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谱新曲为徐后寿 补旧衣知公主怨

　　五月十三，正是当朝皇后徐氏的四十寿辰。

　　自一年前随太后从九垠山礼佛回来，徐后同太后一起深入简出，便是之前的后宫掌权也不曾讨要。

　　正逢今年徐后三十九年寿，太后发了话，便就叫着宫内外热闹一场。至于置办之事倒不牢皇后这个寿星公操心了。

　　因那徐后随太后前往礼佛，这后宫之事便一并交由秦皇贵妃，可惜秦皇贵妃实在不算是管事的料子，待及宁贤妃、武惠妃二人解了禁，秦皇贵妃就将这烫手山芋迫不及待地扔给了她二人。

　　于是宁贤妃、武惠妃近日来为了徐后这寿辰忙得不可开交。

　　皇帝萧羣听说了，也道好，又说徐后爱听曲，这几年陪太后礼佛，怕是只闻佛语，少见曲音，特命教坊司谱一组新曲为徐后祝寿，因徐后久沐于禅意，那些靡靡之音就再勿用之了。

　　日前，宁武二妃便带着新谱好的曲子，同乐工舞女班子带到了徐后面前，请后先为检阅。才一曲罢，徐后捻着手绢问：“这曲子可有请皇上听过？”

　　宁贤妃笑着回道：“便是皇上阅过首肯之后，臣妾二人才敢呈之于娘娘。”

　　徐后若有所思，脸上竟露出些戚戚然的表情来。宁武二妃自当今天子尚在潜邸时就与她相处良久，自知她这人素来刚强好面子，个个低头别脸，装作没看见。

　　徐后失态不过一恍惚时间，又恢复了她素来不惊不慌的样子，夸赞道：“此曲正和我心意，这段时间我生辰之事，皆有劳二位妹妹费神了。”说完赏赐了若干宝物与宁武二妃，来奏乐演舞的教坊司艺人，也诸一有赏，教坊司众人便真当讨了皇后欢心，跟着相视意味深长的宁武二妃下去了。

　　到了五月十三正头上的这一日，亲王大臣自辰时后都各自携了有诰命的内眷依次谒见，为徐后千秋祝寿奉礼。

　　又在御花园设夜宴，与群臣、内眷同乐。

　　顾府去了老国公顾朝炎、老国公夫人江氏、信国公顾宁、信国公夫人张氏以及信国公世子顾云琮。如今已经十六岁，已经过了朝廷的武科，如今已经是从六品的锦衣卫试百户。今日并不当值，便跟着家中长辈赴宴了。

　　顾云琮已经有了几分成人模样，个子拔得极高，性格也渐渐沉稳起来，那些四六不着调的事情做的少了，不过同太子亲王、几位大臣公子的关系倒是依旧很好。宴席上头歌罢舞毕了，又对着皇后再祝者三，皇帝也不愿拘束这些年轻的皇子臣子，便在一旁悠然亭内置了桌席，让他们不愿留在席上的过去顽。

　　太子同秦王带了队，便吆喝了一众十三六七的公子哥一道过去玩乐。

　　一刚落座，武惠妃之子，年仅十一岁的定王萧偃便道：“真真是父王母后怜悯，要不然本王听着那仙乐都快睡着了！”

　　宁贤妃之子，长定王三岁的楚王萧傅便道：“七弟这话说得，慧妃娘娘听了又要打你的头了！”

　　萧偃满不在乎道：“打便打，未曾见我少说两句，便少得两顿打了。”

　　齐王萧伨与太子萧侓同岁，皆十七，又因镇北之事，越发的行事稳妥，谨小慎微，前两年娶了妻，是通政史陈果之嫡长女。在这种时候，太子萧侓未开口说话前，他是不肯吐半个字的。

　　太子萧侓性格宽厚，极能容人，好似并不觉得有何冒犯，便道：“相卿年纪小一点，觉得无趣些，也是自然的事情。不过相卿说的不错，孤也觉得父皇为母后谱的这曲子，钟敲玉响，有些遗世独立、飘飘欲仙的味道，让孤想起来三皇兄方才为母后献上的那幅‘阆苑瑶池贺寿图’，想来若西王母受寿贺之时，那天宫中奏的也是此类乐曲吧。”

　　齐王便承道：“如殿下这么一解，倒是臣讨了个巧。”

　　说着便有一女儿娇声道：“不知道三皇兄讨了什么巧，也说与我们姐妹听听罢！”

　　众人才抬头看着四位公主同齐王妃齐齐而来，大公主淳荣公主萧侞与二公主寿宁公主萧俰已经成亲，作妇人打扮，而方才说话的是三公主乐庆公主萧佳，今年十三，左手挽着寿宁公主，右手牵着十岁的四公主幼安公主萧傜。

　　顾云琮、程垚、徐玮濬等人连忙站起身要便要行礼。

　　淳荣公主止了他们的礼，道：“你们也无需行礼，我们如今都是‘奉命’玩乐，只要你们不嫌我年长你们许多便好。”

　　淳荣公主今年已经二十又二，成亲已有近八年，尚无子嗣。她头上戴了牡丹双开、凤衔珠滴的翟冠，身披朱罗大衫，佩着金绣云凤纹霞帔与青罗大带，不仅眉目温和，说话也慢条斯理，让人亲近。她身旁的几位公主同王妃也大约与她同制，只是或增或减一些。

