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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四章 惜别 1


  

  韩冠英北上的消息,没几个人知道。为了保护父亲的安全,韩东戈暗中盯防布置,确定一切都万无一失之后,方才安排父亲离开。

  这么隐蔽的行事,这么秘密的布置,还能有人提前算好时间,埋伏炸弹。可见他们对父亲的行踪,一目了然,清清楚楚。

  这不是有内奸是什么?

  盛蔷薇听了他的话,心便砰砰地跳。

  她看向韩东戈,问道:“你最怀疑的人是谁?”

  韩东戈把嘴唇抿成一线,沉吟片刻,才道:“吴昌硕。”

  他只是怀疑,没有确实的证据。

  “父亲出事之前,曾经不止一次地提醒过我,小心吴昌硕。”

  盛蔷薇绷紧心神,用力地想了想,忙道:“吴昌硕在出事的第二天就来吊唁了。在父亲的灵堂之中,他哭得很伤心。”

  那些日子,她整个人还恍恍惚惚的,却唯独对他的记忆很深,很深。

  因为他的一举一动,实在太过令人瞩目了。

  “仔细想想,他那时的表现,的确太夸张了,像在演戏……也许他就在演戏。”盛蔷薇挺直后背,看向韩东戈道:“他为什么要背叛父亲?”

  “野心。”韩东戈幽幽吐出两个字道。

  一个男人的野心越大,他的手段就会越狠,不惜赶尽杀绝。

  “那你准备怎么办?”

  韩东戈语气幽幽:“该抓的抓,该审的审,该杀的杀。”

  盛蔷薇闻言微微垂眸,便知他要做什么了。

  她默默躺下,伸出手臂,抱住韩东戈的身体,依偎在他的身边。

  此时此刻,只有她能给他安慰。

  …

  凌晨时分,盛蔷薇翻身醒来的时候,发现身边的韩东戈不见了。

  她慌了一下,忙撑起身子,朝着房间看去。

  昏暗的房间里,并不见韩东戈的身影。

  盛蔷薇披上衣服,走出房门,院中只有一处地方还亮着灯,正是书房。

  盛蔷薇走过去,发现书房的门是半掩着的。

  韩东戈果然坐在里面,微微低着头,靠在扶手椅子上,手里拿着一只酒杯轻轻摇晃。

  “怎么又起来了?”盛蔷薇轻轻推开门,站在他的身边。

  韩东戈淡淡回了一句:“我头疼。”

  “喝酒的话,会更疼的。”

  盛蔷薇走到他的身后,拿过酒杯,放在桌上,对他道:“我给你按一按好了。”

  她替他按揉肩膀,一下比一下用力。

  “明天我要出门一趟。”

  须臾,韩东戈淡淡开口,用得并不是商量的语气。

  盛蔷薇的手微微一顿,只道:“要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韩东戈淡淡道:“我要去一趟南京,处理一些事情。最快一个月,我就回来。”

  这样的保证,并不能让她安心。

  韩冠英刚刚出事,万一他有什么差错的话,她实在不敢去想,也不能去想。

  盛蔷薇停了下来,用双手环住他的肩膀,微微用力:“父亲的丧事,还没有办完,你就这么走了,我一个人要怎么办?”

  她嫌少这样凄凄切切地恳求他,声音软得像是随风飘荡的芦苇草。

  韩东戈沉吟一下:“蔷薇,安稳的日子已经结束了。我要替父亲做完,那些他没能做到的事。”

  盛蔷薇咬唇不语,只是把他又抱紧了些。

  “蔷薇,别怕,你和别人不一样,你本来就很坚强。所以,我把这个家交给你了。”

  盛蔷薇眼含泪光,默默点头。

  她还能说什么呢?她实在没有借口和理由,留住他,牵绊他。

  “别怪我,你们留在这里才是最安全的。”

  “我明白……”

  盛蔷薇低头,枕着他的肩膀,默默地忍住眼泪,跟着才道:“你要几点走?我去给你准备行李。”

