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兮吾
旧神兮吾眉若剑锋，眼若星辰，鼻如高山，唇若红日。他发冠端正，衣袍猎猎，器宇轩昂。
他抬手，仙乐祥云四起；覆手，天地乾坤开立；
他睁眼可云消雾散，阖眼可山海倾覆。
这并不夸张，他是统治了你所在世界千万年的旧神，这些不及他神力的万分之一。
他就在半空中，冷冷的看着你和格瑞刚刚所做的一切。
既然一件事情解决，那么，现在就剩下这件了。
“兮吾。”
你转身站定，压下眉眼，面向半空中的人率先开口。
在你身侧的手掌不自觉地前移，用拇指轻轻摩挲了一下腹部。
你此刻看着兮吾，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你初入这个世界的时候，腹部那道被他贯穿的伤口。
格瑞显然也注意到了你的动作，他的目光在你的手指上落下，但他不明所以。
“如此珍贵的治疗术法，用在这等卑贱之人身上，xx，你越活越回去了。”兮吾开口，他神色淡淡，就算是嘲讽的话，语气也平和。
你摩挲伤口的手指顿住，神色冷峭，漠然道：“一个治疗术而已，举手之劳。他也并不卑贱。”
格瑞觉得你好像不太一样，明明你站在这，和刚才的你并没有区别，但他就是觉得哪里不同。像是周身气息不同；像是神态冷峭不复你之前的如沐春风；或者是你说的话，明眸笑语皆不见，平心静气，不带有任何情感……
都好像都不一样。
唯一一样的是你还站在这里。
只有你听得见自己加速起来的心跳。
你喟叹：“兮吾，你总是这样。
但我并不觉得你比世人高到哪去。”
这次兮吾却破天荒的没有立刻回怼你，他踏空而行，信步而来，足尖于虚空中荡漾开波纹，步步凌空向你走来。
行至距你数米，他召出光剑，凌厉剑意便随着他心念所动，尽数指向你，铺天盖地，势不可挡。
他衣袂飘飘，鸾姿凤态，像是立于云端，但却杀意满满。
他就这样看着被无形剑意贯体的你，良久终于开口：“占卜所见，死于我手，是你的宿命。”
宿命吗？
封印在身，你无法召出你的剑，无法召出你的任何一把兵器，手中只有一把匕首，根本无法挡住他的无形剑气，更不用说，他举剑平砍，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招式，你已经被击退数米，跪倒在地。
你低头蹙眉，鲜血顺着嘴角逐渐蔓延，平添些脆弱又惊心的艳丽。
金光过，一剑又至。
死亡近在眼前，你却没有闭上眼睛，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即将夺命的一剑，竟然第一次有了解脱般的想法。
好像这样结束，也没什么不好。
视线中，有另一道光闪过。
是黑色，是白色，是格瑞举着烈斩再一次格挡在了你的面前。
尽管一击过后，你看见他半袖下裸露的手臂上同样蜿蜒下血痕，顺着重力流淌在地。
——不知怎么的，你觉得格瑞应该是从未在大赛里受过这样的伤。
格瑞是全力抵挡，兮吾却是随意一击，但他还是站在了你的身前。
要说之前在塔内的其他几层，格瑞为你挡下攻击是举手之劳，是他的能力对付这些绰绰有余时帮助了你，但现在这种情况，他自己尚且自顾不暇，竟还是站在了你的面前。
为什么？
因为你刚才也舍命帮助了他吗？
不，性质还是不一样，你之前挡在他身前是因为你知道自己不会有危险，但他现在挡在你前面，究竟是为了什么？
你的内心第一次有了如此焦急之感，担忧、牵挂，同时也被他的行为触动。
你觉得他这样没有必要。
那其实是你自己的事情。
身为新神，你早就有——“我为天下人，但天下间无人为我”的觉悟。
你自诞生起不知过了多少岁月，时间长河迢迢漫漫，自然没有能够一直和你走下去的人，
而后与旧神相争的这些年，也都是你一人之力与他抗衡。
所以你不会在危难时去想，会不会有人来救你。
谁也没有义务来救你。
“你第一次找了位帮手。但他也实在太弱。”兮吾毫不在意是不是有人来帮忙。
格瑞在结界的边缘堪堪停住，烈斩于他手中，支撑着身体。他眼含机锋，口中问道：“他是谁？你为什么觉得他这么厉害？”
