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C58.择日而亡④
那一天,立花婆婆消失不见的那天,有栖川若叶被富冈义勇捡回了鬼杀队,准确来说,是被带回名为“隐”的部队。
多亏了忍小姐,她不用饿着肚子睡觉了。只是刚去的时候,那两个人还因为她发生了争执——比如“让她留在蝶屋吧”“富冈先生,你当我这里是收容所吗”之类的口角。
有栖川若叶不知道父亲的名字,也没见过他的照片,母亲说他是“最差劲的男人”,具体情况她也不太清楚,据说男人在她和妹妹还没能站起来走路之前,就和别人私奔出走了。
然而,她并不想一一列举双亲加诸于身上的恶行来彰显自己的可怜。那是对亲子关系抱有幻想的人才会做的事,她生下来就被父亲抛弃,后由暴力的母亲抚养长大——事实就是如此,也只能认命。从一开始她就别无选择。
但是在国二这一年冬天,她遇见了那个不可思议的反派少女。
有栖川若叶总觉得这是一连串偶然的结果,现在想来冥冥之中必有注定,一定是某种精巧的命运装置将她与她们、还有“魔法”联系在了一起。
刚到蝶屋的第一天,她抱着小狗“铃音”胆战心惊地站在后院,一时反应不过来自己身在何处。这话或许听起来有点夸张,有那么一刻,她觉得自己好像脱离了地球的自转。无数的蝴蝶停在花朵之上,束着马尾的忍小姐侧过脸看她,娇小的身体站在花丛里,微微笑着,像是一朵可爱的紫罗兰。
“你就是若叶吗。”
有栖川一下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反应,僵在了原地。如果想要逃跑的话还是有机会的,但对方的声音实在太温柔了,就好像幼儿教师那样亲切,让她不由得松懈了警惕。
“你应该还是学生吧,怎么会跟着那个家伙来这里?”
蝴蝶忍说着站到了她的身边。有栖川无法从她的模样判断年纪,应该是十五到二十岁之间吧。
她老实地回答了对方的问题。
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有栖川若叶都很少向别人解释自己的处境,但那时却丁点犹豫都没有。听完她的话,忍小姐反而询问她是不是饿了。
“一点也不麻烦。”忍小姐笑着说,“跟我来吧。”
有栖川想了一下,结果还是点头了,因为肚子一直叫个不停。按常理说,跟陌生人走是非常没有常识的行为,不过当时她对这些人一点也没有戒备,因为没有来由地给人一种可以相信的感觉。
会有这种感觉,或许是弱者本能的直觉在起作用,又或许是命运注定使然。
后来,小狗铃音也被饲养在蝶屋的后院,忍小姐还专门为它做了一个木头的小房子。蝶屋里的人都很友善,就算是不说话的香奈乎都不会像学校里的人那样故意推搡有栖川,在这里没有人会说“若叶是樱的冒牌货”“喜欢吃别人吃剩的东西”“你要是没有出生就好了”这样的话。
但是,只要想起小樱的事情,她就会想到母亲。想到母亲杀掉“自己”的那一天,她就会想起那个叫做“唯”的少女。
要描述对方给她的印象并不难,有栖川若叶能很清楚地记得,唯小姐皮肤雪白,鼻子笔挺,长得非常漂亮……但是,只有那双眼睛所散发出来的魅力,却是用语言无法形容的。她从未见过那样的眼睛,不可思议的视线好像能穿透肌肤,直入灵魂。对国中生年级的她来说,那双红眼睛神秘又充满了魅惑。
虽然只是见过她一次,有栖川若叶却被她深深吸引,真想再看到那双眼睛……这种想法萦绕心底,挥之不去。
有栖川想要再见一下富冈义勇,因为可以通过他要到唯小姐的联系方式。
“富冈先生?”
当时的忍小姐听到这个请求后,露出了很奇怪的表情。她顿了顿,才勉强开口:“你想见那个人?”似乎是难以置信的语气。
“嗯,我想见富冈先生的女朋友,但是我没有她的联系方式,只能问他了。”
现在回想起来,忍小姐脸上的表情,应该可以称得上目瞪口呆吧,她在原地僵了几秒,紫色的漂亮眼睛睁得大大的,惊异地重复:“女朋友?那个富冈先生?”
“难道不是吗?他总是和唯小姐呆在一起,还把自己的衣服给她穿…而且我会觉得他们是男女朋友,还是因为富冈先生本人没有否认。”
在立花婆婆家里的那个时候,她失去理智的当下,曾经和他提过两次【唯姐姐的男朋友】这样的字眼,对方的沉默和完全不反驳的态度让她更加坚信了这个事实。
可是忍小姐的惊奇表情又让有栖川感到不解,难道那两个人并不是这样的关系吗?