  “天亮了就走。”韩东戈握着她的手,微微用力。

  “那去看看孩子们吧。”

  若是安安睡醒了,发现爸爸不在,怕是又要哭上一阵子。

  “安安最近是不是总在哭?”韩东戈突然问了一句。

  “嗯。”盛蔷薇只是应了一句。

  想必,他也看出来了吧。安安的眼睛一直红红的,眼神也怯怯的。

  韩东戈起身道:“我刚刚不该喝酒的,她最讨厌酒的味道。”

  盛蔷薇摇了一下头:“没关系的。”

  韩东戈还是去漱了漱口,刮净了胡子。

  安安睡得不沉,听见动静就醒了,自己坐了起来。

  房间里没有开灯,她只隐隐约约看见了一个人影儿,小声地唤了一句:“奶奶……”

  韩东戈闻言脚步一顿,知道她是在找姨娘,忙轻声道:“是爸爸。”

  “爸爸……”安安软软地叫了一声,张开小手,跳下了床。

  韩东戈把她抱了起来,摸着她的头发,问道:“是不是做恶梦了?”

  “爸爸,爷爷和姨奶奶真的不回来了吗?”

  韩东戈拍拍她道:“恩,爷爷和姨奶奶都不会回来了。”

  “那他们住在哪里?在上海的家吗?”

  “不是。”韩东戈的语气沉了一沉。

  “那他们住在哪里?”

  “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韩东戈的声音微微一哽。

  “可是,安安很想他们怎么办?”

  “爸爸也是一样……”

  安安巴掌大的小脸上挂满了泪痕,她抬起头来,看向爸爸,发现他的眼睛里也亮晶晶的。

  “爸爸不哭!”

  她用自己的小手给他擦眼泪,还不忘揉揉他的眉头。

  “安安不哭,爸爸也不哭。”

  韩东戈以额头轻触女儿的额头,深深地叹息一声:“好,安安,亲亲爸爸。”

  安安乖乖地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

  韩东戈脸上露出一抹温润的笑意,紧紧地抱着怀中的女儿,心绪百转千回。

  他最舍不得的人,就是她了。佑儿毕竟还是个尚在去襁褓之中的婴儿,什么都不明白,也什么都不记得了。

  韩东戈与女儿依依惜别,不敢多留,生怕自己会舍不得。

  天亮之后,他毫不犹豫地选择离开,关上车门的那一瞬间,盛蔷薇的心脏为之一颤。

  不安,惶恐,担忧,难过……现在的每一次分离,都有可能变成永别。这种恐惧感,足以令人发疯,发狂。

  身为客人的杜知安并不知道,韩东戈已经离开了。

  吃早饭的时候,她才恍然发觉,不由当场怔住。

  “少帅就这么走了?”

  盛蔷薇点点头:“有急事,所以……”

  杜知安忽然语速变急:“他怎么能这样呢?他就这样把你一个人留下了?”

  就算有再要紧的事情,也不能就这样扔下自己的妻儿啊。

  “蔷薇,你怎么能让他走呢?现在是什么时候,丧事还都没有结束呢。”

  盛蔷薇轻叹一声:“知安,他在他的位置上,不得不这么做。”

  “那你怎么办?”

  盛蔷薇亲自给她盛了一碗汤,只道:“这家里家外,有这么多的人在帮我,我不会有事的。”

  杜知安闻言除了叹息还是叹息。“蔷薇啊……”

  “好了,我真的没事。”盛蔷薇朝她点一点头:“现在的我,什么都不怕,真的。”

  因为恐惧并不能为她带来勇气,带来力量,只会绊住她的手脚。

  “怎么可能会不怕呢?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只是在强撑着罢了。”

  “不管怎样,我都要守住这个家。”盛蔷薇语气坚定道。

  杜知安听了这话,心里一阵阵地疼,为她心疼,也为安安心疼。

  吃过早饭,杜知安陪着孩子们玩,盛蔷薇则要处理家事。

  丧事还没有办完,花销却是一笔跟着一笔。

  韩家并不差这点钱,也不会在意这点钱。不过,当盛蔷薇抽出时间,去看账本明细的时候,还是察觉到了问题。

  她把家里的管事叫来,将账本摔在他的面前,低低问道:“这笔钱是怎么花的?”

