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莫溪冰就这般随着施千音回家了。
虽然施千音问及的时候,莫溪冰很是高冷地说不要,但是施千音强行带他走,他却也不拒绝。
莫溪冰没有再跑了,施千音很欣慰。
当莫溪冰踏上那个地方的时候,他看得有些入神了。
他们首先要经过一个森林,名为段林。林子里百木成嶂,郁郁葱葱,自有一股清新之气,使人心旷神怡。树种很多,除了常见的树木,还有很多奇怪的品种,或高大粗壮如参天大柱,或矮小瘦弱如驻地木杆,有缠绕成群,有独开一地,林间还有缝隙流下来的一道道光影,有一股温暖的味道。
林尽之处是一片花海,百花齐放,芳华竞开,香味弥漫,萦绕在鼻间,让人欢欣沉醉。花中有蝶,高高低低,来回环绕,汲取着芬芳。花下有水,不知起源,细弱的流水在花下潺潺地流动,通向崖边。他们拨开花,在浅水中走着。这叫雾崖,崖边终年笼罩着一层雾气,飘在崖边,一眼看去,只觉得崖下是万米的深渊,实际只是一个浅崖。崖前出现了惊人的一幕,崖前居然有一个近乎垂直的石梯,依附崖前,通往崖底,石阶上细水缓慢,在石阶上静静奔放。这里的美丽浑然天成,比起仙城,多了精致与小巧,那是一种世里的世外。
莫溪冰静静地看着这周围的一切,他脸上有久违的平静。施千音看着发愣的莫溪冰,笑了,弯下腰拿起又粗又壮的藤条,说:“抓稳了。”莫溪冰迟疑了一下,就抓住了藤条。然后施千音也抓住了藤条,两个人就这么攀着藤条从朦胧的雾气里飞到崖底,莫溪冰紧紧抓住藤条,感觉到温柔的山风一直吹拂着他的脸,他感到神清气爽。而他对面的施千音,正偏着头看向四周,似笑非笑的模样。
是个好地方,崖底又是一个世界,与世隔绝。从一片比人还高的草走过去,就是一条河,浅浅的溪流淌在草间,鹅卵石都清晰可见。再走过一片草,就到了一片空地,远处是一个湖,湖上桥,桥中屋。
那是一间青竹所制成的屋子。屋里一个偏厅,两间卧室,一个后院和厨房。屋内摆设整洁简单,屋里摆了很多木橱,上面装满了大的小的新的旧的书籍,门厅过道之间,挂着长长的珠帘,一掀起,便响起叮铃叮铃的声音。
施千音在厨房忙活了大半天,当她把午饭端进屋子里时,她见着了洗浴后的莫溪冰。他一头凌乱的头发已经变得清新飘逸,双鬓间的几缕用一条黑色发带束了起来,其余如瀑垂落于后背。他着着一身干净的素锦黑服,衣服绣着精致的图腾,袖摆紧紧束着他的手腕,裁剪出他颀长而清瘦的身形。他脸色苍白,薄唇却带着病态的红润,而他的眸子,依旧如冰淡漠,没有情绪。
莫溪冰听见动静,抬头望去,却见施千音停了脚步,静静瞧他,他心中窘迫,但不做表态,只是握紧了手中的茶杯。
“饿了吧?来吃饭吧。”施千音走过来,把饭菜端放在桌子上。
莫溪冰看着饭桌上的饭菜,有清蒸鲤鱼、清炒白菜等等几样,虽然简单,但是样样精致,还有一种久违的家的味道。
他有些恍惚。
“你有伤在身,吃的还是以清淡为主。”施千音给他盛了一碗饭,递给他道。
莫溪冰抿着唇怔怔地看着她。他总是觉得,这是梦吧,真的是梦吧。而施千音就是那个他朝思暮想,日夜期盼,但是从来不会出现的人。那个人会关心他,爱护他,给他温暖,给他安全感,让他信赖,让他坚定。
可是这一切都那么真实,真实到他难以相信。
“你不打算尝尝我的手艺吗?”施千音见他出神,笑道。
莫溪冰接过了,他小心翼翼地吃了起来。
饭后,施千音开始给莫溪冰上药。莫溪冰的脸上、脖子、手臂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或深或浅,施千音不由得皱起了眉,她认真去检验他的每一道伤口,然后从药箱里精心挑选最合适的膏药,谨慎地帮他涂抹。
“你是大夫。”莫溪冰开口,他语气笃定,不是疑问。
施千音笑道:“你就那么肯定?”
“你院子里晒着各式各样的草药,屋里也大多药物书籍,还有那一摞摞的药方。”莫溪冰道。
“恩。”
“你到底是谁?”莫溪冰问。
施千音动作一滞,随后她奇怪道:“你不说了,我是大夫?”
