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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2章 含冤入狱的老师1


第二百六十二章

        晋江独家发表/禁止一切盗文/莫八千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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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人来接你吗?”

        何纾言手里拎着个包裹,  摇摇头。

        那包裹不大,但跟他清瘦的身子放在一起,也不显小,  看着好似挺沉。

        他抓紧身上的单衣单裤,但还是忍不住在秋风里打了个寒颤。

        昨夜下了一场大雨,  今天一下子比昨天冷了七八度,提前准备好的衣裳太薄了。

        负责送刑释人员离开监狱的指导员盯了何纾言几眼。

        眼前这个犯人,  是她见过所有犯人里最特殊的。

        他刚进来的时候,  身上一股温润的气质,  带上圆框眼镜,更显得儒雅,  只看过去一眼,  就觉得他跟所有人格格不入,  好像从来不应该属于这里。

        要不是他出现在这儿,还一下子被判了五年,她简直不敢相信这样的人会犯法。

        只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吧。

        不过他一直不承认自己犯罪,  刚进来那一两年,  总想上诉。

        时间久了,才慢慢消停下来。

        人也是随着时间,一点点地变得沉默了。

        指导员知道他八成是不小心得罪了什么有钱人,  在狱里改造很好,  表现是所有人里最好的,  按道理说,应该可以减刑,却每次都被法庭驳回,硬生生地被关了整整五年。

        人瘦了一大圈不说,  性格也越来越沉默了,看着怪可怜的。

        她叹了口气,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能同情犯人。

        不过,每个出狱的人都有改过自新的机会。

        于是她说:“那行,你走吧,以后好好生活,遵纪守法,别再回来了。”

        何纾言又点了点头,嘴唇蠕动,上下轻碰了一下。

        “嗯,谢谢你,警官。”

        他声音清润,夹杂着一丝淡淡的哑,非常好听。

        说完,双手握住包裹,冲指导员鞠了一躬。

        然后就再也没回头。

        身后高大冰冷的铁门发出“咣当”一声重响,隔绝开了两个世界。

        监狱远离闹市,外面是一大片空旷的空地,和一条宽敞的柏油路。

        没有公交车会经过这种地方,刚出来的犯人没有手机打不了车,所以没有亲人接应的话,要离开不是很方便,只能干等着,期待有出租车经过。

        何纾言来到马路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冷风吹得身体不自觉地嘚缩。

        不过,他脸上依然没什么波动,像是感觉不到寒冷。

        事实上,他被关了五年,与世隔绝了五年,再怎么上诉抗争也无果,减刑申请一次又一次地被打回来,看着同宿舍的狱友一个个地减刑离开,他渐渐的,心灰意冷了。

        当年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媒体铺天盖地地报道,就连监狱图书室里的杂志上都有他的事。

        教师资格证被吊销,估计还不止如此,大概已经被整个教育界拉入黑名单了吧。

        他的所有工作经验,就仅限于教课,剩下的……也就是在监狱里学的电工。

        呵,找个厂拧螺丝去吧。

        他想。

        他有点怕这座城市了。

        怕城市中的权贵。

        他意识到,不,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再明亮的城市里,也有阴影。

        离开首都,离开这座城市,回老家去。

        随便找个活儿,慢慢融入社会,应该还能重新开始吧。

        安安静静地工作,安安静静地生活。

        汽车驶来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何纾言抬头,看到一辆出租车缓缓停在自己面前。

        里面除了司机,后座上还有一个花臂大哥。

        大哥从车窗探出身来,问:“兄弟,拼车捎你一程?知道你没手机下不了单,等到地方你把一半车费给我就行。”

        服刑人员在监狱里参加改造是有补贴的,何纾言学东西快,干活也认真,每个月都能拿到几百块,除去一些日常的开销,五年里攒下了万把块,够他出狱后买张车票回到老家,省吃俭用地生活一阵子了。