  “少夫人……”管事闻言一脸纳闷,拿起账本,看了看只道:“这些都是蜡烛纸扎的花销。”

  盛蔷薇继续问道:“是吗?那你继续往前翻。”

  管事的战战兢兢地翻了几页,这才恍然发觉,这数目不对。

  “少夫人,这个可能是记错了……”

  盛蔷薇叹息一声:“这是大帅的丧事,你们一个个就这么糊里糊涂的。”

  管事的忙低下头:“是小的不对,少夫人请息怒……”

  盛蔷薇坐在正厅的主位之上,看着面前战战兢兢的管事,忽想起就在不久之前,肖蓓凤还坐在这个位置上,管着家里的各种琐碎小事。

  “你们看看,这是什么狗屁账本?”

  “明知道小姐喜欢吃江南的香米,你们还怎么不多买一些来?”

  “少夫人最喜清净了,你们一个个的,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盛蔷薇的耳朵里一阵幻听,仿佛肖蓓凤还在这里。她下意思地朝四周看去,却看不到她的身影。

  管事的等着少夫人的吩咐,却见她半天不说话,不禁抬头看去。

  盛蔷薇坐在那里,神情恍惚,脸色很是难看。

  “少夫人……”

  盛蔷薇堪堪回过神来,又看了他一眼:“你们也知道的,府里现在是最艰难的时候。我在乎的不是钱,而是你们敷衍的态度。你若是连底下的人也管不好的话,那我就亲自去管……”

  “小的知道了,小的再不敢怠慢马虎了。”

  待他走后,盛蔷薇独自一人坐在正厅,念起姨娘的好,不由又红了眼眶。

  须臾,门房的人来报:“少夫人,何家六少来了。”

  何建业临时有事,耽误了几日,所以来晚了几日。

  杜知安领着元宝,一路去到大门口迎接,见他从车上下来,语气嗔怪道:“你啊你,怎么比老蜗牛还慢?”

  最需要他帮忙的时候,不见他的人影。

  何建业一身风尘,神情疲惫,“你不知道,韩大帅出事之后,很多铁路都被封了,火车难行,我能来这里,着实费了不少的功夫呢。”

  杜知安闻言一脸心疼道:“突然之间,好像所有事情都不对劲了。你来了就好,快去给韩老爷子上柱香吧。”

  何建业闻言,忙整整衣襟,清清嗓子道:“我这就过去。”

  何建业给韩老爷子上了香,行了礼,正想着要不要去见一见韩东戈的时候。

  杜知安阻止他道:“韩少帅已经走了。”

  “什么?”何建业听了十分诧异:“丧事还没结束,他就走了?”

  杜知安无奈道:“你也知道,韩家的事情有多么地麻烦。”

  “那我去见见盛蔷薇吧。”

  何建业看着韩家府内,空荡荡的,除了满目素白,几乎什么都没有。

  “这地方怎么这样?”

  杜知安轻轻地掐了一下他的手臂:“现在是非常时期,你就别那么多话了。”

  盛蔷薇和何建业见了面,对他表示的感谢。

  “谢谢你让知安来陪我,她帮了我很多。”

  何建业看着面前脸色苍白又略显消瘦的盛蔷薇,暗暗吃了一惊。

  “知安是你的好朋友,你们是朋友,这种时候理应互相帮助。”

  何建业稍微迟疑了一下,才道:“我这次来是接她和元宝回去的,现在外面的世道,实在是不太平。”

  杜知安闻言一怔,忙道:“谁说要回去了?我没要回去。”

  这种时候她怎么把蔷薇一个人扔下呢。

  何建业看了她一眼,目光沉沉,示意她不要说话。

  盛蔷薇却是了然点头:“是啊,知安陪了我这么久,帮了我这么久,是该回去了。谢谢你,六少。”

  杜知安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我不回去,蔷薇。”

  何建业一把攥住她的手腕,让她安静:“你该回去了。”

  仔细算来,她在这里也有快一个月了。

  杜知安有点生气了,对着何建业道:“等等,你先跟我出来一下。”

  盛蔷薇垂眸不语,只是盯着杯中的茶。

  杜知安和何建业来到院中,她问他道:“你明明说来帮我的?怎么能说那样的话?”

