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恨与公道
恨与公道
时至春末夏初，中午的太阳已经有了些许炙热之感。不过对于生活在西华山的人们来说，这个时节，正是最美好的。
林中清风显得格外的凉爽，山间清泉显得格外的香甜。花儿格外的美，甚至连草药都格外的多。陆沉渊背着一个小背篓，手里拿着小锄头，心中也难得的释然。
早晨的时候下过一场小雨，山路有些湿滑，所以他走得很小心。身后背篓里面已经装满了草药，看起来收获颇丰。
“化风击水，以为灵虚。出灵破虚，引为万千......”
一边采药的同时，他心里还在参悟着不曾理解的典籍。这些年来，陪伴他最久的就是药和书了。山中的岁月对于不能修行的他来说很枯燥，除了看书、采药、养花，剩下的就是打坐和思考。
不过比起枯燥的生活，他更难接受的还是别人的敌视。宗内子弟万千，没有一个愿意成为他的朋友。
小的时候听见别人说他坏话，他还会与人理论，甚至会打起来。后来渐渐也就习惯了，心里不开心，也只会藏在心里，任凭别人怎么说，他只当没有听见。
所以小小年纪的他，已经显得十分沉稳。
“竟然是苦灵芝！”
陆沉渊愣了一愣，又惊又喜，急忙蹲下身来，拿着小锄头，小心的挖掘。苦灵芝是西华山特有的草药，从小到大他也只见过两次，所以称得上十分稀有。
“谢谢。”心里默默说了一句之后，他才将挖好的苦灵芝放进背篓里。
在他看来，这些草药都是上天的恩赐。大自然孕育这么多奇珍并不容易，而自己就这样取走，哪有不感激的道理。这是礼数，也是做人的修养。
沿着山路继续往上，没过多久就走出了树林。没有树木的遮挡，阳光变得刺眼起来。陆沉渊眨了眨眼睛，看着云雾中朦朦胧胧的西华院，觉得肚里空空，差不多该回去了。
西华院是一座道院，因建于西华山而得名。传闻当初始祖皇帝有两个同生共死的好兄弟，建国之后，一个做了铁匠，一个入山修道。后者，便是西华院的开山祖师。加之这里出了很多抗击魔族的英雄，所以西华院在丘国有着很高的影响力。
在人们心里，这里就代表着大道正统！
然而在陆沉渊的心里，这里更像是囚牢。而他，是唯一的囚犯。
回到道院的大门后，陆沉渊改走旁边的小路，朝着自己的住处而去。他没有住在道院里面，平日里除了借书和炼药，他就像一个外人一样，与院里没什么来往。
当然，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与其在里面被人冷眼相对，倒不如一个人在外面轻松自在。
小路沿着道院的外墙往里延伸，终点处是一座草庐。草庐前有一只黑犬，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平日里这个时候它应该在林间玩耍，今天似乎心情不太好。
感应到有人来了，它睁开了眼睛，而后只是随意的瞥了一眼，便又闭了起来。
“小黑，你在气我没有带你上山吗？”陆沉渊回到了草庐，将背篓放到地上，“我出门的时候你也不知道跑哪去了，可不能怪我啊。”
他蹲下身来，拍了拍黑犬的脑袋，“好啦，你去把小白叫回来，我给你们弄吃的。”
黑犬呜咽了一声，这才起来，一扭一扭的跑了出去。
小白是一只白鹤。
前些年陆沉渊在山里采药时遇到一个猎户，猎户手里拿着一只受伤的小白鹤。他心生怜悯，求了好长时间才从猎户手里将其换过来。后来他又花了几个月时间把白鹤身上的伤治好，放生的时候白鹤不愿意走，便就留了下来。
而小黑是再之前他的师父看他一个人太孤单，从集市上给他买回来的。毕竟在动物的世界里，不知道什么是人，什么是魔。
整个西华院，只有他的师父会关心他。但是他的师父是西华院的院长，平时里也没什么时间陪他。
所以这两个动物朋友，在他的心里显得无比重要。
洗了洗手，陆沉渊走进屋里，便开始做饭。说是做饭，其实就是把剩的馒头和冷菜热了热。这些菜是山里野生的，很清淡，也很健康。
他没有等小黑和小白回来，弄好之后换了身衣裳，便又出门而去。他昨日和师父约好，今天要去烟雨殿会面。
烟雨殿和草庐就隔着一堵院墙，而且草庐旁边的院墙上就有一道小门，所以距离并不远。通常他的师父有事找他，都会亲自来草庐。如果还有其他人参与的话，则安排在烟雨殿。
陆沉渊来到殿门口，整理了一下衣裳，而后才推门而入。看清里面的状况后，他心中一惊，急忙行礼。
“沉渊拜见师父，见过各位师兄、师姐。”
自打他懂事以来，还是第一次看到人这么齐。要知道他的师父是西华院的院长，他的师兄师姐都已经是师祖级的人物，很少会碰面。而今天，算上他一共八人，竟然全员到齐。
这意味着，肯定发生了什么大事。
“沉渊你先等一下。”正座之上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却极具穿透力。而且整个大殿之中，只有他一个人坐着。
他就是西华院的院长，陆中隐。
“该交代的都交代了，为师离开后，院中的事务就由沉沙打理，你们先下去吧。”
“是，师父。”
“离开？”陆沉渊心中不解，以前师父也时常出去云游，为什么这一次还要特意交代？难道会有什么危险？
“沉渊，你过来。”很快殿内就剩下两个人，陆中隐的脸上不由露出淡淡的笑意，显得格外温和。
……
出了烟雨殿，马沉沙的眉头不由皱了起来。作为大师兄，也是除师父之外最年长的人，他想得比别人也要多一些。
“沉然师弟，这次随师父出山，一定要小心谨慎，切不可再肆意妄为。”
沈沉然是师兄弟中修为最高的，但是也是最傲慢的。他昂着头，一脸的不耐烦，“知道了大师兄。”
“沉露师妹和沉羽师弟，你们今晚出发，先过去做好接应的准备。”
“是，大师兄！”
马沉沙思索了片刻之后，看着被云层遮蔽的太阳，不由微微一叹。这一次，怕是真的要破釜沉舟了。
“对了大师兄，你说师父把小师弟叫过来，是不是还有别的安排？”余沉露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在她心里，大师兄最具智谋，应该能想到什么。
说到这里，马沉沙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凭借他们的修为和胸怀，自然不会像门下的弟子一样去议论陆沉渊的身世。但是这十多年也没有什么来往，就像是陌生人。
他很清楚自己这个师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最后只是随意的回道：“那是师父的事，我们不用管。”
其中隐藏的意思是：毕竟是同门，就让他自生自灭吧。
......