        他寻思,这大哥也是省省打车钱,便点点头:“好,谢谢。”

        花臂大哥跟行李占了整个后座,只剩下副驾驶是空位。

        他没有多余的话,上车坐到了副驾上。

        他好像有点怕生,坐得很靠右,离车里的人尽可能的远。

        “麻烦送我去火车站吧。”

        金灿灿的光透过车窗洒进来,深棕色的眼珠在阳光下显得很浅,泛着淡淡的光。

        清透而静谧,像沉寂的海,没多少波澜。

        他被关押的监狱在郊区,距离火车站有好几十公里,不堵车的话,大概一个多小时的车程。

        离开监狱没多久,经过一大片农业用地。

        已经过了收成的时候,一望无边的农地上空空旷旷的,没有人烟。

        穿过这条相对偏僻的马路,就会来到郊区的市区里。

        能看到繁华的街市,听见吵吵闹闹的声音……

        何纾言突然发觉,自己太想念那种市井的喧杂和人气了。

        如果能慢慢悠悠地生活在老家小城里,其实也不错。

        虽然跟曾经在大城市中生活的期待有些心理上的落差,但也不失为一种好的生活,不是么?

        正当他微微失神时,从车后排窜出一道黑影,强有力的手臂瞬间扼住了他的喉咙!

        “唔!……呜……你……!”

        你干什么?!

        他想问,但他出不了声。

        出租车很快停在路边,他还以为司机是要下车帮他,却不想司机从后备箱里拿出了一个棒球棍!

        花臂男松开了手臂,何纾言坐在副驾驶上用力地大喘,脸色由苍白转为血红。

        他意识混乱,被刚才那二十多秒勒得够呛,几乎失去了思考能力,身子最本能的反应就是吸气、呼气,为大脑提供充足的养分。

        司机猛地揪住他的衣领,连拉带扯地把人从车上拽到了空无一人的农地中,挥起棒球棍就是一下子!

        花臂男扬扬头,道:“别打要害,把人弄死了会沾上麻烦。”

        “我知道,不过这地方又没有摄像头,弄死了就弄死了,反正咱拿了钱,今儿下午就走了。”司机逮着人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就算是滋事斗殴也找不到咱身上了!”

        何纾言双臂抱住脑袋,身子紧紧地蜷缩在一起。

        他反应过来,这两个人应该是那个学生的家长雇来报复自己的。

        死水泛起波澜,一时之间,恨得咬紧牙关。

        他含冤入狱,苦熬五年,好不容易出狱,他们却还是不肯放过他!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明明……什么都没做啊,他才是那个受害者。

        身上太疼了,紧跟着心头涌上恨意和绝望。

        杨铭新一家人到底还要怎样!

        有钱人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么?

        “你们到底把法律当成什么了!”

        他扬声大吼,这一句话几乎声嘶力竭。

        令人意外的是,话音刚落,身上毫不留情的折磨停下了,取而代之的是汽车的隆隆声——

        何纾言抬头,就连一辆黑色的小轿车以极快的速度从马路上横冲直撞地轧了过来!

        花臂男和司机全都躲开了,只把他自己丢在这里。

        他瞪大双眼,来不及躲闪。

        车轮与地面的摩擦声呲咔作响,刺得几人下意识地捂住耳朵。

        车尾划了大半个弧度,在农地上留下一道明显的痕迹。

        尘土飞扬,画面好似进入慢动作,声音渐渐地远离。

        何纾言大口喘气,看着距离自己不过两三厘米的车身,吊死的心脏逐渐恢复跳动。

        没撞到他。

        他还以为是故意奔他过来的。

        时浅渡一脚踢开车门,立刻听见两个大男人骂骂咧咧的声音。

        “我草,你他妈的是怎么开车的?”

        “女司机就是操蛋,这么宽敞的大马路都能开歪了!”

        “嘶,别说,这姑娘还挺漂亮的嘿!”

