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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8章


“欸,你还要买什么东西吗……”

        程暖青刚要追上去,视线一转,余光瞥到人行道对面,时聆家那辆黑色宾利正缓缓靠近,停在路边。

        今天是周五,榕城一中的校门外常常交通拥堵,所以路中间都有交警在维持秩序。司机陈叔按了两下喇叭,催促她们赶快上车。附近有交通管制,路边不让久停。

        时聆听出自家宾利的喇叭声,抬起的脚步一顿。

        程暖青扯了扯她:“仅仅,你看,陈叔来了。”

        片刻的犹豫后,时聆转身,跟程暖青一起走向了人行道对面。

        与车外潮湿的环境不同,车内十分清爽干净。

        她们两家住得很近,因此司机来接时聆回家时,有时也会捎上程暖青。

        宾利汇入晚间的车流,乌龟一般地向前挪动。程暖青几次留意,时聆都保持着手肘支在窗沿,脑袋转向窗外的姿势。

        程暖青好奇:“怎么了,跟丢了魂儿似的。”

        “没什么,刚才有个人的声音听起来很耳熟。”

        从时聆的角度刚好能看到进出超市的人,穿着校服的学生进进出出,哪个都不像刚才那个声音的主人。

        她也说不清,刚才那种不合时宜的熟悉感究竟从何而来。

        那声音明显出自一个男人,而不是跟她年纪相仿的少年。

        心里有一个猜测,又被时聆迅速否定。

        她觉得,自己不该产生如此荒唐的想法的。

        他应该在京市,怎么会出现在榕城。

        “耳熟?可能是哪个同学吧。”程暖青并未多想,没怎么当回事地说,“那你听我的声音,耳不耳熟?”

        时聆注意力被她转移,笑着说:“你每天都叽叽喳喳的,想不耳熟都难。”

        雨幕里,宾利逐渐随着车流驶离。

        柏宁穿着黑色皮靴,牛仔裤包裹着修长笔直的双腿。神色疏淡地穿过低矮的货架之间,身高和气质带来无法忽略的压迫感。

        他逛到调料区,随手拿起货架最上方的川味火锅底料放进购物篮。衣袖上滑一截,露出冷白锋利的腕骨。

        调料区的另一边是零食和饮料区,隔着一排超市货架,有闲聊声传进柏宁耳中。

        货架下凑着说话的几个人,身上都穿着榕城一中蓝白相间的校服。

        “校花脾气可真好,裙子都被水溅得脏成那样了,表情都不带变的。”

        “而且你们知道她的裙子值多少钱吗?一条裙子就是我好几个月的生活费。”

        “你也不看看人家家里什么条件……”

        他下意识抬头望了眼超市门边的方向,眉尾微微一扬,神情若有所思。

        马亮吉提着一大篮蔬菜生鲜,大大咧咧地走到柏宁身后:“我完工了,你这边进行得怎么样?”

        “差不多了。”柏宁粗略点了点购物篮里的东西,拉开冰柜,又放了几听啤酒进去,走向收银台,问,“凌舒南呢?”

        马亮吉:“买完水果,可能先回车上了吧。”

        回到车旁,凌舒南果然已经在后排等着了。

        她摇下车窗,露出半张雪白的脸,等他们把东西放进后备箱,她主动往里面靠了一个位置:“阿柏,来这里坐?”

        “手机没电了。”柏宁冲她晃了一下手机屏幕,“坐前面用车充。”

        足够充分的理由,凌舒南笑笑,没有再发出邀请。她有些不安,总觉得柏宁是不是感觉到了什么。

        也有可能是她想多。柏宁对别人的态度总是疏离,哪怕有些场合不得不热情,骨子里也透着一股含而不露的冷意。

        他这个人又实在过于聪明,目光在你身上停留一瞬,你所有的意图都在他面前暴露无遗。

        谎言也是,好感也是。

        “第三间”酒吧最近开业了。

        三南巷附近有许多大学,跟京市的“枫”一样,是年轻人经常出没的地方。

        又要忙着经营,还要顾着乐队演出。足足有半个月的时间,柏宁没有一刻能闲的下来。

        而在那场小雨过后,榕城每年的雨季也拉开了序幕。

        连日的小雨细如牛毛,断断续续落了半个多月。转眼,已经到了五一假期。

        周时倾遵守承诺,果然回家了。

        虽然是因为他的发小冯剑辉结婚,他不得不回来。

        时聆怀疑,要不是朋友的婚礼一辈子就一次,周时倾直到大学毕业都能三过家门而不入。

        当然,回到家后,他也哥哥不是哥哥儿子不是儿子的,没有一天着家,热衷于跟狐朋狗友四处鬼混。

        假期第一天,时聆靠在别墅二楼自己房间的飘窗上,拿switch打着游戏,左手边摆着一碗洗好的草莓,鲜红色,绿色的蒂已经被摘得干干净净。

        打完一局,时聆把游戏机丢在一边,手机上刚好出现了程暖青的来电。

        “仅仅,你睡了吗?”

