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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奸|夫淫|妇


  “以海为沙,长风绘千变万化;我愿登高,望这天地的图画。”

  “一场阔别,白云化为千年冰雪;清清泉水,汇成世间一轮新月。”

  岁月的长廊空空荡荡,沾满灰尘的记忆被人遗弃,只待混沌中现出一丝天光,指引它仓皇跌撞,不顾一切撕碎光鲜亮丽的伪装。

  孝昭仁皇后的歌声,唱尽丝绸古道的曼妙动人,绘尽荒漠深处的繁华生机。从清亮的月牙泉,到皑皑的依庭山,从张骞凿空西域,到开通丝绸之路,再到犬戎压境,切断与西北诸国的联系。

  说来好笑,慕容云为将的大梦,始于她飘渺的描绘。他想,那样灵动的水,那样灵动的沙,那样灵动的月,合该为我大梁天下。

  付小姐对着壮阔的沙盘,先是诡笑,再是战栗,终是泣不成声。

  沙盘上,有白玉铺成的泾流,有黄金雕琢的城郭,有翡翠林立的绿洲,月牙泉中碧波荡漾,依庭山上白雪皑皑。

  从阳关,到沧海,从犬戎的每一寸地形,到被其隔断的西域诸国,都在这镶金嵌玉的沙盘之上。

  这算什么,你对我的施舍?

  我对你说,我想成为霍去病那样的名将,扫平犬戎蛮子,重开丝绸之路。你命人勘了地势、造了沙盘,若是为了成全我,为什么不早教我知道?

  哦对了,那时我正替你的好儿子铲除异己。我向你抱怨,杀人并非长久之计,不若诱以重利、徐徐图之。你眼里的怜惜就退去,化为一道道凛凛的刺,审视的,防备的,还带了些心惊。

  你怕我夺了你儿子的江山!

  你忌惮我,宁愿放任我在鬼|蜮里沉浮,也不愿成全我为将的心志。

  你救了我,又杀了我。

  你留下这么一份苦心成全,可知我早已死过一回,险些再寻不到这里。

  你的爱好残缺,大半分给他,零碎的施舍给我,我不过渴望你一点的了解,你却越了解,越忌惮。

  我将所有长处袒露,你挑挑拣拣,选中阴险和狡诈这两项,将我淬炼成一柄锋利的剑,为你儿子砍去所有荆棘。

  你忌惮我的同时利用着我,我越能干,你越忌惮,越急着操纵。我被你用一根绳牵扯着,成了身不由己的偶人。

  我是不是好愚蠢?

  你何曾视我为人!

  她很想笑,很想感恩,可笑着笑着,就抖出飒飒的泪来,像残|破的饱经风霜的帆,困在遥不见岸的海,快要弹尽粮绝。

  心上破了一个大窟窿,她却还在不住去掏血沥沥的往事,汩汩的流血声响在耳边,她仿佛要把整个心掏出来,却觉着愈发痛快。身子一寸一寸地凉了下去,她懒得去捂。

  她好屈|辱。

  宋逍立在她身后,眼见她发疯的笑,再慢慢蹲下了身子,一头青丝埋没在尘埃里,抱着膝头缩成小小的一团,将脸埋在臂弯里,耸着削肩,抖成零落的秋叶。

  仿佛遭人遗弃的幼|兽。

  他与她掉落此处,不期然寻着这么一个沙盘。能将西北版图做成寸土寸金的,不知是怎样了不得的人物。

  她的反应,实在过激得可疑。

  可她克制不住鼻梁上那道心酸,舌根的苦蜿蜒到心脏,泪水争先恐后地喷涌,呛出猛烈的咳,几要咳出五脏六腑,金戈铁马,喧嚣四起,又很快过去。

  热泪凉在袖上,黏湿的寒意刻骨,她闭上眼,勾勒出那个人的样子来。

  母后,你死了还要利用我么。

  你用这沙盘诱使我收复失地、精忠报国?

  我没那么傻,若非我的江山,我凭什么去守?

  我虽曾向往沙场快意,可命运弄人,我注定成为一片死在黑暗里的灰烬。那样美的风景,那翩翩起舞的丝绸衣带,早就不在我心里了。

  从前的傻话,我不再记得,你也都忘了罢。

  我这辈子,下辈子,都不会再被你利用。

  隔世暖意敲开心扉一角,终是被她狠心阖上,带着一丝赌气意味,更多的,是无可奈何。

  那样干净的赤子之心,自己再也没有勇气回望。

  这份补偿,终究太迟。

  她忽觉那沙盘耀眼,而自己卑劣得可怜。

  蓦地一片阴影,挡住了她瞥一眼痛一声的泪目,男子蹲下身来,与她平视,捋过她额间乱发,露出一张胀得通红的面目来。

  仿佛愤恨,仿佛恐惧。

  她眼里流露戒备,狠狠含着泪水在瞳仁上结成的壳,不教它破碎,然而满脸的泪痕,不言而喻着一切。

  他叹息,意料之中的教他心痛。

  她听见他轻笑:“你何时杀我灭|口?”