        花臂男眼里冒出猥琐的光。

        这地方偏僻人少,还没有摄像头……

        这离开帝都之前,享受享受也不赖啊!

        何纾言被刚才碾过来那一下子吓得够呛,好在理智还在,强撑起剧痛的身体。

        “姑娘……”

        他看出两个男人的企图,本能地上前。

        他们是奔他来的,不能伤及无辜!

        没等他说完,时浅渡一拳杵在花臂男脸上,鼻骨咯嘣一声响,顿时鼻血横流!

        要对付现实世界的普通人,简直太容易了。

        她手上力道没个把门,三拳两脚就把人打出了一身内伤,趴在地上直吐血。

        “你这娘们……啊!”

        时浅渡抬脚踩在司机手背上,狠狠地碾来碾去。

        “你说什么?”

        司机这回学乖了,一边抽气一边求饶:“我我……女侠、大小姐、姑奶奶,你就饶过我们吧!”

        花臂男被踢断了肋骨,趴在地上喘气,没说话,只跟着点头。

        “那你跟我说说,在这儿是干什么的?”

        两人鬼鬼祟祟地对视一眼,像是在商量说不说实话。

        时浅渡眼睛一眯,脚上又是用力一碾。

        “哎哎哎哎哎……!疼!疼!”

        她弯弯唇角:“这儿偏僻,没摄像头,没人证……你们知道意味什么吗?”

        他们能不知道么!

        把何纾言带到这里,就是因为在这儿做些什么,很难留下强有力的证据啊。

        “我们错了,绕了我们吧!要不是杨帆给的太多了,我们怎么会大老远地跑到这种偏僻的地方来打一个刚出狱的囚犯啊!杨帆给了我们钱,让我们把人往死里打,留口气就行,还说让我们事后到别处避避风头,随便玩,反正他最不缺的就是钱!”

        “是啊是啊!不然我们跟这个弱不禁风的小子无冤无仇的,打他干啥?”

        “噢,算你们识相。”

        时浅渡松开脚,拇指在屏幕上一按,“我们错了,饶了我们吧!要不是杨帆给的太多了!”

        拇指又一按,声音戛然而止。

        她笑问:“被我打了这件事,你们不会说出去吧?”

        两人纷纷点头。

        这录音要是传出去了,姓杨的肯定不会放过他们俩啊!

        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还能去拿到他们应得的钱。

        是个人都知道最明智的选择是什么。

        两人见时浅渡转身,慢慢起身:“我们现在……咳咳,能开车离开了吧?”

        时浅渡没回头:“滚吧。”

        她缓步走向何纾言。

        这个世界的任务目标,何纾言。

        他出生于一个七八线的小县城,父母老来得子,四十多岁才有了他这一个孩子,所以对他宠爱有加。尽管家中的物质条件一般,但家里氛围极好,温馨快乐。

        在这样良好的家庭环境中成长,造就了他温润风趣的性格。

        他没有因父母的宠爱而变得任性,反而从小到大都是尖子生,高考时以全省前三的高分考入了帝都的顶尖学府学习物理,而后顺利保研。

        26岁时读完研究生,他来到一所市重点高中当物理老师。

        他身材修长高挑,面容俊秀,性格温和又言语幽默,能把枯燥的学科内容讲得非常有趣,深受学生们的喜欢。

        这让他成为了学校最受欢迎的老师之一,但同时,也招致了后来的事。

        好景不长,他在学校工作的第三年,一个名叫杨铭新的富家纨绔入学。

        杨铭新作为家中唯一的儿子,被父母宠的无法无天。

        他抽烟喝酒纹身烫头一个不落,打架斗殴、逃课逃学也是常事,却每次都被家里出钱解决。在学校,同学没人敢惹他,就连老师都不怎么管他。

        关系好的狐朋狗友们都知道,他喜欢男人,上高中后一眼就看中了何纾言。

        他有事没事就往何纾言的办公室跑,故意在其他老师和学生面前说一些暧昧不明甚至是有些露骨的话,财大气粗地砸钱追人。

        不想,何纾言从来不为所动,不管是糖衣炮弹、软磨硬泡还是后来言语威胁,非但没让他同意来自学生不务正业的追求,反而严词拒绝了杨铭新。

        杨铭新因此记恨上了何纾言。

        他想,早晚有一天,让这个不识时务的老师趴在他脚底求饶!

