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慈孝

　　一股无形威压立时将衔了半截刀的石鹭脑袋给震脱掉。
　　跟着，一位两鬓大部分缠霜、面容皱纹深刻得如同刀疤、右腿不利索因此拄了拐杖、玄色衫袍在月光下格外肃穆的中年人立在了矮头灰墙上。
　　他居高临下地堵截四方，眸子一瞪，就让五名本不该怕死的死士双腿莫名失去支撑身体的力量，臣服于他脚下；柳绿的心胆同时剧烈动荡，好似刑场的屠刀重新搁回脖子上；提前赶回去报信的花红事后也为自己感到运气极好！
　　向来高人一等的徐绻云面对中年人当然矮了几截，虽还可挺身护在王洁青同王湘冬身前，脚步却在不断退却。
　　他双唇惨白，边退边作揖，胸膛几乎弯贴至膝盖，道：“在下徐……”
　　中年人眉中生厌：“老子教你说话了？”
　　他人影蓦然在徐绻云面前出现，拐杖的残影窥不见，却已抵在了肩，看似幽微一压，就轰然迫得徐绻云双膝跪在泥土上。
　　他悠然道：“现在，你可以动嘴皮子了。”
　　徐绻云双手撑着地面，道：“在下徐绻云，生于幽凉州徐家……”
　　中年人的反应极其冷冽：“哦？你是打算拿家世威胁老子了？”
　　徐绻云连忙摇头辩解：“在下哪敢……”
　　中年人却根本不给他时间，肩膀上的拐杖加重力量，与此而来的无形威压更加庞涨，重重加诸在他的脖颈上，令他咬紧牙关、拧足臂膀、十指深陷泥土下，才勉强支撑着没向中年人叩头。
　　王洁青搀扶自己的相公，也连连求情道：“老先生，请你饶恕他。”
　　中年人不依不饶道：“总指望着劳什子的幽凉徐家，这辈子都甭想长大。”
　　突然，一柄木剑插在徐绻云指间，紧接着清风悠曳，让他身上压力剧减，立即软瘫一片。
　　旋即后面有人嘀咕道：“你扶一下他。”
　　就见一抹身影在空中翻腾筋斗，掠过徐绻云头顶，陡然在二人之间出现，探出右手二人，缓缓托开肩膀上的阴沉木，旋即对中年人道：“又同前辈见了面。”
　　在满宫威压下犹能活蹦乱跳的，大抵就只有孟卿衣了。而眼前的中年人，孟卿衣的确是第二次见，第一次就在不久前的青萍街，秦峰的阁间。（详见第三十四章）
　　中年乜斜着眼，倒也未料得会同他在此地相见，带了几分轻蔑道：“是你，娘娘腔。”
　　孟卿衣顿时板住脸，严肃地绕着圈，自顾自地打量浴袍，始道：“不好看么？不可能啊！我挑了半晌才从一堆衣服里选中的，白缪岂非也说过，这件他媳妇最欢喜了。”
　　中年人道：“所以你穿着妇人的浴袍？”
　　孟卿衣正经地无奈道：“没办法啊，谁让白缪的衣裳都太小了。”
　　中年人难以置信道：“如你这般无赖的人，据说是大荒第一快刀？”
　　孟卿衣没脸没皮地笑笑，道：“不曾想前辈也已知道，我本还打算等哪天成了天下第一快刀后，再四处公告呢。”
　　中年人瞬间由他的双指敛回阴沉木制的拐杖。
　　他沉声道：“就让老子来试试你到底有几斤几两。”
　　紧接着拐杖在地上一敲，分明有所提防的孟卿衣也逃不开心尖冷悸，右手不由自主地攥上刀柄。
　　只是孟卿衣还能笑笑，道：“我与您差着辈分，贸然动手，伤着您或者被您所伤，听上去都算不得太好。”
　　中年人冰冷道：“既然把我的出身看穿了，何必还要充愣装傻？渊冥和玄门的仇恨，又岂会因为你的嬉皮笑脸和几句俏皮话就不计较了？”
　　但见他左脚忽然迈步，压力又暴涨一倍，浩荡起的凛风吹乱孟卿衣的披头散发，粉色浴袍更像是巴掌一样“噼里啪啦”地打在身上。
