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他们不得神的喜悦(六)
魏白到底也没叫这声哥。
原因是沈舒宸看到停车场并排停着的两辆车——
一辆是自己灰头土脸俩月没洗过的雪佛兰开拓者,一辆是早上刚被自己吐槽过骚包油光锃亮的保时捷911……
高下立判了属于是。
沈舒宸实在是没再好意思张口,说送魏白小少爷回家。
只在魏白临走时候,挥挥手嘱咐了句“一路顺风”,那声哥也随着保时捷的车尾气一同,不了了之。
魏白到家时,李婶刚准备下班。
见魏白回来了,赶忙迎了上去。
“小少爷回来啦,这么晚了,肚子饿吗,我给您再做点宵夜?”
李婶是魏白父母帮他请来的家政阿姨。
照顾魏白好几年了,为人很是亲和,又老实本分,魏白也很尊敬她。
“别忙了李婶,我吃过了回来的。”
“小少爷第一天去警局上班,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同事们都很照顾我。”
又想到刚刚临回来时,沈舒宸尴尬而又不得不强壮镇定的表情,不由觉得好笑。
李婶见小少爷确实心情不错的样子,不由放心下来。
“那就好,我不打扰您休息了。”
“李婶您慢走,路上注意安全。”送走了李婶。
魏白被小鬼撒泼打滚耍无赖,缠着没有了办法,陪着玩了半天球。
直到小鬼玩到伸长舌头,哈哈吐着热气,再不把扔出去的球叼回来,魏白才有机会闲下来。
一手抱着萨摩耶毛茸茸的身体,靠坐在客厅地毯上,一手掏出手机,一张张的翻着照片。
魏白在回来之前将分类好的书,大致拍了照片。
一共二十几张,魏白来来回回翻看着。
李卫华的书大部分都是崭新的,在警局已经粗略读过一些,书本没有主人翻阅过的折痕,更没有任何批注。
这些书数量庞大,涵盖的面也过于宽泛,魏白试图找到它们之间的联系,反复琢磨,但真的毫无头绪。
他心里明白,从无序中寻找有序,在杂乱中推出制度,这绝对不会是件容易的事情。
这些过于庞杂又不被阅读过的书目,真的太像是主人胸无点墨,又怕家中有来客嘲笑,故而被买来充文化,和那些土大款们,在豪宅中放满一面墙的空书壳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不禁让魏白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找错了方向。
那如果换个角度思考。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么多突兀的不寻常的书,只是为了隐藏其中那关键的一本或几本?
这样,或许能使它们看起来不那么特别。
想要隐藏一棵树,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它放进森林。
所以会是哪本呢?
魏白划着图片,再一次从头浏览这些书的名字。
目光所到之处,大脑不断判断分析是这本书的可能性。
难,太难了。
魏白还不够了解李卫华这个人,没有办法准确分析出他的行为习惯和思维逻辑,从而最终锁定下来目标。
但他觉得,尝试缩小一下范围,也未尝不可。
魏白打开电脑,将每本书的名字,逐条录入,最后打印出整整五页a4纸。
根据照片里书的状态,魏白先把李卫华完全没有看过的,在名单上划去。
又盯住单子上书名,开始尝试分析——
回忆李卫华的生平,家境良好,受高等教育,履历清白无前科,无不良嗜好,周围人对他的评价大都积极正面——
魏白果断划去几本低俗刊物,内容大都是黄色笑话、尺度较大的低级趣味,这几本书纸张已经有些酸化,发黄变脆,推断年代久远,比较像二手市场打包淘回来充数的。
略微思索,魏白把几本互联网金融和与死者工作相关的工具书也一并划去。
李卫华的母亲在中医院工作,是颇有些名气的中医医师——
魏白找到拍下医学类书籍的图片。
这几本书他有印象,之前在警局有翻看过。
《黄帝内经素问》、《温病条辨》、《脉经》、《金匮要略》……
其中有两本,在烟酒后如何调理,养肝护胆的药方页画线折角。
大约是受母亲影响,到了一定年纪开始注重中医调养身体。
果断将这几本书名也涂抹掉。
……
…………
魏白正处在一种极度亢奋的状态,他很享受这样的状态。
感觉自己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像一台高精尖的仪器,快速而又准确。
能将记忆中,看似不起眼的蛛丝马迹,都调度出来,最后纤毫毕现。
魏白沉浸在这样的推理中,直到利用完每一条线索,每一个细节,终于,纸上只剩下零星几本书名。
范围大概只能缩小到这个程度了。
剩下的书比较偏文学类一些,其中有几本吸引了魏白的注意——
《北欧神话》、《荷马史诗》、《古事记》、《希腊神话》、《印度神话》……
李卫华似乎很偏爱神话一类的书籍,难道是他的个人爱好?
