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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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诚溪死后不久,耗子也死了。
那一年不知被什么妖魔鬼怪缠身,似乎诸事不顺。很多人是死的死、散的散,谁也没逃过人世间的悲离。
耗子是在任务中身亡,那天是二月中旬,恰好下了一场雪。
细雪簌簌而下,在坟头逐渐盖起厚厚一层。
墓碑上,印着耗子笑脸的照片被雪打湿,碑前摆着他生前爱喝的酒。
李正站在一边低眸不语,打火机在手里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开了关,关了开。
那是个暗红色的打火机,是耗子先前在李正生日时送他的。
李正很喜欢,有时想事时会习惯性转着打火机。
周遭是旁人低声的呜咽,雪在逐渐下大。
葬礼结束后的某天李正说,他打算走了。
去哪里他没说,也没有人问,就像他先前尊重所有人的去或留一样,所有人在沉默地听完后都点头说了句“好”。
李正看着这群跟了他很多很多年的人,难得地笑了。
以往他总是面色平静,无波无澜。就算是心情好,也不会露出“笑”这样的神色,旁人很难察觉他情绪的变化。
因此这是众人跟随李正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见他笑。
他走的那天召集了所有人。大家在吃过散伙饭后从此各奔东西,曾经和谁的恩恩怨怨早在这之前都被李正清理得一干二净。
至此所有人似乎都解脱了。
不需要再过着血雨腥风的日子,每天紧绷心弦,有时觉也睡不踏实。
从此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再也不需要担忧什么。
那之后李正消失不见,谁也不知他的去向,也没人能联系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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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琰醒来后是被老布送回家的,也是从老布那得知的这些事。
老布还是从前那副模样,爽朗直率,左臂纹身。
她穿着吊带背心与牛仔短裤,脚踩一双马丁靴,脸上还戴着副墨镜。
只是头发留长了,齐肩短发被扎成一撮辫子。
她开了辆吉普车来,见到林琰时从驾驶座上探出身,冲对方挥了挥手,脸上笑得灿烂。
老布结婚三年,但一直没有孩子。
问缘由,很简单。因为不想要。
毕竟两个人过得挺好的。
她现在在一个私人健身馆做拳击教练,丈夫是个建筑设计师。那男人话不多,看起来文文静静,常穿白衬衫、黑西裤,戴着副有些呆板的黑框眼镜。
对老布很好,心思细,爱意能从许多小事上体现出来。
林琰在组织里交好的人不多,许多关系不错的在最初都是林诚溪的朋友,他是通过林诚溪才与那群人结识。
而现如今风流云散,老布是其中唯一一个还惦念他的。
林琰昏睡的三年李正和老布给他办理了休学手续,醒了之后他就滚去学校念书。
报考专业是血液学,老布问他为什么选这个,林琰沉默几秒回答:“因为想让他活着。”
“想……”老布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一时哑然。
那一刻她看着他的眼睛,仿佛读懂了他掩藏在心底的所有思绪。
那双曾被某个人夸赞漂亮的眼睛现在充斥着许多诉不尽的悲哀。
为什么学医,为什么报的是血液学?
因为他想让那个人活着,活得长久些。
他知道人的寿命是短暂的,他所爱的人不能陪他一辈子。
于是他报考了这个专业,因为他天真地想,既然自己是不死之身,那他的血是不是能救活那个他想救活的人。
但是啊但是……
骨灰埋于黄土,他的爱人死在他眼前。
而那个时候他什么都做不了。
于是有些东西成了妄想,他救不活他。
林诚溪死了之后,名下资产颇为优渥,林琰作为“弟弟”,也是他唯一的亲人,便顺理成章得了遗产。
再加上林琰以前给李正做过事,虽然当时说着不要工钱,但李正还是把他应有的给了他。
于是读大学后,林琰在学校对面开了家小书店。
一楼卖书、卖花、卖文具和饮品,二楼是个小阁楼,装修极简,白墙与木质地板,天花板上挂着盏暖黄色的吊灯。
阁楼里摆了垫子和软沙发,里头还有扇飘窗,靠窗边是一张小床垫。
有时大学无课,他闲着无聊便会往书店里钻,老布偶尔也会过来帮他打理小店。
再后来林琰养了几只猫。
两只布偶,一只橘猫。还有一只灰白相间的是被林琰捡回来的,也不知是个什么品种,特点是不挑食,给什么吃什么,还吃得干干净净。
有天老布拿着逗猫棒逗猫,顺带问了句:“这些猫叫什么名字?”