        于是,他买通了几个同学作为证人,污蔑何纾言对自己进行猥亵和性侵。

        为了表现出他说的是实话,还特意在举报之前的半个月来了一出表演,一反过去无法无天的常态,不惹事不闹事,在家沉闷地呆了几天后,在学校里也听话得像是被夺了舍。

        即便他什么都没说,所有人都察觉出了不对劲儿。

        后来,市重点高中教师性侵学生这样的新闻本就能引起轰动,再加上杨铭新家里的背景,此事一下子登上了新闻头条,全市震惊。

        市里还组成了调查组,开始对何纾言进行停职调查。

        调查和法庭的审判持续了将近一年的时间。

        何纾言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努力,散尽积蓄,也没能证明自己的清白。

        在他三十岁那年,锒铛入狱。

        从前亲切的同事厌恶他,喜欢爱戴他的学生咒骂他。

        事业和人格都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他几乎失去了一切。

        监狱里的犯人不知道从哪听说何纾言是因为性侵男学生入狱的,对他的眼神态度顿时变得不太一样了,很多人总是有意无意地跟他说些不堪入目的荤话,甚至还有人妄图动手动脚。

        因为这事,他一个从小只动口不动手的三好学生,刚入狱时还跟人掐着脖子打了一架。

        好在狱警和负责人都很负责任,把他跟那些不听管教的犯人分开。

        即便如此,那种奇奇怪怪的眼神也缠了他五年。

        不是鄙夷唾弃,就是龌龊轻浮,黏黏糊糊的,让人恶心。

        这还不算完。

        杨铭新是家里唯一的男孩,父母又比较古板,就算很宠爱他,知道他的取向后也难免生气。

        所以,他一直没敢在家人面前表露出来。

        何纾言这事一出,刚好给了他一个极好的借口,就说是因为高一时受到了男人的侵犯才会变成这样,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了无辜的何纾言。

        因此,杨铭新的父母恨死了这个“禽兽老师”,在何纾言出狱后,数次雇人欺辱殴打。

        而这五年间,杨铭新玩的花,已经把这位老师忘到了脑后。

        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听说何纾言出狱,看到照片,又开始蠢蠢欲动。

        这时杨铭新已经上大学,身边好的坏的人脉都有不少,没花多少功夫就把何纾言绑到了父母买给自己的独栋别墅里。

        何纾言恨他都来不及呢,又怎么可能有什么好脸色。

        他气得一口唾沫啐在杨铭新脸上,当即惹恼了这个没学好的二世祖。

        这辈子还没有人敢往他脸上吐口水!

        别人的口水从脸上慢慢往下滑,那种触感直让人反胃,正在兴头上的感觉顿时没了。

        杨铭新暴怒,疯了一样从露天阳台的烧烤架上拿起一把钢签,直接捅在了何纾言身下!

        血滴滴答答地流了一地。

        何纾言当即晕死过去,再醒来时,已经是被私家医生草草包扎好了伤口,丢到少有人经过的偏僻小巷里了。

        他有很长一段时间行动不便,买药和维持生活花光了他在监狱里攒下来的所有钱。

        没钱回家,只能继续生活在这里赚钱。

        而且这个时候,心里的恨已经积压太多,他已经不那么想回老家了。

        他这辈子已经被杨铭新给毁了,如果不报复回去,他都对不起他受的苦!

        就算是同归于尽……

        自从出狱后,何纾言身体瘦削最近又受了伤,还有案底,投简历找工作全都石沉大海。

        复仇也得先填饱肚子啊!