福尔摩斯对华生说过:“当排除一切不可能,剩下的,不管多难以置信,那都是事实。”
魏白愈发笃定,这几本神话背后必然另有乾坤。
夜已深,窗外已然看不见行人的身影,唯有几盏路灯不眠不休,散发几团昏沉的光晕。
过度使用后的大脑,微微胀痛。
时钟的指针渐渐走向两点的位置。
一天高强度的工作节奏下来,魏白终于抵挡不住困意的袭来。
魏白睡着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虽然少了几个小时的睡眠时间,但这几个小时的解密过程,让他酣畅淋漓。
眼皮像有千斤重物,不断向下坠去,最后阖上,像被胶水完全粘牢,几次挣扎未果,随着绵长的呼吸一同,终于趋于平静。
嘶哑zz……
魏白以身心愉悦的姿态,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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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说,天上要有光体,可以分昼夜,做记号,定节令,日子,年岁。并要发光在天空,普照在地上。”——《圣经·七天》
沈舒宸每每睡意朦胧对着镜子刷牙时,就觉得神有时候也挺艹蛋的。
你告诉我,划分昼夜。
问题是我日落以后仍然挣扎在工作的苦海,现在又得日出而作。
这不是艹蛋么?
鞠一捧凉水清醒清醒。
沈舒宸下楼,看着停在车位里,依旧灰头土脸的座驾,心思转了转,径直出了小区。
只留爱车兀自在寒风中萧瑟。
“老板,来五套。”沈舒宸大手豪气一挥,掷出一张五十元大钞。
引得旁边其他顾客纷纷侧目。
煎饼摊的刘老板是个快五十岁的大叔。
每天天不亮推个煎饼车,在沈舒宸住的小区门口出摊。
打沈舒宸搬来,刘老板就在这儿做生意,几年如一日。
“哟,沈警官,今个买这么多,又给同事带啊?”
刘老板一开口,声音洪亮,精气神也足,一看就是个身体硬朗的。
生意好不是没有道理的,吃着他家早餐,感觉自己身子骨都能变健朗。
“是啊,老刘,今天生意依旧兴隆啊。”沈舒宸笑笑。
“嗨,托您的福!”
沈舒宸闲聊着等煎饼。
刘老板摊到最后一个,沈舒宸略一犹豫:“老板,最后这个多加个蛋。”
“行嘞,加两块钱,五个煎饼您拿好。”
沈舒宸丢了两个钢镚儿进小篓。
提溜着五十二块的巨额早餐,上了公交车。
沈舒宸家离市局不远,3路公交车摇摇晃晃几站就到。
这路车线弯弯绕绕挺长,但没经停什么繁华闹市区,因此即使早高峰,车上人也不多。
沈舒宸通勤方式纯看心情,开车、坐公交基本是五五开,有时候赶上天气特好,溜溜哒哒走两步上班。
今日路况良好,公交车一路贴地飞行,到局里比往常早了十几分钟。
上了四楼迎面正遇上准备下楼的魏白。
双方具是一愣。
魏白昨夜虽然睡得晚,难得质量高,醒来以后神清气爽,想着早点去局里,找那几本辛苦排除幸存下来的书。
魏白到的有些过于早,局里空荡荡,打算下楼碰碰运气,说不定遇上有缘的同志,帮他指条去食堂吃早饭的明路。
结果,“有缘人”竟是沈队。
沈舒宸看到魏白来这么早,不由多了一分好感,小少爷也并没有那么娇气嘛。
手里挑挑拣拣,递给魏白一套煎饼。
见魏白有些犹疑,沈舒宸主动解释道:“昨天加班辛苦了,队里每人都有。”
说完晃了晃手里其余几袋。
魏白这才接过。
得,还是没有找到通往食堂的康庄大道,倒是获得双蛋豪华煎饼一套。
两人一边吃饼,一边往办公室走去。
大概出于感谢一顿早餐的恩情,魏白只犹豫了一会儿,就主动向沈舒宸分享了自己对那些书的想法,以及经过推理筛选下来的几本书。
沈舒宸听着,走到门口,脚底下一打弯儿,跟着进了魏白办公室。
两人又并排堆着书的桌前。
“神话故事?”沈舒宸摆弄着魏白根据书单挑书来的几本,“你说李卫华会不会信什么教?”
魏白听到这样新奇的观点,眼睛一亮。
“这确实之前我没有考虑过,一般有宗教信仰的人,家中多少能看到些迹象。”
沈舒宸点点头,表示愿闻其详。
“宗教会有特定的图腾,有作为崇拜对象的神,教徒更是会具有仪式感,摆放与教会相关的饰物。李卫华家中装修风格,摆放的装饰品都没有任何的宗教气息,但也许是他将这些东西隐藏的很好,我们没有发现。李卫华拥有的神话书籍很全,几乎涉及所有神话体系,中国神话、基督神话、犹太神话、印度神话、北欧神话……他到底信奉什么教,天主教、基督教、婆罗门……会是哪一个呢……”
到最后,沈舒宸已经分不清,魏白是在说给她听,还是在喃喃自语。
魏白双手捧着煎饼放在嘴边,忘记了咀嚼。
沈舒宸见他双目渐渐放空,一副思考得出了神的表情,嘴角还占着点煎饼褐色的酱汁,口中念念有词,竟觉得这副样子有些可爱?
“老大!我老远就闻着煎饼味儿了!贼香,快给我来一套。”
贾跳跳在走廊嗷一嗓子,吓得魏白一激灵,瞬间元神归壳。
沈舒宸觉得被人打断了欣赏美人,竟然有一丝懊恼。
真是见了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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