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文学网 > 听说社长是个君子 > 第38章 魍魉梦

第38章 魍魉梦


  此时,身处法国的顾岸正与头顶上一轮明月遥遥相对。

  清辉半掩之下,无论是穿梭的人影还是巨大的飞机,都显得朦胧难辨。而在灯火通明的大厅里感受到的却是截然相反的氛围。快步穿过偌大的机场通道,明亮而晃眼的人造光线将大厅中的一切都打上了色泽明亮的高光,因相互叠加而威力递增的亮度堪比舞台上的闪光灯。

  更可怕的是,无形的光束像是带着锐角锯齿的锋利电锯,而他的脑袋就是电锯下单薄的水泥板,电锯无情地往下凿去,泥屑混着火花四处飞溅起无数的烟尘。随着脑海中清脆的咔擦断片声,嗡鸣与钝痛宛如震后余波接连而来。他还是有些先见之明,从传送带上取下行李的瞬间就抬手遮住了大半的眼睫,免得强光催化了不定时爆炸导致骤然炸裂的脑浆碎骨惊吓到无辜的路人。

  顾岸在一片白光中只觉得头痛难忍,一路上人挡杀人佛挡杀佛所到之处飞沙扬尘,风驰电掣般疾速穿过了大厅,最终有惊无险地穿过了明灯闪耀的大厅与前来接机的下属汇合。

  当接机人员向他远远挥手的时候,他冷冷地瞥了一眼随即扔开了巨大的行李箱,之后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了。

  顾岸捋开几乎遮住眼帘的额发,怒气值以可见的速度蹭蹭飞涨,这幅景象吓得刚刚迎上来的下属们仓皇失措。此时一个不经大脑的小动作就足以打破短暂的平静,直接成为上司怒气报表的最后一根稻草。于是他们手忙脚乱地提起顾岸扔下的行李箱,然后缩着脖子垂了眼睫,再也不敢提起半句废话。

  其实顾岸的暴躁情绪并不是针对他们,只是太多事情溢出了他的控制范围,让他感受到身处变数之中却无能为力的愤怒。就像是在那场晚宴上遇到父亲的那一刻,无论是理智还是自制全都被怒火烧成了飞灰,风一吹就燃起冲天的火焰。

  在飞往法国的航线上时,冗长而无聊的旅途让他一路上睡了又醒,醒了又睡。顾岸没想到自己不但在飞机上睡着了,还睡到脑子混沌成浆糊,漫长得就好像这场异国旅途永远没有尽头。半梦半醒之间,梦境与回忆穿插交错,剪辑成了一支异常混乱的非现实抽风向回忆录。

  忽如其来的,让他看到了离开之前在机场的最后场景。

  被梦境加工与扭曲后,一切都显得光怪陆离。他看到在机场中穿梭的来往旅客中,突兀地出现了一列疾行而来的医生与护士。他们推着一张白色床铺冷漠地与顾岸擦肩而过,最前面的是带着蓝色口罩,穿着统一白大褂的医生,后面一路小跑跟上的是护士,戴着整齐的白色护士帽。就像是没有注意到路人一般,整列的人宛如旋风,瞬间就从他的眼前穿过然后消失。

  然而顾岸本身也是个不爱管闲事的人,对不着调的东西一向兴致缺缺。

  既然这些人都已经走了,也没必要拦着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又或是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机场。就在他转头往另一个方向走去时,视线中忽然出现一样东西。

  他惊诧地蹲下身子,而后迟疑地将脚边的东西捡了起来。那是一颗纯黑色的珠子,润泽而饱满。他下意识地用指腹轻轻地摩挲了两下,而后就像是被闪电劈了一般,整个人都呆愣在了原地——而左手腕上原本缠得刚好的一串黑曜石早已不知去向。

  那颗被他攥在手中的珠子触感冰凉,就像是带着神秘花纹的眼珠,仿佛穿透了现在看到了将来,却因无欲无求而冷漠地无视了一切。

  最后顺从本能地将光线直直地穿透,而后横亘到圆球的另一侧,留下一道笔直而浅淡的柔光。

  恰似某句古语中所描述的“不可说”。

  他五指并拢,紧握的手心因为过度用力甚至在剧烈地颤动。他猛地抬头,死死地盯着半空,就像是那里有什么张牙舞爪的怪物。忽然眼前白光一闪,周围的景物瞬间支离破碎,接着变换重组。最后变成了一条光亮狭长的走廊。

  雪白的墙壁衬得手指几近透明,顾岸有些怔忡地扶着墙壁艰难站起来。

  忽然从地面传来一阵鼓点般的脚步声,他漠然抬头,迎面而来的是推着病床的医生和护士,与之前所看到的那列一模一样。

  同样巨大的口罩,同样从身旁穿梭而过,同样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他急急地大喊了一声:“喂,医生!”

  没想到那列队伍竟然在他的喊声中奇迹般地停了下来,连停下的动作都整齐划一,就像是被遥控的玩具人偶。他无心多想,三两步就追了上去,毫不客气地将碍事的无关人等往旁边拨开。然后他终于看到了病床上躺着的那个人。他面容惨白,满是大大小小的伤口和蜿蜒流淌的血痕,看起来伤得非常严重。

  画面的冲击性太强,令顾岸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想象的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有生之年,他从未想过,会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看到自己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宛如濒临死亡的鱼儿,连在案板上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半点。他握紧了拳头,思忖再三后终于松开,像是做出了重要的决定,然后伸手揭开了那层薄毯的一角。素白色被单下面,是一只扎了不少玻璃片的手腕,以不自然的姿势蜷曲着。然而这只鲜血淋漓的左手腕上却毫无坠饰。