  她费力弯起唇角,眨了眨眼,泪珠就滔滔往下落,长睫颤着委屈,绷着哭|丧的脸。

  他听见她断断续续的哽咽:“你这卖国贼…人…人…得而…诛之。”

  一抽一抽地,毫无力度。

  他递去半片袖子,她毫不客气地扯来,去抹停不下来的泪水,却越抹越多,越抹越狼狈。压抑的低泣渐渐成了鬼哭狼嚎,他微微蹙眉,对自己的妇人之仁表示愧悔。

  她前后两辈子都没哭得这么畅快,却彻彻底底丢了颜面。前世的记忆离得越来越远,慢慢飘到了天的那一头,可纯然的悲切仍在辗转。

  她不敢睁眼,她只感觉到他的手指,徘徊在她鬓边,深沉的怜惜,指腹炭一样的灼热。

  她小时候,喝药前往往也来这么一出,可远远没有这般真切。他五味杂陈,他看着长大的小姑娘,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竟有了这么多刻骨的伤心。

  她身上都是秘密,她防他跟防贼似的,此刻她捧着他半边袖子,他才觉着同她更近一些。

  他不敢再抱她。

  人说女子在男子面前哭泣,即便不是心悦于他,也是极信任他的。

  可他怎么觉着,她只是在跟自己的袖子过不去,或是早将他当作一个死人了。

  她哭到两颊发酸,却忽然仰头,眼泪从眼角滚滚滴下去,他凝着那张褪了色的脸,流露一瞬的沉沦。

  她揉揉红肿的眼,又提提耷拉的腮,再去看时,又是近乎嘲讽的怜悯,这才放心。

  他利索抽回袖子,带起一阵疾风,刮得她脸颊生疼,软化的神情又显出不死不休的凶狠,最后一滴泪珠滚落,收梢成愤愤然的阴沉。

  宋逍哑然失笑:“怎么,想好怎么杀我了?”

  她绕过他,行至沙盘边,旋开依庭山上的白玉封盖,连须带尾抽出三帧画卷,合起来恰是完整的西北版图。

  倘或日后征战犬戎,也有用武之地。

  至于那个叛国贼么,她还真没想好。

  付小姐两袖满载,宋管事十分伤怀。可目下的问题在于,四围汉白玉的石壁光滑,这深度不深不浅,恰好能将轻功不错的两人困住。

  他冷笑着靠在石壁上,看着她一步步地走来。

  四四方方的头顶,罩下朦朦胧胧的光,逼仄的空间里,容不下一雌一雄的两只困|兽。

  她拔下发间银簪,带着诡|秘的笑意,如同一粒粒火星,滚落在他心上,烫出一个个不起眼的小泡,他不敢碰,一碰就不可收拾的疼。

  她一手撑在壁上,将他困在自己与石壁之间,那张绝艳的暖玉般的脸压过来,银簪挑起他的下巴,缓缓向下,勾勒起他的喉结。眼中迸发炙|热的光,跃跃欲试着,仿佛龇牙咧嘴的兽,在挑着一个下口的地方。

  这是他的劫数,到了对决的当口。

  上天何其残忍,他来到她身边,只为与她为敌,可若非为敌,又不会爱上。

  一个死结。

  心不随着脑子走,只知一味迁就,明明下个狠心就能从乱麻里解脱,却仍教她将利刃抵上自己的咽喉。

  银簪划过面颊,不及心尖刺痛。他只拿一双桀骜的深目凝她,眉梢仍是飞扬的,咬紧了嫣红下唇,额前的发丝垂钓着眼尾一抹嗜血。

  她勾唇一笑,素手捏上他下巴,用了十成的力,邪邪歪头看他,是个征服的架势,银簪开了小差,偏又在给他机会。

  咻|咻的气息相接,如同蓝色的诡异的焰,焚烧对方,又殃及自己。

  她惋惜,卿本佳人,奈何作|贼。

  他垂死挣扎:“我为汉人,从未叛国。”

  戏谑的自得的口吻,逼得逡巡的银簪又靠上一分,他仰首颓颓靠在壁上,神情乖张又绝望,那句话耗尽了他全身力气,终是握紧了袖中长剑,再不看她。

  电光火石之间,他拔出剑来,她旋身一避,趁着剑势,堪堪抽出他另一只袖中的白玉海棠。

  狡黠的女子拈花一笑,众生颠倒。

  宋逍哭笑不得。

  付小姐迎上他隐隐宠溺的目光,晃了晃那支海棠,明眸倒映星子,说不出的志满意得:“我放你一马,并救你出去,换你一个故事。”

  她是多么美妙的女子,时而世情练达得像个老翁,时而天真无邪得像个孩子。

  宋管事摇摇头,笑得光彩照人:“你拖我下水,难道不该相救?”

  她就笑得促狭,一双妙目在昏暗里耀然生彩,灼灼的带点希冀,他微眯双目,难以拒绝。

  她有多少悲惨的往事,须得在别人的伤怀里找补?