　　剑拔弩张之际，却有一个清冽的女子声音凶巴巴地说道：“颜于野，当真我的面，你还敢同别人打架！”
　　中年人被这声音一下，断然收回脚，磅礴气势为之一消，眯了眯近视眼循声而望，立即把手上的拐杖在空中晃荡，贼喊捉贼地甩锅道：“我没有，是这小子先摸的刀。”
　　孟卿衣右手赶紧离开刀，再次举在耳根投了降，一副事不赖己的模样。
　　那女子哼了哼鼻子，严厉道：“你好生看看我正在干么？”
　　叫颜于野的中年脖子凑了凑，然后肯定道：“你正扛着两个人啊，一左一右的。”
　　女子气恼道：“那你还不赶紧过来帮忙！”
　　所有人都面带惊讶地看着颜于野屁颠屁颠瘸到颜子涵的身旁，替她把李拓卸下，随后又听他道：“闺女啊，这男的是谁呢？莫不是你的心头好？”
　　适才还对颜子涵生出轻蔑之心的徐绻云，只觉得自己的胆子裂开了。
　　颜子涵跺了跺脚，道：“哎呀，你不许在这里胡讲。”
　　颜于野刻意从怀里摸出一颗丹丸，送了口气，道：“对对对，长得还没我俊俏，闺女哪有可能看得上。这样也好，既然不是女婿，老子这颗神丹妙药大可以省下。”
　　颜子涵伸手就把丹丸夺下，根本不想，就往李拓嘴里胡乱一塞，接着两只手摸在他的脸颊上，揉旋着来回鼓捣两腮，硬生生地将他吞下。
　　她抹了一把汗，立刻对颜于野横眉冷对：“跟谁老子老子的呢？”
　　颜于野岂非就是颜子涵的老子！
　　可他却低眉顺眼地往脸上轻呼巴掌，然后解释道：“嘿，好闺女，这不难得回大荒一趟，热血一腾，就稍略有些狂妄了。”
　　颜子涵敦促道：“要泰而不骄，知不知道！”
　　颜于野受教似地点着头，道：“知道知道。”
　　颜子涵探着脑袋打量，疑惑道：“月姨怎么没见到？”
　　颜于野叹了口气，道：“中午同人斗蛐蛐，碰上个讨厌的，当时就说晚上去摘他头脑，本想着自个儿去去就回的，你月姨非得代劳。老……不是，我想一块去的，她白眼就瞪过来了。不过这样也好，省得见闺女的时候手上脏。”
　　他捏了捏颜子涵的脸颊，接着道：“几个月不见，想死爹了。”
　　颜子涵一双灵巧的眸子贼兮兮地发亮，迅速挽住了颜于野的臂膀，道：“爹，我同你打个商量？”
　　这声“爹”可是喊到颜于野的心坎了，他眉开眼笑，道：“商量个啥，你想买什么，尽管跟爹讲，无论多贵，我都有办法。”
　　颜子涵摇摇头道：“我什么都不买，我就是不想回山上，想留在大荒里一番闯荡。”
　　颜于野的脖子都要晃断掉，连忙道：“这哪行啊，你一身武功俱是三脚猫，阿风刻下受了伤也不能跟着，我和你月姨还得把结盟的成果同教主禀告。”
　　颜子涵急道：“颜于野，谁是三脚猫了。”
　　颜于野道：“好闺女，莫要让我担惊受怕么。”
　　颜子涵断然撒起娇：“爹爹，爹爹，好爹爹。”
　　颜于野还是晃着脑袋：“你若是伤着了，我怎么对你死去的娘亲交代啊？你那恨我入骨的舅舅，还不得把我这副老骨头拆掉！”
　　颜子涵对孟卿衣眨了眨眼睛，忽然道：“没关系的，还有他护着我呢，爹爹不是称他为第一快刀么？”
　　颜于野除了对这个女儿百般柔顺，于其他人岂非俱是不屑一顾的。
　　他扭头对孟卿衣吐了口唾沫，道：“狗屁的第一快刀，还没试过，哪里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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