        “还没呢。”时聆怀里抱着一个抱枕,打了个哈欠,突然觉得有了几分困意,“我已经洗漱好了,跟你打完电话就睡。”

        程暖青:“找你也没别的事儿,就是卫灼想让我约你出去玩,我知道你不喜欢他嘛,就跟他说你要去参加播音培训了,假期都没时间。到时候你可不要说漏了嘴哦。”

        时聆犹豫了一下:“其实也可以跟卫灼实话实说的。”

        程暖青:“那怎么办啊?早知道我就不说了。”

        “没事,说就说了。哪里会有那么巧,出门就跟他撞个正着。”

        凉丝丝的雨被风卷着,从半开的窗口飘了进来。屋外的雨似乎越下越大了。

        时聆贪凉,就任由窗开着,卷着被子上床睡觉。

        睡前看了眼手机,爸妈今晚不回家,却像是在她身边装了监控:【仅仅,睡了吗?睡前记得关窗。】

        时聆:【……知道了妈妈。】

        她郁闷地起身,走过去把窗子放了下来。

        关窗后,听不到雨声,时聆反倒睡不着了。

        躺了很久,最后熬到睡意全无,才从枕头下面摸出手机。屏幕一亮,静音的手机居然有一条未接来电,来电时间是十分钟前。

        陌生号码。

        时聆握着手机犹豫片刻,给对方拨了回去。

        “您好?”

        离星湖湾只剩一个路口的距离,柏宁按下接通,两声轻微的呼吸声后,继而响起少女清甜的嗓音。

        “你在家吗?”柏宁瞥了眼周时倾手机上来电显示的备注,“来大门外接一下人,你哥在我们店里喝得有点多。”

        “啊,在家。”

        柏宁的蓝牙耳机里,隐约能听到她光脚踏过木质地板的动静,紧接着一阵窸窣,他猜是对面的人在换衣服。

        时聆穿鞋,又下楼去叫家里的司机。坐上车开出庭院,她才想起自己还通着话:“不好意思……久等了,您现在到了没有?”

        那边罕见地没有挂断,似乎耐心很好地一直等着。

        “嗯。”

        听筒里已经没了引擎发动的杂音,男人的嗓音低而淡,雨落在车顶盖的沙沙声做背景,仿佛声音也被雨洗过。

        时聆耳边一麻,心底再次泛起了一阵奇妙的悸动。

        跟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次,她离真相再也不是一步之遥。一份礼物已经摆在她的眼前,她的手已经放在盒盖上,只要她想,那个她期待已久的答案马上就会呼之欲出。

        “请问你是——”

        “你来了就知道了。”

        男人没有再说话,却也没有挂断电话。

        屏幕上显示的通话时间一秒一秒地往前走动,时聆的心跳却失了正常频率。

        司机开车驶出星湖湾古朴低调的大门,时聆一眼就发现,一辆黑色捷达正停在路边。

        陈叔掉了个头,把车停在捷达后面。

        时聆怔怔地拉开车门,把手机贴在耳边,差点就要直接走到雨中。

        陈叔急得在前面喊:“大小姐,你的伞,你的伞!”

        这话被对面的人听去了,听筒里,男人低笑一声,带着极力忍笑过后的鼻音。

        然后,是车门被拉开。

        夜空墨色清透,雨滴坠入旁侧的深林,敲打叶面,像有双手重复扫过琴弦。男人彻底离开驾驶座,一手撑伞,一手举着手机,如同电影里的慢镜头,缓缓转过身来。

        除却时空,一如当初。

        隔着雨幕,他似乎张了张口。

        随即,时聆耳边听筒里响起了他的声音。

        “你是周时倾的妹妹?”