……你又怎么能告诉格瑞，他是谁。
不说格瑞尚且有生机，但要是让格瑞知道兮吾是谁，怕是兮吾要在这里灭口了。
“闪开！你不是他的对手！”你对格瑞疾言厉色，尽力拉扯他的衣衫，却因为脱力，在格瑞感受里，你只是轻轻牵住了他的衣角。
“蝼蚁之力。”兮吾淡然开口。
没等你开口，格瑞背对着你，凌然开口，语气沉沉：“你的斗志呢？”
——！
你的斗志呢？！
毕竟，无论是在塔尔星暗无天日的牢房内，还是在这凹凸大赛中，亦或是之前的千千万万的岁月，你从未接受过命运。
所以又为什么，现在就这样接受即将要面对的死亡了呢？
是因为兮吾说这是你的宿命吗？
还是那位占卜师看到的，你的死亡画面？
都不是。
是你自己的恐惧。
是你自己未战先怯。
你闭了闭眼睛，定了定神，再睁眼时眼底一片坚定。
“我知道了。”你开口。
你感受到了体内的神力似乎充盈了许多，于是你也召出一把剑来，向兮吾的光剑应去——这不是实体，它只是你力量的化形，因为封印，你是没办法召出你的任何一把武器的。
浩如烟海的力量激荡在四方半圆形的幽暗空间中，刺眼的光芒以你二人为中心绽开，连格瑞也要在这种强光下暂时闭目，举起烈斩抵挡你二人攻击的余波。
本来主角觉醒后的攻击，理应一击后，便将反派解决。
很合理吧？
但你与兮吾神力交织，刀剑相撞，他的身体未动分毫，而你却径直向后落下。
“喂——！”
格瑞睁开眼睛，已经来不及拉你，你就这样在他的视线中，从这个空间边缘掉了出去，眼睁睁的在他面前消失。
败了吗？
那她现在又在哪里？
这个人所说的宿命，真的无法反抗吗？
“蝼蚁。逃吧。吾之生门为你洞开，从这出去，便可离开。”兮吾毫不在意观看着是否多了一位，有他人亦或是没有他人。
幽暗的空间里，竟然真的凭空多了一道门，门被什么一种看不见外面的屏障覆盖，是以看不清门的另一头是什么。
这种危及的情况下，格瑞竟然嘴角微勾——他没想到你在这种情况下，竟然还给了他这样的机会。
离开，离开去哪里，不言而喻。
走过这道门，就可以从这个结界中离开了。
格瑞向门看去，门上的屏障发出银白色的光芒，好像走出去便可拨云见日，走向光明。
格瑞又向下看去，视野之内一片漆黑，好像有丝丝金色的线在翻滚的黑云之内奔腾汹涌，再细细看去，却又是一片虚无。
他将烈斩负身，径直走去。
————
兮吾有一个占卜师，他可以看见一些破碎的画面，这你也知道。
为何占卜师会看见你死于兮吾之手？
但是……
“但你也杀不死我，不是吗？”你反问道。
你被他的咒枷封印，但他又何尝不是被天道所限制。
你是天道命定的下一位神明，世人中任何一位都可以对你下手，但只有旧神不行，旧神无法对你下杀手。
但世人无法伤害到你，世人眼中的神明不死不灭。
是以兮吾也只能给你设下封印，他之前奈何不了你。
“之前不可以，但不代表现在不行。”兮吾目光落在你的手腕，意有所指。
！
你瞬间睁大了双眼，原来他打出这道封印，目的是为了这个——！
你一直以为，他设下封印把你抛到随机世界，是为了他能够在你们的世界继续成为受人敬仰的神明，而你或许在三千世界中，永远不会有再回去的机会，就再也不会威胁到他。
可没想到……他是第一次是因为有天道的限制，所以不能下死手，只能设下封印。
你的神力被封印后，能调用的力量实在微弱，因此他再下杀手，你反抗的力量便不会被天道所察觉，这样兮吾便可以不受限制地杀掉你。
——他到底是要赶尽杀绝。
“你就算是封印住了我，让天道察觉不到我们相似的力量，但又能怎么样。新旧更替是不可阻挡的。除非你能使这封印到死与我同在，否则一旦你神力所至我的身体，封印先被摧毁，你还能完好无损的站在这里吗？”你抬眼直视兮吾，对他说道。
从新神诞生的那一刻开始，他便应该接受他消弭与陨落的事实。
兮吾听了你的这些话，嗤之以鼻：“封印之前，你与我大战尚且落败，现在封印在，你拿什么与我抗衡。”
他这句倒是说出了你的心里话。
“兮吾，你就是这样当神的吗？”
虽然不是说，神明就一定要心怀普世之法，仁慈之怀，救世之意，但也不会引起天翻地覆的争端、扩大贫富的不平等差距，不会故步自封，不会无法接受既定的事实。