　　如今在此的都是年轻的王爷公主，以及已经有了官身的几位大臣公子，平日里与他们玩得不错还有朝鲜南宣大君李仁显，不过这时他离不得席。

　　跟大公主尚的驸马有些籍籍无名不同，二公主寿宁公主是徐后的嫡女、太子的嫡姐，嫁的也是皇后母家徐家一位子嗣，正是那徐玮濬之堂兄，如今还尚在正席之中。

　　寿宁公主长太子两岁，如今已经十九岁，已经有了一个女儿，十分讨徐后喜爱，如今同齐王嫡长女一齐也留在徐后身边。

　　三公主与四公主生母位份都不算太高，但比起年长的两个女儿，都还在宫中，倒是更讨皇帝萧羣欢心一些。尤其是三公主人娇嘴甜，有时候萧羣给的赏赐，竟也比长女嫡女丰厚些。

　　她们来时便有内侍婢女添置了席位，这时淳荣公主说完了话，便纷纷落了座。

　　太子才回答道：“便是夸三皇兄送给母后的礼巧。”

　　因为皇后前几年都在外头陪太后礼佛，在宫里积威到薄弱些了，三公主听了也不甚感兴趣，又同他们聊起了宫中的其他趣事儿。

　　说着新进宫的安婕妤得了一只波斯猫儿的赏，那猫儿眼睛一蓝一黄，如何的好看，又说听说顾云琮的妹妹顾家五姑娘顾云瑾也有一只阴阳眼的雪里拖枪狮子猫，听说不比宫中安婕妤这只差。

　　顾云琮因回道：“那猫儿不过是家妹有缘拾来的，那猫儿幼时不过一团脏，双眼倒是异瞳，家妹养大了才发现倒是有几分模样罢了。称不上什么品种，也不堪与婕妤娘娘的爱宠相比。”

　　幼安公主便问道：“我听闻婕妤娘娘那只猫儿唤作金球儿，宫里皆叫它金球老爷，不知道你家里这只叫什么？”

　　顾云琮见她同自家妹妹差不多年纪，软了话答道：“比不得宫中娘娘雅趣儿，因为它浑身皆白，那尾巴若坠墨中，家妹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做蘸墨，但因这猫儿生性有些欺软怕硬，五妹妹只诨叫她做怂瓜儿。”

　　众人都有了几分笑容，便是平日中总是冷一张脸的秦王萧佩，也抿了几分笑意。

　　那定王萧偃因问道：“怎么个欺软怕硬的样子？”

　　顾云琮回道：“院中若是姐妹们来了，便是第一次见，也要出来同姊妹们玩乐，若是臣等汉子、或者声量身量大些点的女子进来了，她一听见来人的脚步声儿，便躲到屋里最里头去了，怎么就唤不出来。它若犯了什么错，院里的女子们训一训，它一概不问，若是臣或者臣弟去训一训它，它便再也不敢犯了。就是如此欺软怕硬罢了！”

　　众人都笑起来，寿宁公主也笑道：“那还算能管得呀！咱们宫里婕妤娘娘那只老爷，可不好管，上次不是还将淳荣姐姐的袖子给抓破了吗？”

　　淳荣公主闻言面上笑意未止，道：“这些猫儿狗儿便都是如此的，莫说我的衣裳了，便是父皇的衣裳，恐怕它也敢抓的。这畜生一类的，你是万万教不会它尊上。但你也未能与它计较，计较了反倒是你气量小了。”

　　寿宁笑意顿了顿，其他人的笑容也渐渐凝固了下来。

　　乐庆见场面有几分凝滞，便道：“也别说这些猫儿狗儿了，我昨日听说，过几日要办个宴席，请各府内眷带着公子姑娘都一起聚一聚，大皇姐，这可是真的？”

　　淳荣温婉地笑了笑，道：“正是呢。宁贤妃前两日同我说了，听闻好似是母后的意思。”

　　太子闻言，脸色似有不佳，顷刻又恢复的正常，一旁的秦王萧佩将他的不正常尽收眼底。

　　寿宁因对顾云琮、程垚、徐玮濬等几个道：“你们家中的姊妹们也不要落下了，不过是几个年轻人聚在一起顽顽罢，尽管来便是。”

　　几人应了，之后众人又说起了这宴席如何安排、要做些什么文章云云。

　　是夜，淳荣大公主回到了自己的公主府。

　　刚进院子里，便看见一个丫鬟坐在阶前灯下补一件旧衣裳。她突然换了以往平稳的步子，快步上前，一把将那衣物夺来，扔在了地上。

　　那丫鬟吓得立马跪在了地上。

　　淳荣怒喝道：“上次不是说叫你们将这件衣裳扔了吗？！怎么还在这儿补？！便是金镂玉衣，我一个公主还少这点份例吗？！我这公主府也不曾落魄如此！”

　　那丫鬟磕头道：“公主息怒！公主息怒！那件猫儿抓坏的早遵公主的命令扔了！这是奴婢的旧衣裳，奴婢见公主还未回来，就在这儿补一补。公主的衣裳，奴婢怎么敢在这里只点了一盏灯补，望公主明鉴！”

　　淳荣闻言深呼吸了几口，才平静下来，去看那件被扔在地上的衣服。同她那件被猫抓破的衣裳，其实不太像，颜色不像，形制也不太像，只是一件普普通通的衣裳罢了。

　　淳荣心中突然泛起了万般的委屈，却还是端着之前的柔和的面庞道：“方才是我错怪你了，这天黑，只点一盏灯有些害眼睛，你还是明儿天亮了再补吧。”

　　那丫鬟双肩颤抖，道了好，跪着等淳荣进了房里，才敢去捡那衣裳。

　　没有母妃沈贵妃，承了龙凤胎这个吉祥名儿的兄长也被发送到藩地上去了，驸马愚笨不知变通上进，淳荣大公主虽然无数次告诫自己要沉住气，但这一次终于忍不住哭倒在了奶妈妈身上，而这一切，只是因为一件早已经被扔了的、猫抓坏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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