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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 往事(一)


  想让剑神狄青篪身败名裂、万劫不复的,还有柳天翁,“刀剑双绝”的柳天翁。

  柳天翁能从刀剑小成进阶为双绝,其实脱不开蛰伏在沈家的那两年苦功;千锤万凿、粉身碎骨,只为不负二小姐的恩重。

  世间虽传言他被沈时星相中,可事实上留他下来的,却是彼时犹只七岁的二小姐,沈慕蓉。

  倒并非是他本身的缘由,委实是因为胜过他的那位剑客满脸横肉。

  入得府后,连二小姐的面都未曾见过,就被安排进了偏径小院,饱受冷落。

  说到底他还是输了武功,又怎会被沈家人看中,沈时星更不会把宠爱有加的小女儿交给他守护!

  而在他们的眼力,把柳天翁当个闲人圈养,已经是对他不错;毕竟一个月管吃管住还能挣上五两,这般幸事天底下可不常有。

  却也得不到任何人的尊重!

  府里管家最是看他不惯,动不动就出言奚落;下人们当然以管家马首是瞻,碰面已是白眼昂头;就连先前还能说上几句话的同龄丫鬟,也在随后掉头就走。

  这般的蔑视冷落,对于一个从贫寒家庭走出来的孩子,无疑于鞭笞!

  所以他记牢了那一张张不屑的面容,旋踵将他们在脑海里留下的残像烙在偏院里的假山重石上,成日对着山石挥刀、出剑,恨不得把他们骨髓也斩破。

  他虽不停去斩、不断击刺,可一旦被仇恨冲昏了头,丧失思考以后,所有的努力只会换来虎口裂崩,鲜血潸流,刀剑境界却是半点提升都没有。

  于是那般疯魔碑人看在眼里,就更以为他是有病了!

  不被理解的痛虽然不能撕碎皮肉,却可腐蚀心窝;那种夜深人静袭来的心碎冷痛,唯有做过局外人的才能懂;在沈家待的这半年,他简直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而那一天,他岂非连自戕的心思都有。

  皓月当空的夜,又是一个团圆的中秋。

  朋友、亲人都不在身边,陪伴他的只有剑刃和刀锋。

  他还在砍,砍着那些算不得坚硬的石头,然而那柄伴随多年的刀锋却再难承受毫无意义的磨砺,霍地断成四截。

  于是他也如断刀一样,一截截瘫碎在地上。

  两行热泪滑落,委屈和心酸将气馁催动,突然间只觉得自己天地不容,居然将断裂的刀锋抵在喉头。

  临死之间,他听见了一个稚嫩的声音疾呼:“不许动!”

  那个秋夜,便是他第一次遇见二小姐沈慕蓉。

  彼时已是七岁半的沈慕蓉偷偷从后门往家里溜,为了逃过爹娘兄长的层层盘查,才由偏院小径朝自己的春雨竹楼走,自然是为了隐瞒两腮上始终挥之不去的潮红。

  她当然是被人亲吻得脸红,而亲吻她的对方,则是与霍家、林家联手才能掌握泉池的狄家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

  二人青梅竹马,悄悄就有了耳鬓厮磨,为了能与她长厢厮守,那小子跑入玄门宗流去吃苦头,他以为只消成为一名有头有脸的玄士,沈慕蓉的爹娘兄长就能接受。

  于是致使他们至少有一年未见,一见即难掩情窦。

  吻过之后,她当然装着羞恼离开,可回府路上却又蹦蹦跳跳,显然是心情不错。

  溜过偏院时,陡然听见有声幽咽响在山石角落,忍不住向那里凑了凑,立即发现了求死的柳天翁,连忙夺去刀口。

  七岁半的她分明指着十八岁的他骂了一宿,可不知为何,他却觉得她的出现令那晚的圆月也渐渐温柔。

  之后,每当她同那小子幽会,都从偏院经过;而他则始终带着期待守在山石角落,一边期待的同时,一边将武功打磨。

  没有了仇恨掣肘,他总算有了显著进步;一年后,「烟云九剑」和「崩步一刀斩」已是融会贯通;再过半年,刀与剑的配合则是愈发成熟。

  与沈家签下的两年契约达成以后,他带着沈慕蓉赠送的刀、剑重闯江湖,第一战即找到“天听台”上打败自己的剑客,只用了十九招就报了当年输败之仇。

  接下来的三个月,他又陆续挑战四五位武夫,不论对方仗剑还是用刀,在他的刀剑之下,俱连三十回合都无法走过,里头甚至有在云唐城博得响当当名号的剑客石弘。

  于是,“刀剑双绝”柳天翁自然在江湖不胫而走。

  这一次,他岂非是被沈时星亲自追到云唐城、请回的沈府。

  原本不屑的管家、白眼的下人和逃走的丫鬟居然绽露出亲切温柔,嘘寒问暖着,仿佛对他极尽推崇。

  他对他们只剩冷漠,唯一令他再度心甘情愿接受招揽的,当然是沈慕蓉。

  可这些月来,沈慕蓉的心情从来没好过,据说是沈时星夫妇不赞同她与狄家小子交好,而那小子也久匿翠玉峰里,近半年都不曾见过!

  他踏上了春雨竹楼,起意要往「徐林流」所在的冀文州赏游;她岂非立即明白了意思,眼眸发着亮光,半点迟疑没有,收拾起了细软跟着走。

  这一路,他把她的颦笑于眼底尽收,竟不得不承认,对年轻自己十岁的二小姐动了情。

  可她心里只有那犹在宗流里作三年望气的小子,视而不见他的温柔。

  为此,他甚至不惜去挑战当时在“万流归宗”里取得第四名的疾风流胡周,竭尽浑身解数将之摧败,只为证明比那小子厉害。

  然而爱情永远比得不是武功高低,从二人年幼时看对的第一眼起,他已被打败。

  愁上眉头,他便借酒消愁。

  接下去一年半的时间,他都把自己藏在深山老林中;在又一次去山脚大酒时,他猝然听说沈家一夜之间消失无踪!

  跟着,他十七天里只睡了七个时辰,马不停蹄地赶回暮池城,果然发现沈家付之一炬,只留下那座“天听台”还矗立在“地池”前头。

  倒在地上的柳天翁不顾眼前的寒剑,狰狞着面孔,道:“所有人都知道沈家是受到纳兰家的逼迫,可从玄门回返的狄青篪做了什么?没有,他连纳兰的门槛都不曾踏进去过!什么玄门高手,我只看到了他的窝囊,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周,他凭什么还有脸在世上苟活!”

  手中执剑的谢玄殊道:“狄兄不是这样的人,我相信他有所苦衷。”

  柳天翁突然以手攥剑,他攥得极紧,紧得血水滚淌在五指细缝中:“苦衷?什么苦衷大得过心爱之人失踪?”

  他攥着寒剑指向自己的眉峰:“一次,他就连一次都没有去寻找过!”

  继而,一个女声幽幽在柳天翁和谢玄殊的身侧响起:“如果不是我的执着,或许我们早就出了大荒重新开始生活,而不是隐姓埋名,藏在古玄镇上苦苦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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