  他以为能找到那串手链的残骸。

  失望之余,他抬头看去,发现包围着病床的医生护士宛如高温蒸发的水珠,在狭长得看不到尽头的走廊上消失得干干净净。他忍不住颤了一下,简直来去无踪,这特么的难道是鬼片吗?再低头一看,病床上的自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真实的自己。惊悸之下陡然冷汗涔涔,这张白色的病床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章鱼吸盘,紧紧地吸附着他,让他无论如何也脱不了身,连翻身而下都是奢望。

  浓重的恐惧压得他难以挣脱,他像是奋力爬到岸边的溺水者,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后忽然惊醒,恍然发现,原来一切都只是梦……而已。

  顾岸睁开眼睛,眼皮沉重得像是压了座山头,如果不是无比真实的干涩与不适感,他几乎都要以为眼前的空间也是一个荒诞的梦境。他低下头打量了下自己,与梦中的衣服完全不同。然而恐惧的情绪依旧停留在他的身体里,让他不由得怀疑自己沉溺在冰冷漆黑的水中,依旧像是漂浮在水面的浮萍,永远爬不上岸边也触摸不到坚实干燥的土地。

  飞机已经抵达了站点,其余的旅客纷纷起身取下行李,而后依次陆续出舱。只有他非常安静地,一动不动地坐在位置上。

  只是看起来镇定而已。

  直到脑中的画面平息下去,杂乱的呼吸才随之缓和下来。

  他默然起身,排在队伍的末尾走出了舱体。时至深夜,在稀疏旅客的背景板下,一切都显得静谧而凄清。

  漆黑的夜幕中,唯余一轮皎洁出尘的圆月。光华流转间,就像是佳人含羞带怯的眸子,美得如霜如雪,如诗如画。

  在深造的大学附近,顾岸早已提前购买了一所单人公寓。

  公寓自带一个绿草如茵,花团锦簇的前院,位置极佳而且治安良好。在他启程之前接机随行的人员已经提前将里面收拾干净了,让他可以随到随住。

  抵达公寓后,他首先闯进了浴室,火急火燎地洗了一把舒适无比的热水澡。温水恰到好处地抚慰了他紧张兮兮的神经,也让他在安静的空间中逐渐地放松下来。

  拧干毛巾后,他胡乱地擦了擦头发,然后走进厨房蓄了半壶水。先将水壶架到塑料托上按下开关,趁着零碎时间将崭新的餐具重新清洗了一遍,然后翻出一袋咖啡,利索地撕开,往杯中倒进适量的粉末,最后加入些许咖啡伴侣,水一烧开就直接冲泡搅匀。

  面无表情地将一系列纷杂的事宜按照顺序处理完毕。当他带着这杯来之不易的咖啡沉默地回到卧室时,嘴角忽地勾起了一抹看似漫不经心而又高高在上的奇异微笑。

  是啊,不都是这样的吗?

  按照惯有的流程,先是制定目标开足马力往既定的方向前进,然后在一路上解决掉各种始料未及的问题,最后圆满完成任务。只是这样的一个流程,需要一丝不苟地,认真而严格地执行下去,确保每一个环节都毫无差错,就算失败也能顺藤摸瓜找出原因所在。

  最后迎接他的,怎么可能不是成功,他怎么可以不成功?

  满心算计的父亲就像走在前路的豺狼虎豹,未知的前方又充满着光怪陆离的迷雾与瘴气,这些都让他不得不凝神静气,严阵以待。而计划之外的噩梦,因为脱离了严密思维的把控,才会让他在狭路相逢的瞬间慌乱得不知所措。可是既然出现了,就会被纳入他的控制范围,不会让它逃脱。

  既然是一个无比真实又血腥残忍的噩梦,那他一定会做好充分的准备,绝不让这样的梦境成为真实存在的那一天。

  月明星稀的夜晚,很适合在深思熟虑后下定决心,然后对未来的宏图展开希冀。

  不过首先,还是要将积累了十几个小时的公务给清理掉。

  顾岸处理着从即时通讯和邮件中传达至电脑的各式讯息,张弛有度而游刃有余,就像是技术精纯的铁匠,在炉火前方挥汗如雨地打造着一柄绝世宝剑,即使仅存于脑海,尚未现世,却终究会有出世的那一天。

  两三年的积累足够让他已经养成条件反射,什么是重要的,什么是简单略过转交下属的,什么又是重中之重值得开一场小型会议拎出来单独讨论的,都在他心中的天秤上放好了砝码。

  处理公务时聚精会神的时光总是流窜得非常迅速。

  当他从椅子上站起,想再为自己泡杯咖啡的时候,却发现这个时候已经不适合继续喝咖啡了。

  顾岸稍微活动了下手腕和关节,重新回到厨房洗干净杯子,之后为自己倒了半杯白开水。凑近杯沿,含下半口,只觉得寡淡得难以适应。他不悦地皱了下眉头,却还是捧着热气氤氲的杯子回到了办公桌前。

  将电脑中的文件分门别类之后邮件过去,接着将扔得满桌子的物品重新归位。做完这一些后他忽然觉得心里烦躁得不行,即使知道这些是应该做的也是必须做好的,却总觉得心头的阴暗情绪在潜滋暗长,令人头痛欲裂之余,连思考都变得异常迟缓。

  他问自己,不管面前的一大堆破事,目前最想做的是什么?

  那种排在第一位的,如果今晚不做完会折磨他整个晚上,甚至绝对会影响到睡眠质量的事情?

  沉默许久,他终于不情不愿地得出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他现在非常想写一封邮件。

  无关公务,只关风月。


  (https://www.tyvxw.cc/ty28096/1374848.html)


1秒记住天意文学网:www.tyvx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tyvx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