        “我是柏宁,你哥哥的朋友。”

        “……”

        时聆有几秒钟的时间失去了语言能力,所有声音尽数淹没在她的心跳中。

        沙沙的电流声,男人的嗓音,和环境音,就这样地,在小小一方天地响起,虚幻到近乎失真,在耳边轰鸣着,一遍遍地播放。

        时聆甚至产生了隐约的错觉,她与他,以手机听筒为媒介,达成了某种无形却隐秘的联结。

        而这其中不能示人的快乐,似乎也只有她自己才能知晓。

        陈叔已经冒雨上前,把醉晕的大少爷从男人的车里拖出来。

        伞沿下,时聆感觉男人似乎别有意味地看了自己一眼,随即不带什么情绪地移开视线。

        与此同时,时聆耳边传来冰冷的挂断提示音。

        男人垂下握着手机的那条手臂,绕过车头走到另一侧的车门,帮陈叔架起周时倾,然后往宾利车旁走来。

        看着他踏着地面积水一步步走近,时聆心底后知后觉升起懊恼,条件反射地裹紧了身上的外套,甚至往车旁的阴影里缩了缩。

        早知道就把头发梳整齐,再换一身正式点的衣服来了。

        反正无论穿什么,都比自己现在这样睡衣外面裹了件大外套,头发蹭得乱蓬蓬地出来见他要好得多。

        而柏宁像是根本没注意到这副随意到让她窘迫的穿着,帮忙把周时倾送上车后,语气平缓地跟陈叔解释着今天的情况。

        周时倾今天约了高中的狐朋狗友在他的酒吧聚会,所有人都沾了酒。雨天不好找代驾。

        周时倾在京市上大学时,二人恰好有些交情,柏宁就做了回司机,送他回了星湖湾。

        “原来是这样。”陈叔看了车里睡熟的大少爷一眼,真心实意地说,“今天真是太谢谢你了啊,年轻人!”

        宾利的另一侧,男人顿了顿,语气略有些轻松的意外:“不年轻了。”

        不年轻了?

        那是多大。

        “……”陈叔又感叹道,“我们大少爷爱玩,先生和太太为这不知道跟他闹了多少次。幸好这次接电话的不是他们,不然免不了又得大吵一架……”

        陈叔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嘴上没个把门,眼见自己家中的矛盾被轻易抖给了男人,时聆脸上有点挂不住,低声提醒:“陈叔。”

        陈叔识趣地闭嘴:“哦好好好好,陈叔不说了。”

        明明哥哥那点风流韵事几乎人尽皆知,柏宁与他认识,多半也了解。

        可是时聆就是莫名不想,有人当着他的面提起这些。

        与老陈客套完,柏宁告辞,撑伞原路返回自己车旁。

        雨中水色蒙昧,远处的霓虹勾勒出男人宽肩窄腰的身形,裤脚褶皱堆叠,伞面上汇聚的水珠随着他起步的频率顺着伞骨有节奏地掉落,一步一步似乎踏在她心上。

        “哥哥。”她叫。

        如同上次一样,男人果然停住了脚步。

        视线自下而上掠过她被雨水溅湿的光裸的小腿,最后定格在她柔软又隐含忐忑的面孔。淡色的眼眸直视着她的,语气冷淡疏离:“有事吗?”

        时聆脑中的火苗骤然被浇灭了一半。

        “……”

        见她不说话,柏宁主动开口打破沉默:“上车吧,外面凉。”

        有上次在京市的经历,她曾经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见到眼前这个人。

        所以这次,要让遗憾重演吗?

        几秒钟的时间里,时聆迅速做了决定。

        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朝着他的背影努力追上去,连不小心踏进水坑,鞋里进了水都没在意。

        “时间很晚了,而且雨好像会越下越大。”

        “所以?”

        “所以,”时聆硬着头皮道,“你开车回去很不安全,要不要在我家借住一晚?”

        她也不敢看男人的表情,一鼓作气说下去:“我家有很多房间,客房。”

        柏宁:“不打扰吗?”

        “是……是我哥说的。”时聆无比积极地把锅往醉倒的周时倾头上扣,“他的朋友们经常晚上住我家。”

        “是吗。”

        “嗯。”时聆继续强调,“而且,我爸妈今天不在家,所以你不用担心遇见他们会尴尬。”

        时聆抬头,恰好对上柏宁的目光。

        他微微抬起了右边的眉尾:“我为什么要尴尬?”

        “……”

        “还是说,你怕我做什么亏心事?”

        “……”一团热意迅速在时聆脸上爆开,她不自在地别过视线,“我只是邀请你,你不想去就算了。”

        脑海中乱得不行,突然想起,他好像经常习惯性地做这个挑眉的动作。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柏宁道,“大小姐,带路?”

        !!!???

        “什么大小姐?”时聆反应过度,好像完全忘记了家里的用人和公司员工都习惯对她用这个称呼。

        “司机叫你哥哥大少爷,那该叫你什么?”

        “……”

        “不是大小姐?”

