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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厮夜


  夜更凉,雨更桑,月更沧。
  适才猛烈震荡的闲云客栈只余寂寥。
  祈风身受剑伤,此时只能伏倚在藤椅边旁,焦急向尘埃中眺望,直到瞧见紫裙女人兀自娉婷站立中央,吊悬的心才着了地。
  然后她有看见了自己的那条赤焰流云鞭,此刻正箍缠在胡烈的右手上,一根根血刺徐徐张牙,像蛇牙一样啃在皮肉上,继而从二百三十一个密密麻麻的血孔里吮吸出血花。
  这便是自己同师傅的差距么?炙热望着战局的祈风不由自主地想:原本教我窒息的空气被师傅随手甩上一鞭就通畅;原本压在双肩的崇山巍峨也被师傅一鞭抽得碎散;我究竟还有多久才能如师傅这样?
  就在祈风犹自思忖的同时,王谋也攥紧了殷红绞痛的胸腔,痛苦地向紫裙女人瞥觑一眼。
  透过云雨的皎月斑照在她的媚颜上,她幽微启动朱唇,柔声道:“望你二人的境界,大抵是在附灵之后、开圆之前,二十出头能有这样的成就,骄纵一些向来避免不了。何况年轻人就该心高气傲,难道等到老了再来狂?”
  可她簌簌美眸又扑闪了一下,愈渐生寒道:“可你们实在不该剑挑女人的脸颊!”
  像她这样的女人,岂非把美貌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她恨极了王谋和胡烈联手用磐山流的“凝止岿然剑”刺伤祈风的肩胛,更恨气韵声势涨出三尺的重剑直逼自己眉梢,适才王谋那一剑没有分毫花里胡哨,存心为着令她破相。
  彼时,紫裙女人却在花枝招展的笑。
  她笑,并不意味着自己不恨!她无疑是越恨越笑。
  所以故意不动用从祈风手底接过来的鞭梢,而是由如冬雪般皎白的左手上探出食、中二指,骨躯纤纤的弱质女流赫然作出一副双指夺白刃的模样,直迎王谋袭刺而来的重剑。
  王谋不由诧讶。
  出道以来,像刻下这般凝集形神气韵的一剑,还无人胆敢空手接下!
  一时间不禁心思百转,猜疑揣度女人的各式想法。
  可无论他怎么猜想,也料不出让她无惧无恐、惬意轻松的根由究竟来自哪儿。于是,他的瞳孔收缩,当真有一瞬迟疑起自己蓄势而发的一剑是否果真要被那一双纤纤细指给擒拿。
  迟疑立刻让原本坚定不移的眸子产生了动摇。
  即便在幽暗下,紫裙女人也捕捉到了那点动摇,笑靥上止不住诡惑微笑。
  种子既已栽下来,她只消静候发芽。
  追在王谋身后的胡烈是在陡然间察觉到不妙的。
  他眼睁睁地看着王谋的脚踝、腰肋、手肘在行进的过程中蓦然有了不同程度的滞后。这些秋毫之末的滞后单独拎出来看都算不得什么,可加总在一块,就足以让原本沉着稳重的穿眉一剑出现破绽。
  那破绽伊始并不大,非要衡量,大抵是一厘多吧。
  可真正的高手对决,一毫一厘就可以定夺死伤。
  只见紫裙女人的双手改擒拿为拨敲,接连在剑尖弹扣两下,原本一厘的破绽立刻被撕扯成了再难砌补的裂缝,导致的结果便是剑尖沿着她的耳鬓错过,钉入她身后的砖墙;墙缝把重剑锁得牢靠,王谋的胸膛更是彻底暴露在紫裙女人的视野下。
  她哪里会错过这样的机会,化指成爪,轻轻地剜在了王谋的心窝上。
  “嘶”的一声,胸膛明晃晃被紫裙女人扯下一块肉,他勉强靠着“泰山不崩”的心决护住脏器,却无论如何逃不出她的指爪。
  眼看王谋的心房将被捏爆,胡烈赶紧破坏气韵地疾步一踏,挺剑而上,向女人蜂腰直挑;紫裙女人慵然一笑,道:“等得就是你。”
  她果断扔开半死不活的王谋,右手一扬赤焰流云鞭,立即把乱了阵脚的胡烈右手缠绑。
  刻下,这已是鞭子越捆越紧,剑锋“当啷”一声坠出手掌。
  寒彻过后的紫裙女人重拾妩媚微笑,幽幽从腰际摸出一只小瓶,对胡烈介绍:“这里面呢,是由七七四十九条银环蛇熬炼制成的毒,你实在得承认,山蛮用毒的本事早就超越了大荒千古,我潜心钻研的年头也是十数,仍只处于蹒跚学步。”
  她一边说着,一边揭开瓶盖,将蛇毒滴在鞭子上,浓绿的液体潺潺流淌,随后彻底将二百来个血孔堵塞上。
  只过五六个刹那,胡烈就已然察觉不到指头了。
  麻痹僵硬的感觉迅速蹿上,立马即要蔓延至手腕。
  胡烈却在这个时候突然笑了。
  紫裙女人弯着狐媚的眼,道:“哦,你还笑得出?”
  胡烈颤笑道:“能见到二十年前渊冥的美人楚江月,怎能不露几分笑靥……”
  紫裙女人眉梢不由浊染几许悲切,喃喃自言:“难得还有记住我的少年。”
  她收了赤焰流云鞭,坐回藤椅间,目光缱绻地欣赏胡烈逐渐紫黑的手臂。山蛮人并不爱用见血封喉的剧毒,他们不愿错过人在自生自灭前的撕痛惨烈。
  王谋挣扎上前,搀扶起胡烈,看着蛇毒一寸寸在胡烈身体里蔓延,不过片刻就要直逼颈肩,他知道必须得果决。
  颤巍巍地抬起了手里的剑,胡烈却断然用左手死死攥住剑刃,立刻满掌鲜血。
  王谋道:“这只手已要不得!”
  胡烈平静道:“我知道要不得,所以才想向楚姐姐告谢。倘使没有这只中毒的臂膀,我又能拿什么来要挟?”
  王谋道:“要挟?”
  胡烈直视着楚江月,笑道:“我相信,楚姐姐的脸颊上委实不愿沾上银环蛇毒夜。”
  听闻他的话,楚江月的眸子不由变得冷冽。
  胡烈对王谋咬着耳朵,道:“扶我起来。”两人依偎着挺立在楚江月眼前,他接着道:“倘使楚姐姐决意不肯放我们退却,我便唯有浑身淌满毒液,断爆经脉自决,届时房舍内鲜血四溅……”
  他没有说下去,最能威胁他人的,岂非都是弦外音言。
  楚江月没有半分犹豫不决,在她的心里,两个小子的性命何尝比得过自己的容颜。
  她抚平裙䙓,笑言:“回见。”
  屋子里绝没有半个人会不舍彼此的离别。
  天地无情,房舍寂灭。
  楚江月虽讨厌被人要挟,却仍要佩服那小子的恨决。
  不知过去多久,她才回神,对祈风道:“去把那只瞌睡虫叫醒。”
  ……
  祈风推开醉猫的房间,她实在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原本只是把不肯醒的颜子涵搬来这里避险,谁知道睡没睡相的她竟和醉猫躺成了一片。
  她的左臂环住了李拓的脖子,脑袋更往胸怀深陷,一条腿大大咧咧地横跨男人腰间,另一条腿则与他的膝弯缠绵。
  而那李拓虽然醉得老老实实,右手还是幽微地搭在了腰腹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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