林琰正拿着管营养膏喂那只灰白相间的小崽。他抱着膝盖蹲在地上,从上往下看,不知什么时候养长的头发遮住了眉眼,脑后扎了个小揪,默不作声盯猫的模样看起来很乖。
他闻言指了指两只布偶说:“这只叫太岁,那只叫王后。”
“橘猫叫咸蛋,最后一只的叫奶盖。”
老布听后笑了:“比你这书店名字取得好多了。”
这话倒是不假,当初盘下这店林琰不知脑袋瓜里装得什么,别人问他店名叫啥,他说:“随便看看。”
老布一开始以为自己听错了:“……啥玩意儿?”
林琰重复:“随便看看。”
老布:“…你还想做生意不?”
于是后来四散的兄弟们重聚一堂想开个酒吧时,老布率先表态:“取名字的事不能靠小琰。”
不明所以的众人眨巴着眼问:“为啥?”
老布:“你看看他那个书店名,太随便了都没客人进来。”
众人思索点头:“有道理。”
至此想酒吧名就没林琰参与的份。
那一晚一群大老爷们像当年给林琰取名字那样围坐一块儿愁眉苦脸地思索,提了几个方案都被一帮挑剔的人否决。
直到最后不知谁说了句“要不叫‘回家’吧”,至此拍案定下。
而后他们开了个酒吧,叫“回家”。
那之后又过了一段时日,他们度过春暖花开,又度过盛夏骄阳,最后秋叶飘落,凛冬而至。
在之后又是一个又一个的四季轮回。
书店名虽然欠打,看着不像老板想做生意的样子,但客流量还算不错,毕竟是开在大学对面,这附近还有个高中。
林琰窝在二楼飘窗上看书,四只猫缩在他身边,粘人的奶盖独占一席宝地,蜷在他怀里睡觉。
可能是书看久了,也可能是因为昨晚搞课业太晚睡。他看了没一会儿人就乏了,抱着猫在飘窗上睡了一觉,然后做了梦。
说来也是神奇,这梦他很早以前也做过一次,那是在开店前的某一晚,他梦到一个人。
他和那人走在一条街上,这条街很长很长,长得仿若没有尽头,也看不到尽头。
但他们并不着急,就像饭后散步一样,悠悠追着傍晚斜阳的光,街边的路灯依次亮起。
人来人往中他们手牵手,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亦或是注意到了,但没有人的目光奇奇怪怪。
他们在聊天,具体聊什么不记得了,反正什么都聊。
聊到最后,走在身边的人忽然说:“我想开一个书店。”
“开在你学校对面。一楼卖书、卖花、卖文具和饮品,二楼嘛就装修成家的模样。”
“然后啊,得给书店取个名。”
“你说叫什么好?”那人笑着看他,“我倒是想到一个,就是这名字看了可能会被人打。”
“什么名?”林琰问。
“随便看看。”那人说,眼角噙笑,“你说怎么样?”
挺好。挺好……
时间不会因为世间的聚散离合而停滞不前,它依旧在自己的轨道上忙忙碌碌,不停奔波。
于是林琰跟着岁月的脚步走了很久很久。
就像在那个梦里,他也走了很久很久……
本来那个梦是没有后续的,但那一天下午可能是睡得太沉,也没人叫醒,于是他顺着这个街道一直往下。
走到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他走遍这座城市的老街,一个人落在孤影里。
然后他迷路了,找不到方向。
但是他一直走啊走啊,步履不停。
街上一个人都没有,没有人声、车声、鸟鸣声,没有红绿灯、霓虹灯、从街边小店倾泻而出的光。
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他迷路了。
他走啊走啊,一直走啊走啊。
待余晖落尽,路灯倏然熄灭。
他在那条空无一人的街上走,走不到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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