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王府(十九)
李五五被问了诬告贵人的罪名,当堂判罚一百大板,发配军州编管。
萧明顾听了崔滢的质问,咬牙怒道:“你敢说,你不认识这个车夫?”
崔滢这才把目光移到“车夫”身上。
“车夫”笔直站着,一言不发,目光偶尔掠过堂上,眼神却有种说不出的冰冷讥笑,仿佛看到的不是人,而是某种滑稽的死物,看得知州等人心里瘆得慌。
崔滢轻咳一声,“车夫”转眼看着她。
她找人传话给他,让他记住,她答应过他的事,一定会做到。
他十分好奇,就如今她被人退婚告奸,风流传闻满城传扬,自保尚来不及的狼狈处境,她要如何替他实现报仇而又不牵连无辜的愿望?
她脸上有微微的、温和的笑意,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公堂之上,可不许有半字虚言。否则,刚才那李五五就是榜样。”
李五五已经被人拖下去,在后堂行刑,惨叫声时不时传来。
“车夫”听明白她的意思。他慢慢说:“我姓曲,名叫天成,本是尝州下渡县跟口山的山民。如今在卞家赶车。”
卞玉从怀里掏出当初签下的工约,递给一边的衙役:“这是曲天成来我家时签好的,上面有牙行的中人做保,路引户籍等手续一概齐全,请三位老爷过目。”
曲天成本是深山老林的避世之民,哪有户籍?这都是卞家得了王妃的指示,着人专程去尝州下渡县,找了差房的积年老吏办下来的。一应手续全都有官府大印,便是青州这边派人去查,那也是毫无破绽。
知州等人看过,皱眉看着萧明顾,拖长声音问道:“萧小侯爷,你还有何话说?”
萧明顾阴沉沉地看着崔滢:“你以为这样就能瞒天过海?”他拍拍手掌,从外头的人群中挤出来五六条大汉,朝他翻身拜倒:“标下拜见将军。”
萧明顾与他们见了礼,傲然介绍:“这是当年供职我麾下的骁勇将士,正好领有军务,途经青州,听说我在此地,特地请求一见。他们曾随我征战多年,对昌县之事知之甚详。知州可问他们,是否在昌县见过这个车夫?”
为首一人不待知州开口,已抢先答道:“标下识得此人。标下在昌县城郊巡逻时,日日撞见此人与郡主把臂同游。”
“车夫”怒道:“胡说。”
崔滢瞥他一眼,目含警告之色。“车夫”霍然一惊,闭上嘴,不再说话。
那人故意说得暧昧含糊,什么“日日撞见”“把臂同游”之类,本就是等着他出言反驳。只要他说出“我只是教习郡主箭术”或是“我极少与郡主出游”,立时便会让她二人处于尴尬嫌疑之地。
崔滢见“车夫”住嘴,悬着的心方才放下,冷冷道:“你不过是一个山野小民,贩夫走卒,竟敢对朝廷军士无礼?这几位为国家出生入死,岂是你能大呼小叫的?”
回身举手于胸,肃容说道:“知州,此人凶蛮不知礼,请着人带下去,痛打十鞭,以示知州教化细民之父母心。”
知州与通判交换个眼色,彼此都有个共同的看法:郡主这是为了撇清她跟这个车夫的关系,所以才为小事大加责罚。既然知道郡主的心意,再加上郡主这理由也十分冠冕堂皇,相称知州身份职责,于是知州顺水推舟,命人将“车夫”押下去施刑。
“车夫”望了崔滢一眼,她目光镇定清亮,似是在问:你信不信我?
“车夫”目中似是闪过一丝隐约的笑意,低下头,默然跟随衙役离去。
屏风后,女子们悄悄议论:“郡主真是个狠心人,自私凉薄,为了保住自己名节,不惜对枕边人痛下杀手,真是叫人厌恶齿冷。”
大门外,男人们也在议论:“这女人不是一般人,拿得起放得下。若是个男儿身,说不得,能成就一番大事业。”
崔滢目光看向那六条青衣大汉,“你们识得那车夫?那你们说,他叫什么名字?”
那人比之前的李五五胆大,既不畏惧郡主威仪,也不为郡主刚才的示好心动,咧嘴笑道:“他叫啥,郡主能不知道?倒来问我。是了,郡主说不定叫他别的爱称,我等自是不知。只是我们萧将军何德何能,竟生受你这样的未婚娘子?”
“放肆。”崔浩抢在崔滢之前高声喝骂:“郡主见问,你老实回答。若再胡言乱语,咆哮公堂,官长必定治你蔑视朝廷之罪,管你什么箫将军,管将军,都救不得你的性命。”
知州与通判都点头称是。文武相轻,自是古来常理。堂官们见这些军士桀骜不驯,心里大是不喜。
那人方哼一声,阴阳怪气答道:“他叫做唐穆,官老爷只需差人去昌县城里一问便知。他与郡主公然同进同出,也不是一天半日。怎么贵人做得,我们便说不得?”