        太要命了。

        那声音落在时聆耳中,如同带了蛊。他用最普通的问句说着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称呼,就像这漫天雨丝一般,细细密密地压下来,让她完全无法招架。

        “我,我去跟陈叔说一声,让他在前面带路。”

        时聆连忙找了个借口逃离。她要短暂地冷静一会儿,她真的在他面前待不下去了。

        宾利领着捷达,两辆车一前一后开进时聆家的别墅庭院。

        陈叔先一步带周时倾乘电梯回他的卧室,偌大一个玄关处,只剩她和柏宁两个人。

        玄关连接的走廊,墙壁上镶嵌的香格里冒出阵阵檀香的香气。他一向对别人的领地没有窥视欲,只一眼便收回目光。

        “不用换鞋,每天都会有人清洁的。那个,我带你去看看你的客房。”

        刚才在自家的车上,时聆已经用手把头发整理得整齐了好多,只是有两撮刘海不太听话地一直向上翘着。

        时家的三楼有很多间客房,走廊昏暗,时聆带着柏宁一间间经过,最后私心把最大的一间给了他。

        房间宽敞,带有一个卫生间。最重要的是,这间客房就位于时聆的房间楼上,有一面跟她的房间一模一样的飘窗。

        “你觉得怎么样?”

        少女满脸都是期待,长发垂腰,手背在身后望向他,乖软得过分。

        周时倾这个妹妹,跟他真不像一路人。

        柏宁压下感叹,点头道:“多谢,你有心了。”态度礼貌而客情。

        这反应说实话让时聆有点失望:“没事,你不是也……”

        “什么?”

        话到嘴边又硬生生改口:“……也,把我哥送回来了。”

        时聆本想说,你不是也在京市帮过我吗。

        但他其实,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起几个月前在京市见过她的事情。

        就算他知道自己是周时倾的妹妹,大概也只是因为,在给她打电话时,在周时倾的手机上看到了她的备注而已。

        主动提起,会不会显得自己太过于自作多情。

        灯光下,男人已经脱下外套挂起,里面穿着一件高领的薄毛衣,浸润了潮湿的水汽,额前碎发垂下,发尾黑亮,身上的气息是浓郁又有些沉重的甘苔调。

        说实话,看不出年龄。可他分明又说自己不年轻了。

        她曾经听博览言情小说的程暖青说过,有足够生活阅历的男人,尤其是长相英俊的,他们行事成熟,迷人危险,最擅长的就是哄骗她这种乖乖女。

        可他压根还没开始哄骗,甚至不屑于哄骗,时聆的脑中已经开始发晕了。

        “哥哥你休息吧,我要回房间了。”时聆想了想,又补充道,“……我房间在楼下,有事可以敲门。”

        柏宁:“要是现在就有事呢?”

        时聆心跳突然加速,警惕地退向门边:“什……什么?”

        柏宁弯了弯唇,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哥哥想抽烟了怎么办。”

        “……”时聆半天憋出一句,“你是没有吗?”

        “出门的时候没带。”

        时聆松了口气,脊背悄悄放松:“你等一下。”

        客房书桌前有一把旋转椅,柏宁怀疑难不成少女真能给他拿来一包烟,一边百无聊赖地陷在椅背里,脚尖支地地旋转。

        三分钟后,门被轻轻叩响。

        随即,一颗毛茸茸的黑色脑袋探了进来。

        时聆走过来,把手里的白色陶瓷碗放到柏宁面前的书桌上,语气略显生硬:“没有烟,这个行不行?”

        碗里是她之前剩下的一半草莓。红宝石一样,整齐地码在碗中,鲜艳欲滴。

        柏宁视线扫过红艳艳的草莓,再度转到她脸上。神色莫测难辨。

        怎么了,难道他不爱吃?

        “哥哥,你不喜欢?”时聆收回手来,蹭了蹭鼻尖,“或者你喜欢别的什么,但是。”

        她加重了语气:“抽烟对身体不好。”

        “没有,谢谢你。”柏宁说。

        但他同样也没有说“我喜欢”。

        虽然这样,时聆头顶上空,因为他不记得自己而积起的郁闷情绪还是暂时消散了一点:“我下楼了,哥哥晚安。”

        柏宁纠正她:“不用叫哥哥,叫名字就行。”

        “或者,跟他们一样直接叫我阿柏。”

        “阿柏”这个称呼,猝然从他口中念出来。

        时聆捏了下耳朵,只在画纸和回忆里出现的人,终于有了一点点落到实处的实感。

        “那,柏宁哥,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先下楼了。”

        柏宁:“倒还真的有件事想问你。”

        什么事。

        反正你不记得我。

        时聆脚尖磨蹭着地面,一手握在门把手上,不太开心地哼道:“嗯。”

        下一秒,柏宁缓缓道:“不认识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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