“普通大夫谁能有你如此高深的法术,又怎会知晓六界之事,况且,你所住之地,非比寻常。”莫溪冰道,他早就看出,这个地方如同仙城一般,设置着结界,如果不是她带着他来,他根本找不到这个地方。
“可我的确不是神仙,也不是妖怪。我和你一样是个真真切切的人。我这一身本领,都是师傅传授与我罢了。”施千音认真道。
莫溪冰沉默片刻不再追问。
“你就留在这儿吧,这儿安全。”
“若我说不呢”莫溪冰望着施千音,邪邪笑道。
“我可以打开你的封印,使你免受体内力量紊乱之苦。”施千音也随他笑起来,她眸子亮晶晶的。
“你在诱惑我?”莫溪冰笑意渐深,他望着那个聪明而俏皮的女子,突然放下了心中的铠甲。
“那你会留下吗?”
“我为什么非要留下?”
两人似乎开始了一场拉锯战,他在试探她,而她在说服他。
“因为这儿是安全的,你只有留下来,你才能活命。”施千音道。
“我的死活又与你何干。”
“你的死活我在乎,你不能死。”施千音收了笑容,认真道。
“我是莫风的儿子,我还是打开封印的罪人,你就不介意?”莫溪冰瞳孔缩紧,他紧紧的盯着她,她的回答对他来说十分重要。
“你打开封印是否有意为之?”施千音问。
“不。”
“那就行了。你既无心,又谈何罪人?”施千音眼含笑意,莞尔轻道。
“可我终究犯了大错。”莫溪冰叹息道,他早已在心里骂过自己无数回,他没有用,他保护不了自己的娘,甚至还犯下无可弥补的罪过。或许,他是真的该死吧。或许,他死了才是最好的办法吧。
“世道轮回,冤有仇债有主,天界和人间的灾难无可避免。封印打开一样,不打开也一样。能打开封印的人,反而是有能力救天下苍生的人。你怎不想想,用自己的行动去挽回呢?”施千音道。
莫溪冰混沌的男子被她的这番话深深震撼了!是的,为什么他犯了错不去弥补呢?可是,他可以吗?
“可我…不曾会半分法术……”莫溪冰苦笑。
“溪冰,你那么聪明,只要你愿意,没有学不会的东西。”施千音说着,她伸手去握他的手。
莫溪冰任由她握着,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那沉重的心结,在她的一番话里消解。局中人不懂出局之道,反而外人却看得清晰透彻。他本觉得她的全心照顾,不过是虚情假意,但是她的眼神那么真挚,不像是奉承,好像仿佛道理就是那样。
他想过一死了之。毕竟,他不知道自己总活在别人的恩怨里有何意义,也不知道总在九死一生的颠簸中有何快乐,而那无意里做下开启封印的孽,给他心头上加了一把枷锁,死死的压着他。
但是施千音说,他可以去挽回。
或许他可以放着自己去相信。
这人世间最美好的东西他还曾未见过,这万里江山的美丽他还未曾领略。他怎能甘心!
让他走下去吧,就让他赌一赌,他的人生到底是不是一通到底的绝望和痛苦!
莫溪冰住下了。自那日以后,莫溪冰不会再问施千音无缘无故的问题,他好像放弃了对她的追究,而是安安静静的配合着她的治疗。但是他仍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偶尔夜里她会听见他的呓语,断断续续,如泣如诉。她便点了灯盏,推进他的房门,替他拭去额头的虚汗。
莫溪冰偶尔会抓住她的手,用尽全身力气一般,抓得她生疼,她便只能咬牙忍着,轻声安慰他,他会在她的温言里慢慢熟睡过去。
她会难过。她会为了莫溪冰而难过。
他不说,但是她也知道,他心上的伤痕,比身上的每一道都更凌厉,都更刻骨,而无法上药,不能痊愈。只能随着时间慢慢的淡化。可是那个时间是多久呢,她不知道。
莫溪冰的怀疑是对的,她认识他,保护他,都是早有准备,事先预谋的。但是,那些因他而有的难过和关心,是意料以外的事情,她不曾策划,也无法策划。
虽然他们的缘分是强求,但是好在他们总算有缘了。
这天,施千音醒来以后,发觉已是晌午了。她无力抚了抚额头,有些滚烫。她苦笑,昨夜她陪着莫溪冰太晚,只着薄薄的单衣,大抵是受了风寒。想着,她连忙洗漱,便打开衣橱挑了件素青色衣裳穿上,然后对着铜镜略施粉黛,她用两支玉蝶簪子把秀发轻轻挽起,梳成一个简单的发髻,流苏浅浅,配长长的流星耳坠,别致秀丽。