知州一拍惊堂木,喝道:“昌县离此地数百里路,往来需十天半月。等本府问来,你数人早已离开青州,本府却到哪里去找你们来对质?”
萧明顾冷冷道:“如今有可靠人证,知州却拖延不认,难不成是知州与王府交情深厚,必要维护王府声誉,以至于罔顾是非曲直,一意偏袒?”
御史揣着袖笼,目光瞟过去。
知州额头冒出冷汗。
本朝严禁在京朝臣结交宗室。地方官却多不受此限,因许多事务不可能不跟王府打交道。比如每季度王府禄米禄银的发放,便是地方长官经手。因此故,凡在任内的地方官,各地宗室王爷都纷纷巴结讨好,以求不致克扣拖延。
但此事虽是常例,却不能拿到台面上明说。否则轻则被御史弹劾,重则被皇帝猜忌,大大影响日后出将入相的前程。
萧明顾公然以此威胁,知州不免有些动摇起来。
崔滢忽然道:“此地距离昌县虽远,不过要问昌县之事,倒也不必非得亲往查证。”
众人齐齐看向她。知州小心问道:“郡主有何良策?”
崔滢道:“我听说吴县一役,外加另几次大捷,朝廷抓了许多乱民,因周边牢狱爆满,遂将人犯发往远近州县收监。不知青州大牢,可也有这样的人犯?若有,劳烦知州派人问过,其中说不定便有在昌县一带盘踞过的贼人。”
“有理。”知州忙吩咐人,往大牢里去询问。
崔浩大是疑惑。郡主和这唐穆在昌县的传闻,连他都听过。何以郡主还敢主动找人来指证自己?
大牢就在知州衙门后头,一刻钟后,衙役押着一个戴枷犯人来到公堂。
知州急不可耐问道:“你到过昌县?”
“罪民跟随刘公道去过昌县。于吴县一役后,被朝廷抓住。”
崔滢问道:“你可听说过唐穆其人?”
那人忙点头:“听过,听过。唐穆是个极美貌的娘子,听说是昌县一家富户豢养的外室。可惜她出入都有人护着,又带着风帽,我也就是远远地看了个大概,身形真是神仙人物,就不知脸长得什么样?”
萧明顾大惊,差点忘了自己已经腿断,就想直起身来:“什么?你胡说。唐穆怎可能是个女的?”
“罪民不敢撒谎。牢里也还有其他兄弟,都听说过唐小娘子的名声,说是又漂亮又聪明,跟一个叫做唐大郎的郎中相好。”
唐大郎?
萧明顾骤然听到这个名字,眉头顿时皱紧。
又有两个自称到过昌县的人犯被带来,都一致声称,唐穆是个美貌女子,这一点绝无疑问。
萧明顾面色狰狞起来:“唐大郎,那个唐大郎,一定是他。他跟郡主名为师生,实则不清不楚,关系暧昧。”
知州一拍惊堂木,声音里难以抑制怒火:“萧将军,本府敬你曾为国征战,尊称你一声将军。你先说是车夫与郡主私游,后又指认车夫与郡主在昌县相识。如今连唐穆究竟是男是女都是笔糊涂账,简直岂有此理。你如今又说这个什么唐大郎与郡主有私情。女子名节清白,比性命还要重要。岂能容你这样颠三倒四,胡乱指认?你让本府、通判、御史如何信你?”
萧明顾拄着拐杖站起来,他看了一眼崔滢,猛然醒悟:她方才找借口让“车夫”下去挨鞭子,正是为了避开这几个牢里的证人。她怕他们认出来,“车夫”是他们的同伙。
——是乱民头目尖哨子。
萧明顾捏紧拐杖,心头反复衡量。他今日本只想羞辱崔滢和尖哨子,只要能在公堂上让他们名誉扫地,崔滢被东阳王府厌弃,他事后便能找到机会,名正言顺杀了他们。按律,本夫杀奸夫淫/妇,无罪。
如今不知怎么回事,看似崔滢步步挨打,步步被动,可自己的所有谋划却都被一一化解于无形。
他咬咬牙,终于决定孤注一掷:“那个车夫,根本不是所谓的良民。他跟随刘公道造反,残杀朝廷官员,是如假包换的乱民贼子。”他目光冷幽幽地看向崔滢:“东阳王府与这样的人结交,不知是何用意?”
公堂之上,巡按御史手按短案,霍然站起身来,衣袖差点扫到知州脸上。知州面色苍白,失神地看着萧明顾。通判口中喃喃低语:“他疯了,他疯了。”
崔浩长身而起,厉声喝道:“萧明顾,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公堂之外,围观的人群也被这簇新的、挂着凛凛杀意的指控吓住,屏风后的女人们失了声音。
崔滢的声音在一片安静中,冷冷响起:“萧明顾,你在告东阳王府谋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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