发白,下唇微不可查地颤抖着。她没能在这样的压迫下与进来的人对视,所以她只是保持着头部正常的幅度,眼睛却望着下方。
闯进来的有三个人,一个是军装挺拔的女人,脸上带着某种刻薄的戾气,她手上拿着一根鞭子,看向林子伊的眼神凶狠而恶毒。另两个男人身材高大,他们高昂着头,手持铁棍,各自站在门的两边。
林子伊忐忑不安地等着他们发话,可是好一会儿房间里都寂静无声,这样的安静反而令人发慌。林子伊的眼睫毛微微颤动着,她略略抬起眼睛,转过头来,才发现门外还站着一个人,而那人大概才是这些人的上司吧。
那人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看起来像是公务员。也不知站了多久,在林子伊看过来时他却忽然笑了,对里面的三个人说:“你们先下去吧。”
林子伊不知这是怎么回事,只能看着三个人迅速离开。
那位先生于是绕到桌子后面坐下,看了眼仍旧站着的林子伊,客气道:“请坐。”
林子伊茫茫然坐下,屋里又是寂静一片。
那人在靠椅上坐好,撑着下巴打量着林子伊,直到把她看得后背直发冷,才像是想起正事,咳了两声,说道:“你是叫……”他低头看了下文件,“林子伊?”
“是。”林子伊连忙回答。
“你是哪个学校的学生?”
“昭文女中。”
“怎么会想到去游/行?”
林子伊连忙解释了一通。那人点点头,轻易就放过了她。
“家里经商?”
“是。”
“什么生意?”
“这……不太清楚,大概是……木材生意吧。”
那人递过一张纸:“留下家里地址和电话吧。”
林子伊虽然不情愿,也只能照着写了,那人接过看了看,放到了一边,拿笔在文件上勾了勾说:“可以走了,你家人在门口等你。”
林子伊忙起身道谢,那人却也站了起来,走过来说道:“我带你下去。”
一路上无话,林子伊目视前方,不敢随意张望,那人却频频转头看她,林子伊只能装作没有发觉。
楼里人进进出出,在走到一半时,前面的一扇门打开了,林子伊看到一个昨晚跟自己同一牢房的女学生被拖了出来。那女学生留着长辫子,此刻辫子被一个军官抓在手里,当做拖动她的链子一般拉扯着,那场景看起来就像在拖着一只待宰的牲畜。
女学生大叫着,腿不断踢打着,她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在她张嘴喊叫的时候,林子伊看见她口中一片血红。
林子伊几乎是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紧张、害怕,还有某种不明状况的担忧,她愣愣地看着那学生,几乎移不开目光。
“你同学?”身边那人低声问道。
林子伊反应过来,连忙摇头。
那人于是虚揽着林子伊的肩,把她带开了。
在经过那一排房间的时候,她听见他用很轻的声音说:“别害怕。”
事后,林子伊再回想时,觉得警方就这样放过自己了,大概是因为她看起来就不像是有胆子的人,这一发现不知是否值得高兴。
到了大厅,远远就看见母亲红肿着眼睛不断抹泪,旁边站着陈妈和家里的一个男佣。
“哎呀,真是谢谢您了,闺女不懂事,瞎掺和这些,给你们添麻烦了。”母亲看着带林子伊出来的人像是个当官的,忙道歉了一通。
而那人只说他和你们林老爷有点交情,叫不必担心,改日登门拜访。母亲很是感激,千恩万谢地离开了。带着林子伊上了黄包车后却又开始哭,陈妈解释道:“老爷昨晚大发脾气啊。”
林子伊便把缘由又说了一遍,母亲心软,也觉得委屈,但是陈妈叹气:“怕是老爷不会听的。”
果然,到了家,林子伊去了父亲书房道歉,父亲两眼一瞪,胡子一吹,从墙上取了根鞭子,旁人自是劝不得。林子伊没受那女人的刑,好不容易出了牢房回到家里,却挨了好几下。
最后父亲问道:“那位先生叫什么?”
“……不,不知道。”
父亲又是一鞭:“懂不懂礼貌!”
林子伊咬牙忍下,还未等那阵疼痛过去,就听见鞭子在空中呼啸而过的凌冽声响,手臂上立刻火辣辣地印上了又一道红痕。
林子伊脑袋嗡嗡响,父亲的吼声听上去由远及近:“这点人情世故都不懂!”
回到房间时,林子伊拒绝了陈妈替她敷药的建议,自己脱了衣服查看伤势。父亲的鞭打毫无章法,常常是说一句打一下,林子伊手臂上、背上、大腿上都是一道道肿起的红痕。
她到现在也不明白,父亲是否爱她,若是爱,怎么能下得去手?那抽下去的一下下都像是带着恨意的,非常用力,坚定果断,那鞭子从未收住。
刚刚硬生生忍住的眼泪又流了下来,林子伊拿着手绢擦拭着,哭得无声无息。怎么能不委屈,自己这么守规矩,又大了要面子,却还是一顿打。无论什么事,无论是否是自己的错,只要给父亲添麻烦了,只要父亲不高兴了,她都难逃那鞭子的惩罚。
那天晚上,林子伊收好药膏后,恨恨地想着将来一定要离开这个家。从小到大她已经这么想过很多次了,无奈她没有能力付诸实践。
要是像姐姐那样该多好啊,林子伊想着。
林子伊有个姐姐,叫作林子仟。林子仟比子伊大四岁,现在在北平念大学。
小时候挨打,自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而姐姐就是不哭,扬着头任父亲打,躲都不躲。母亲看不下去,护着的往往是姐姐。林子伊当时虽然不高兴母亲的偏心,但心里对姐姐也是相当佩服的。
姐姐小时候就对她说:“好好念书,将来考大学离开这里!”
“嫁得远远的也可以啊。”年幼的子伊说。
姐姐摇头:“你这样到了夫家也是受欺负的份儿,只有自己独立了、强大了,别人才不会欺负你!”
林子伊看着姐姐眼里亮闪闪的光,只觉着惊奇。当时女大学生还不多,男女同校才实行不久,仍旧备受争议,而姐姐却早已下定了决心。
当时的子仟对子伊多是一种怒其不争的心态,而现在离家几年了,她对自己的妹妹已然是只剩下怜惜了。担心她是不是又挨打了,担心她可不可以自己撑过去,而全然没有一点责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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