施千音在屋里转了一圈,没看到莫溪冰。她有些紧张,莫溪冰不会是死性不改,又跑了吧?或者,又出什么事了想着她手掌冒出细密的汗。不,不会的,这好歹是她的地盘,不会出事的,他一定就在这里的某个角落。
想着,她连忙跑出去寻。
施千音找了大半天,都毫无结果。但当她走近山谷之时,她不由得放慢了脚步,她听见有人在说话。
“娘,我总是做梦……梦到你……”
“娘……对不起,是我没用,连你的骨灰走保护不了……生前无法保护你,死后也无法孝敬你……”
施千音停住脚步,她轻轻探头。莫溪冰正跪在一个坟堆之前,低着头,头发盖住他的脸,看不出什么神情。
“娘,我该怎么办……”
“冰儿没用……冰儿是个罪人……”
莫溪冰的声音越来越小,宛若呓语。施千音背过身,她的手不自觉抓住了她的衣襟下摆,她知道她不小心闯进了他的秘密心事,于是她安静走开。而当她走了几步以后,她忽然停住了。她抬起头,兀自决定了什么。
当莫溪冰跪到夜深之时,他察觉到有人从他身后走来。
“你不要管我。”莫溪冰道,他的语气仿佛结冰了一般,他甚至连头都没有抬起。
施千音早已料到莫溪冰如是说,但她从一开始就打算逆了他的意思。他的拒绝她不打算顺从。
她走到他的身旁,然后与他并肩而跪。
莫溪冰脸闪过一次错愕。
施千音对他微笑了一下,然后把放于身后的一束花放在碑前,对着它跪拜,磕着头。
莫溪冰仍没有看她。
“无论生前多么坚信痛苦,但如今总算是解放了吧。愿你在另一个世界能够自由快乐。”
“您尽管去吧,无需担忧你最爱的溪冰。虽然,他现在正为着你的离去而痛苦着,难过着,愧疚着。虽然,他很想念你,虽然,他现在对自己的未来没有任何的信心……”
莫溪冰不可置信地抬起了头,他的眸子里晶晶的亮,但他依旧一贯的冷漠。
“但是,您放心。溪冰一定会好起来的,因为他是那么聪明的啊,那么的坚强啊。他绝不会一蹶不振的,他也不会放弃努力的……您要相信他。”
“你尽管放心地去吧。我们会永远为你祈祷。”
“而溪冰,你放心地交给我吧。”施千音道完,再磕了几个响头,然后抬起头,起身好笑的看着莫溪冰。
而莫溪冰已是一脸震惊,他注视着她,带着倨傲的冰冷,似乎要把她看透一般!但施千音却不为所动,她闭上眼,笑道:“您如果同意的话,就告诉我们吧。”
莫溪冰那一抹轻笑近乎嘲笑,他的娘已经过世,又如何回应?但当他要出言为难之时,他发觉自己的衣襟上铺了一朵落花。莫溪冰呆呆的看着那落花,还未反应过来,又是一朵落在他的手掌心。莫溪冰的手微微收拢,他用力把那落花捏碎,然后再散开,但是却更多的更多的落花掉落。
莫溪冰抬头去看,山谷周边那些花树不知为何纷纷凋落,于是整个山谷落花漫天飞舞,就像是一场雨,但这场雨落的不是微凉,而是温存。
施千音笑了起来,她开心地张开双手去接那些落花。然后她歪头去看莫溪冰,正好莫溪冰也看向她。
莫溪冰眸子的雾气越来越浓,但他眯起了双眼,勾唇,道:“你是故意的。”
施千音骄傲地抬起下巴,道:“对。”
“你觉得在这些小伎俩面前,我会上当吗?”莫溪冰玩弄着手里的那一朵落花问。
“重要的不是小伎俩,重要的是我的心。溪冰,我也不知道,那么,你会吗。”施千音收起笑容,认真的看着他,她甚至有些紧张地抓紧了衣襟下摆。
莫溪冰又怎会看不见。他大步走向她,他很高,他的身影重叠着月光的影子,盖住了她。当施千音以为他会不屑一顾,或是冷笑离去之时,莫溪冰却把那一朵落花别在了施千音发间。
施千音闻见他身上独有的独孤与忧伤混杂,再糅合着花香的气息,她不知为何,心中一动,想要后退。
但莫溪冰不允。他拉住了她。
莫溪冰一笑,带着天然而成的邪魅。当施千音以为她就要听到回答之时,莫溪冰却开口道:“施千音,我有没有说过,你很美。”
施千音哑然,她脸上窜上一股热气,红晕渲染着她的脸,她眼神微微躲闪,但发觉不对,便更勇敢去看他。
施千音很是羞涩,但却努力落落大方笑道:“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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