“……我帮你问一下吧。”这么说着的忍小姐,却露出了痛苦又嫌弃的微表情。
有栖川很擅长看别人的脸色,长时间观察母亲的情绪,让她对人类的微表情非常了解。明白忍小姐也许不太喜欢富冈先生,于是她开口:“我可以自己去找他的。”
“这样…这次的柱合会议,你在附近等我吧。”
于是,就在报纸上登出“金行女一案凶手落网”的前一周,有栖川若叶终于如愿以偿见到了富冈义勇。没有亮到深夜的电子招牌,没有通宵点灯的大楼,只有一轮明月悬在头上,晚上的道路让人觉得有点毛骨悚然,花坛里、梧桐树的树荫下,总像是潜伏着什么奇怪的东西,令人心里惧意。
“蝴蝶说你要见我。”
附近突然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她大吃一惊差点跳起来,赶忙看向四周,看见声音的主人——就在墙边,站着一个颀长的身影,头上皎洁的月光带来浓重的阴影,让人看不清面目,但他毫无疑问是富冈义勇。
有栖川点点头。
对方向前几步,就算是在亮处看青年,也说不清他大概几岁。听声音很年轻,但他脸色苍白,总是面无表情,给人一种很凌厉的感觉。
“你的母亲在东边黎冢区附近的陵园建了墓碑。”他说。
她浑身僵硬了数秒,一时间天旋地转,就像再次坠入深渊。半晌后,她才说:“不是、我不是想问这个……我想知道……”
不,比起唯小姐的事情,其实她更想知道母亲的近况。是这样没错。明明是那样糟糕的前半生,明明从来没有好事发生,坏事接踵而至,但她还是从心底里想要知道杀掉“自己”的母亲究竟是怎样的想法。
一边想要逃离,一边又忍不住好奇,这种血缘的系带简直令人恶心得想吐。
青年静静地望着她,并没有催促。
有栖川若叶深呼吸好几次,才努力不去想以前的事情:“唯姐姐……她现在在哪里,我可以给她写信吗?”
原本斜倚在墙边的黑发青年闻言,微微挺直脊背,他起先偏头看她,听到这句话后,站直身体注视有栖川的脸。
“你知道她在哪里的对吧?”她恳请道。
但是男人却摇摇头,看不清他的眼神,只能看见他微微抿起来的嘴唇和紧绷的下颚线。他好像很冷静,但说话的时候却有点讨人厌:“我不知道,她被我赶走了。”
“赶走了?!”有栖川震惊不已,“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
他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但语气却有些懊恼:“她是通缉犯。”
“那是因为——那个是——”
她差点全盘托出,但是又堪堪停住。唯小姐当时不仅教会了她活下来的方法,还告诉了她一个秘密,是关于“教唆犯”的秘密。
【——有个家暴男经常打人,我在他的妻子被打到尿失禁后给她递了刀。会告诉你这些,只是希望你不要有负担。】
也许在法律和道德观念上,唯小姐是不被允许存在的。但一定在某个层面,可以找到她做法的“正确性”,虽然有栖川若叶现在还无法给出深奥的解答,可是如果说,世界上有给予人帮助、引人向善的家伙,那么指导人在黑暗中抗争的家伙也是存在的吧。
教人做坏事——教人不得不做坏事——教人不得不以做坏事的方式活着,她会是错误的吗?
因为世上一定会有无论如何都无法正常活着的人存在,所以才会衍生不择手段都要活下去的方式吧。
第二天,有栖川若叶就去了富冈先生所说的陵园。在那里,她遇见了一个年纪相仿的男生,他的名字是石见银山。石见人很好,他请她吃巧克力,还总是说些学校的趣事,有栖川觉得他一定是个很受欢迎的男生。
只是“隐”部队的任务繁多,后勤的事情实在是忙不过来,每次衣服遭到意外损坏,有栖川只能抽空去鬼杀队的裁缝前田正男那里取定做的队服。
前田正男有个外号叫“下流四眼”,他穿着隐的队服,戴着一副眼镜,说话总是奇奇怪怪的。
“若叶妹妹啊,你刚刚来鬼杀队,对这里还不了解吧?有不懂的地方就来问我吧!”前田说。
“好的。”
听到回答后,前田的视线在队服和有栖川的脸之间反复几次后说:“你穿这个真是可惜了。”
有栖川若叶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前田又说:“明天我会在黎冢区哦,我们就在102号接头吧!”
是在说任务地点吧。可是等到第二天,有栖川左转右转,找到102号路段的时候,巷道口粉色的奇异灯光让人感到害怕,那里三三两两站着许多穿着纱裙的女人,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容。
“若叶?你确定是这里吗?”另一个隐的队员问。
“前田这么说的。”
“哈啊?!那家伙不会在耍我们吧!”对方怒气冲冲,“他以前就干过这种事,把人骗去花街,等你找他算账,他就笑嘻嘻地说什么【这下你就见过世面了吧】之类的混账话!”
“不会吧……”
因为这一次香奈乎也跟着她们,几人更紧张了,在被找茬的男人们围住时,有栖川想的居然还是“希望忍小姐不要生气”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
但石见银山和木川唯的先后到来,让她非常局促。
——“刚下火车的我就这样被你吸引注意力,男人,你的小花招已经被我看透了。”
就近看到黑发少女白皙的脸庞,外窗关着,在白天仍开着的粉色灯光下,她的双眼晶莹闪烁。
唯小姐的脸微微发光。
就好像珍珠那般,她的整张脸散发出微弱的光泽,现在的女性化妆品里也有这类东西,但有栖川觉得这又有所不同,那光泽不是涂在表面的,而是她皮肤本身仿佛就含有某种云母质的东西。
站在对方身旁,眼前就是她端正的容颜,从光的缝隙可以看到她的颈项,毛茸茸的围巾衍生出单薄的肩线。
然而,那天后来,在有栖川的视野内,在那么多柱的面前,那个人却冲着唯小姐尖锐而严厉地骂了一个词,让有栖川至今都无法忘记。
“人渣!”
可是她好像早已习惯被人这么指责一般,只是坦然地扬着下巴。有栖川若叶突然觉得唯小姐很可怜,原来,无所不能的“教唆犯”也是个孤独的名号。
没办法,反派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倒霉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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