        他只能打一些零工维持生计,经人介绍,辗转到了一间会所。

        会所的工作薪资很高,却是杨铭新家里的产业之一,也是杨铭新每次找乐子的地方。

        他每次都被强迫地看完那些纸醉金迷、低俗不堪的场面,被一次又一次地侮辱嘲笑。

        在这个过程中,心理渐渐扭曲。

        后来,他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学习各种反侦察手段和犯罪手段,专挑随意欺凌他人的恶霸和心术不正的男同,犯下了一桩又一桩骇人听闻的性虐杀人事件。

        因为绝大多数受害人都像外界隐瞒自己的取向、娶妻生子,只在背地里乱搞玩乐,就连父母妻子这些最亲近的人都不知道实情,警方很长一段时间,都把嫌疑人列为女性,极大地影响了案件的侦破;且何纾言心思缜密,心狠手辣,十几年的时间,不但没有破案,反而有无数权贵人家手下的腌臜事被他曝光在大众面前。

        对于这个连环杀手,很多普通人从最初的抵触、恐惧,逐渐转变成一种复杂的情绪,有时觉得大快人心,甚至出现了不少崇拜者。

        他杀的那些人,霸凌、诬陷、诈骗、杀人、骗婚、冷暴力、吃绝户、强奸……无数好人因为他们而落入无尽的苦难和挥之不去的精神创伤,难道这些人不该死吗?

        那些人都该死,都是社会的蛀虫。

        何纾言十几年之间,在社会中引起轩然大波,更有许多追随者或是想借他名义发泄心中愤怒的人进行模仿作案。

        恰逢全球经济下滑,严重的贫富差距和越发差劲的大环境让许多人发现,贫困的代际传递永无尽头,在底层世界中,就像物理学命题一样:起始点的条件决定一切。

        整个社会动荡不安,大小冲突越发频繁,最终导致了大规模□□。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小世界濒临崩溃。

        而时浅渡自己的身份,则是何纾言曾经的学生。

        她出生于一个小康家庭,没有大富大贵,但也称得上中产。

        从小到大,她都是成绩优异的好学生,长得漂亮,性格也好,不止擅长学习,运动神经也是一流,是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尖子生。

        只要她在学校,就一定是全校瞩目的对象。

        她在原本的小世界轨迹里,跟何纾言没有太多的交集,在小世界动荡之后,她身为某研究院的核心人员之一,自身和家人都得到了官方很好的保护。

        时浅渡简单回顾了一下新世界的信息,缓步走到何纾言身边。

        他身体瘦削,刚才被打的够呛,正坐在地上靠着车轱辘休息。

        听见脚步声,低垂着脑袋往旁边躲了躲,避免跟时浅渡有正面的对视。

        是的,刚才多看了几眼,他便认出了这位姑娘是他曾经的学生。

        他天生记忆力非凡,一面之缘的人,也能在时隔数天之后清晰地认出。

        况且,凡是同一所学校的人,应该没人会忘掉那么耀眼、那么受人瞩目的存在吧。

        他没刻意关注过时浅渡,但从停职调查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六年时间,他脑海里却仍然能清晰回忆起那年刚入学的时浅渡站在讲台上,左手揣在裤子口袋里,右手拿着粉笔,不紧不慢地在黑板上,用普通高中生远不能及的知识解出一道物理题。