  他深吸口气,懒懒开口:“有一只鸟儿,垂死之际为人所救,自此就被困在了笼子里。”

  她瞪大眼睛等了会儿,不见下文,鼓着腮帮不满道:“没了?”

  “没了。不若你续上?”

  他不堪其扰侧过身去,她轻笑一声喃喃自语。

  “忽然有一天,主人不喜欢了,就放了它,后来却发现,它死在了笼子里。”

  她的嗓音本是娇脆的,此刻却黯淡得如同一弯毛月亮,无端带些哀怨,牵出渺远的刺痛,坠落点点滴滴的惊慌,仿佛揭开了愈合许久的伤疤,才发现内里血|肉模糊,根本未曾长好。

  她想说什么呢,鸟儿爱上了笼子,或是,鸟儿爱上了主人?

  她显出一种近乎绝望的大度神情,眼里只剩微亮的芒,像碾碎的日光,一点一点地黯淡,仿佛心灰意冷,醉倒在踽踽独行的疼痛里,失去所有可以托赖的清明。

  “予人希望再去扼杀,比一开始就无望要残忍得多。”

  他在心里赞同,那些心存利用的救赎,根本谈不上救赎。

  不过是将人从一个深渊送入另一个深渊,可怖的是,身在深渊的人不自觉。待一头冷水浇下,那些付出的代价与感情,也收不回来了。

  执棋者视作理所应当,而想不明白的棋子,带着深憾归入沦|亡。

  白玉海棠拆了花瓣,便是缀着倒钩的长长绳索,二人借助此物回到岸上,退回第二层密室时,听见了一个脚步声。

  两人对视,看到了麻烦二字。

  黎显。

  此事并非梁帝授意查探,两人都怕被捅出去。

  越俎代庖一不留神就成了居心叵测。

  黎同知却早瞥见了角落里两个躲闪身影,清了清嗓子,四处观望着,也不着急。

  “哎呀,怎么有两本账册,选哪本好呢?”

  宋逍隔着衣袖按住了付小姐的手,示意她再等等,可黎同知先没了耐性,扔了账册,径直向他们踱过来。

  付小姐躲在宋管事身后摸摸鼻梁,莫名有种被捉|奸在床的刺|激。

  自己算是奸|夫,还是淫|妇?

  黎显见那个熟悉的影子现出英挺的轮廓,一如既往有些隐隐的嚣张。身后分明藏着另一个人,他只窥见那一瀑青丝,无端有些燥意。

  付小姐在衣袖底下,与宋管事进行着殊死搏斗。

  他想夺过账册交与黎显,她却信不过他怕他调包。

  黎显就见那张脸浮起无可奈何的恼怒,负在身后的手仿佛费力地抖着,额上沁出细密的汗,薄唇抿成一线,微翘着宠溺的弧度。

  付小姐一把狠掐在他虎口上,趁机扯过账册,一旋身就现出原形来。

  黎同知猛地被塞了一手皱巴巴的账册,有点反应不过来。

  这身男装……文掌史!

  他呆呆将账册塞入怀中,以手掩口似是惊讶得不行,却还记得欠身作揖,眼里兴味极浓,犹如再见佳人的书生,准确叫出她的名字。

  “付小姐。”

  如果少了他眼里那丝阴鸷,这会是一个比较友好的开场。

  女子摊摊手,退到一旁,只冷眼看着一对怨侣,宋管事就苦笑,她不信他在先,到头来还得他来收场。

  两名男子互使眼色,踌躇不语,唯恐泄露私密,总算磨叽到付小姐看不下去。女子开了金口,那莺啼流泻如碎玉,悄悄地垒成千钧。

  “黎同知,今日你只身来此,不曾见过旁人。”

  黎显从前只知此女行事诡秘,大抵还是梁帝的人,如今看来,却又未必。

  他假意不解:“这是为何?”

  “非如此,你二人奸|情,将人尽皆知。”

  宋管事羞得娇笑垂首,黎同知惊得目瞪口呆。

  她口中的奸|情,该不会是自己理解的那个意思吧?

  黎显看向他心心念念的兄长,那人清清淡淡地望来,还有几分莫名的忧伤。

  意思他倒是懂了的。

  秋后算账。

  黎显不可能真捉了宋管事,可若只抓着她一人不放,就怕她把一窝咬出来。

  天地良心,他与宋管事可是清白的啊!

  付小姐腹诽,徇私成这样的清白,谁信呢?

  格局再明白不过,黎同知偏袒宋管事,宋管事偏袒付小姐,付小姐才能间接拿捏住黎同知。

  一种恰到好处的微妙的关系。

  黎显在幽暗里瞥见付小姐好似哭过的通红双眼,与宋管事一路相护的隐隐关切,不由暗自揣度他二人的关系。

  不似主仆,不似敌手,不似亲友。

  最后一种可能,他有些不敢想。

  于是目前这种微妙的关系,又有了趋向复杂的势头。

  情不知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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