烟雨殿里面，陆中隐闭着眼睛，两指搭在陆沉渊的手腕上，正在把脉。这些天来，已经是第四次了。
“师父，徒儿有什么病吗？”陆沉渊单膝跪地，一脸不解道。他并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为什么要把脉呢？
“不是病。”陆中隐睁开眼睛，收手说道：“你还记不记得，为师曾说过，你还是个婴儿的时候，陛下在你额头一点，封住了你全身经脉？”
“徒儿当然记得，也是因此，徒儿才不能修行。”
“你的血脉和普通人不一样，里面蕴含着巨大的力量。这十多年来，日积月累，估计要不了多久，就可能会冲破陛下的禁锢。”
“您的意思是，那样我就可以修行啦？”陆沉渊原本还一脸埋怨，听到这句话一下子转为一脸欣喜。
“这可不一定是好事啊。”陆中隐微微一叹，“十多年的力量积压，其威能难以估量，一旦释放出来，对于不曾修行的你来说，根本承受不了。”
这个问题，当初殷道继都没有想到。他封住了陆沉渊的经脉，是让他不能修行，而不是让他死。
原本他的考量是等其长大后，根据其品行，再决定是不是为其解开禁锢。没想到的是，其血脉之中会不断迸发力量，竟然有可能会自行冲破。
“师父，您的意思是......”
“沉渊，也不用担心。”陆中隐从怀中掏出一颗拇指大小的石头，“为师发现这个隐秘之后，便一直在思索解决之法。这是凤翎石，传说是神鸟凤凰涅槃重生之时，火羽凝结而成。”
其实从发现到现在，也就几天的时间，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不过具体效果任何，还要试过才知道。
“你沐浴之时，将其放入水中，便有强身健体的功效。只要你的身体足够强硬，便无惧任何冲击。”
“师父......”陆沉渊心中感动，一下子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光是沐浴便能强身健体，可见这颗石头非比寻常。这样的珍宝，也不知道师父是花了多大的代价才找到。
“要谢就谢陛下吧，陛下让你做我的徒弟，为师自然要保你周全。”陆中隐摇了摇头，长久以来他最担心的就是陆沉渊对殷道继怀恨在心，最终走上与人族为敌的道路。
他在的时候还好，怕的就是他不在的时候，有人会忍不住去促成这样的仇恨。
“徒儿只知这是师父的恩情。”
“你这孩子！师父明天要出趟远门，这段时间，就不能再顾着你了。”陆中隐又拿出一把剑，“这把剑是你师祖所用，名为‘驱魔’，以后你就带在身边，它会保护你的。”
“师父，您这是......”陆沉渊一下子又急了，怎么感觉像是生离死别一样。
“没事，你拿着，那中正堂中，为师挂了一把别的。”陆沉渊说着笑了起来，像是占了便宜的小孩子一样。
“师父，徒儿的意思是，您这一走就不回来了吗？”
“沉渊，你一定要记住，天之道......”
“先修人，再修心，方可道成。师父，您说的每一句话，徒儿都不敢忘。”陆沉渊接过话语，心里感觉越来越不对劲。
其实他知道师父担心什么，从小到大，自己不能修行，师父教的都是做人的道理。也知道这正是那个皇帝期望的。
他不知道师父今天为什么说这些话，却知道自己一定不能让师父担心。
“好好好。”陆中隐连连点头，“为师最后再问一句。”
“你......恨吗？”
恨天地不仁。
恨大道不公。
恨山恨水，也恨人。
恨那些该恨的，或是不该恨的。这一切，不过都是人心。
“师父。”陆沉渊无奈一笑，“徒儿只是觉得，这世间……欠我一个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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