而这些，兮吾全都视而不见。
天道诞生了你这一位新神，又何尝不是要将已有的旧事物更替掉？
“心慈手软，对祈愿视若不见，难道你够格？”兮吾回道。
又是一剑。
你召出的剑早已被摧毁，
你握着匕首的虎口和腕骨已经发痛，手臂麻木的抬起，负隅顽抗。
————
格瑞一跟着跳下来，就见到了半跪在地上的你和你面前举剑的兮吾背影。
看见你的匕首在你身侧不远的地方被击落，直插在地。
格瑞在兮吾背后远处，听见他说：
“你手腕上的东西，能感觉得到吧。它此消彼长，永不可破，你回的去吗？”
兮吾轻轻唤她的名字。
格瑞在原地僵硬一瞬。
——你回得去家吗？
这是对所有漂泊之人最一针见血的追问。
旧神知道。知道她虽然活得久，但更多的时间用在提升自己的能力，阅历也仅仅是比常人多了那么一点点。
成神之路并非信手拈来，她自矜身份，以很严格的标准要求自己，是以她沉默，思考，她冷静，无言。
但也心非木石。
没有人不思念家乡。
攻心为上，攻城为下，要从思想上瓦解敌人的斗志。
你所在的世界，世间春来，春生云虹；
时去夏至，竹林萤火照故踪；
急急秋去，月照孤舟未相逢；
待旧世成冬，天行如常，月恒日升，却无她春秋。
——此身应以去来鸿。
江湖春水阔，归梦故园中。
所以格瑞看见你缓缓抬头，
就这样怔然看着他和兮吾的方向，脸颊晶莹无声垂落。
封闭的结界此刻寂然无声，滴落的一滴水声格外沉重，却也如净水叮咚。
你的神识放松，心绪起伏间，整个空间内的所有生物理应被你的状态影响，但所幸这里只有兮吾，不会造成什么大乱。
但你不知道，格瑞竟然也在。
他一向自制力极强，意志所达，心念所致，最终或多或少完成了自己的意志。
可他却控制不了自己如今的目光。
他也静静注视，仿佛也被这种孤寂笼罩。
此刻的心情，不同于他乘船舱离开时的恐惧和担忧，不同于无数个日日夜夜淬炼元力的痛苦执念，不同于夜半醒来时分不清真假，苦痛和温暖两相纠葛的梦。梦见剧变的痛苦、感受到没能保护自己亲人和族人的愧疚、梦到儿时的温暖幸福……或是梦见自己就像逃生舱内的其他族人那样，下一刻便被红光摧毁。
然而事实却是，那些怪物却像没看见他一样，就这样掠过了他的飞船。
……
但她此刻，也不是痛苦。
是孤绝。
只是纯粹的孤寂，是凝滞的湖水，是不化的玄冰，是孤独本身。
“我早就说过，死于我手，是你的宿命。”兮吾恹恹开口。
族人……真相……？
宿命……？
“没回去吗？为什么？”兮吾早就感受到了格瑞的到来，他一直以来淡淡的语气终于有了上扬。
……什么没回去？
光剑下一刻便向你刺来。
杀招。
还是有什么不对。兮吾言之有理，但是，在你刚刚威胁了他之后，他怎么敢冒封印先被摧毁的风险？你再熟悉兮吾不过，你现在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但他占尽优势，又怎么会冒风险去赌？是以，现在兮吾怎么可能对你下杀手？
你神思清明了一瞬，忽然明悟。
“我知道这是哪里了。”
看见刚刚挡在你面前格瑞的反应和旧神兮吾的出现，你哪里还不知道这是什么。
原来格瑞早就知道了，
他在解决机器石像时说“我知道了”，不是知道了你和他的战术，是已经知道了这是什么。
只是内心的恐惧和执念的投射，加上大赛的算法，模拟出来的幻境而已。
“可是，我知道了原理有什么用？一力降十会，我还是没有足够的力量去解决他。”你低下头。
“xx，别害怕。”此刻却有另外一个人的声音响起。
那声音低沉，稳重，沉稳，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是你在这段时间的副本中再熟悉不过的音色。
是格瑞。
“他厉不厉害，要看你。”格瑞第二次说了这句话。
“你觉得它强，它便强。”
“我可以……战胜那些机器，你也同样可以战胜你面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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