  何建业沉住气道:“这是韩家,不是何家。杜知安,你心疼朋友,我可以理解,但是你总不能一直管别人的家事吧?”

  “我没有管他们的家事,我只是想留下来陪着蔷薇。她刚刚失去了最重要的两个亲人,韩东戈又走了,她一个人怎么熬得过去?”

  “熬不过去也要熬,因为她是韩家的少夫人,她没得选择!你能帮她什么?除了陪她流眼泪,哭鼻子之外,你还能做什么?”

  说白了,现在是最危险的时候,容不下太多的悲悲切切。

  他这一句话,让杜知安脸上的神情起了变化。

  她睁大双眸,看着他,语气里充满了不可置信:“难道,我在你眼里就是那么不中用的人吗?”

  何建业摇头:“我没有小看你,我只是在提醒你,你帮不了盛蔷薇什么。”他见她瞪着自己,稍微缓和了一下语气:“所以,马上跟我回去。”

  杜知安坚决反对:“不,我不会跟你回去的。”说完,她转身就走,何建业追了两步,问她:“你要去哪儿?”

  “我去看看孩子们。”

  她把他一个人留在廊下,何建业双手叉腰,深吸口气,平复心绪之后,方才回到正厅。

  盛蔷薇见他一个人回来的,便知,他们肯定又吵了一架。

  “对不起,六少,我无心让你们闹得不愉快。”

  何建业对她没有不满,摇摇头,淡淡道:“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她的错,只是事情就是如此地不好办。知安最在乎你这个朋友,但凡是关于你的事,她总会心急火燎的,根本不听别人的劝告。”

  因为杜知安不在,何建业更想对盛蔷薇说几句实话:“大帅出事之后,外面局势变了又变,很多人都在蠢蠢欲动。这里虽然是韩家的地盘,但谁能保证那些人就会罢手?韩夫人,你要理解我,我不能把知安和元宝留在你的身边。当初我送她过来,乃是诚心诚意地想要帮忙,只是现在,我必须得把她带回去了。”

  这其中的厉害,盛蔷薇如何能不明白。

  她点一点头:“六少的意思,我很明白。”说完,她站起身来,对他道:“六少稍等片刻,我这就去劝劝知安。”

  何建业见她如此,便放心了。“好,那我就在这里等。”

  如果可以的话,他想今天就带着她们母子返程。

  …

  孩子们还在午睡,杜知安轻手轻脚地走到房中,随意坐在一旁,独自一人生着闷气。

  她将已经叠好的衣服,一件一件地展开,又一件件地叠好。

  这些简单重复的动作,可以让她变得心平气和。

  “知安。”盛蔷薇轻轻唤她一声:“我已经让下人们替你收拾行李了。”

  “什么?”杜知安轻呼一声,又忙压低声音:“蔷薇,怎么连你也这样?我不走!”

  盛蔷薇握着她的手,微微含笑道:“我也舍不得你走,但我不能太自私了。六少长途跋涉地过来接你,可见他有多么地担心你和元宝。韩家已经出了这么多的事,我不能再连累任何一个人了。”

  “你不要总想这些,你不会连累我的!”杜知安皱着眉头看她。

  “知安,我真的很感激你,你陪我熬过了最难过的日子。现在,我得把你还给何建业了,因为他比我还要在意你,珍惜你。”

  “你方才也看见他的样子了,他为了来接你回去,吃尽了辛苦。知安,他真的很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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