        写完,她转身看他,唤了一声“老师”。

        阳光从窗口洒进来,晃过那双漆黑的眼,填了一分亮色。

        同为a班的学生们发出羡慕的赞叹声,同时又如临大敌,察觉到未来三年里,可能都要生活在永远的第一名的碾压之下了。

        在他的记忆里,时浅渡性格看似散漫随和,对什么都不介意,实则有一套自己的规则,谁若是越过了边界,都讨不到好果子吃,碰到让她不悦的事,却总是毫不留情地讥讽打压回去。

        她永远冷静,对谁的态度都是“也就那样”,难以真正地接近。

        这是她最难搞的地方,也是她最招人的地方,很多男生都盲目自信地以为自己会成为幸运和特殊的那个,前仆后继地围在她身边。

        殊不知她从来不把那些男生放在眼里。

        她就站在那儿,睨视一切。

        脚步声渐进。

        何纾言感到窘迫极了,手肘撑在膝盖上遮挡住自己的脸。

        刚出狱就碰上曾经学校里最优秀的学生,这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的。

        他以那种罪名入狱,又落得这副窘境,实在无颜面对以前的学生,尤其是时浅渡这样的人。

        他怕看到鄙夷,因为他是个“男同”,因为他是个对未成年学生下手的“强奸犯”。

        【看你文绉绉的,没想到也是管不住下半身的禽兽!】

        【没想到你喜欢男人。】

        【真恶心,俩大男人歪歪唧唧的。】

        【对学生下手,喜欢未成年的,好这口啊?】

        【你是1是0啊?】

        【看你这么瘦弱肯定是被艹的那个吧?】

        【哈哈哈强迫别人上自己结果把自己送进来了?】

        狱中的污言秽语在头脑中翻涌。

        那是一种对自尊心的打击,对人格的打压,对灵魂的强暴。

        那种摧残依然深深地刻在他的头脑里。

        要是能到一个没人认识他的地方去,那该多好啊。

        谁也不认识他,谁也别关注他。

        就让他独自一人平静安宁地生活吧。

        时浅渡站在何纾言面前,细细看了一圈。

        他头上沾了血,身上偏薄的新衣服也被弄得土气泥泞,看起来脏兮兮的。有一块衣服在刚才的纠缠打斗中被扯坏,露出来的皮肤上搓坏了一大片,又红又肿。

        她问:“你还好吗?”

        何纾言心里一暖。

        在这种时候被任何人问候一句,都会感到安慰吧。

        他想,时浅渡一定没有认出他。

        “我很好,谢谢你,就别再耽误你时间了……你忙去吧。”

        他语速很快,想跟对方划清关系,赶快离家这个窘迫之地。

        只是因为疼痛,中间无声地抽了一下。

        “我看你伤得不轻,很疼吧,我车里有医药箱,简单处理一下吧。”

        时浅渡伸手扶人,想把他搀扶到车上坐着处理伤口。

        不想,在手指触碰到何纾言手腕皮肤的那一瞬,何纾言身子一颤,条件反射般往旁边躲去,避开了她的触碰。

        他好像很害怕接触,害怕被触碰,立刻拉开距离。

        他想,时浅渡肯定没有认出他,不然又怎么会愿意帮他?

        谁也不会希望跟一个刚出狱的性侵犯惹上瓜葛吧。

        “不、不用了,素不相识的,你帮我赶走他们我已经很感谢了,我也不是什么好人,不用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谢谢你,谢谢。”

        他避开时浅渡,背对着她,忍住身上火燎燎的疼,双臂抱在一起。

        耳朵动了动,集中精神,关注身后之人的动向。

        听见时浅渡撑着膝盖站起来,他缓缓地松了口气。

        曾经他无数次地解释、无数次地为自己辩白,希望有人能相信他。

        可每解释一次,就会让人更低看他一眼。

        仿佛他不仅是个变态,还是个谎话连篇的惯骗。

        被唾弃咒骂、被荤话侮辱的生活他过了六年了,现在,他真的没有勇气从学生眼里看到鄙夷,那种眼神早就在他心里留下了深深的伤痕。

        他没有力气再与人假笑,镇定地接受本不该强加在他身上的唾弃。

        他想一个人静一静,抱住自己,悄悄地舐净伤口。

        “这儿离城区还有三十公里呢,我走了,你自己走回去吗?”

        何纾言嘴唇动了动。

        还没说话,便听见身后的人继续开了口。

        “何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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