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C60.择日而亡⑥
上帝在创造木川唯的时候，一定加了很多细碎稀有的宝石金属，才能炼出这样通透的面孔——就像《金粉世家》里端起百合花的冷清秋，逆着光的脸蛋惊艳了一代人的青春。
黑发红眸的少女背对着太阳，五官在朦胧的视野里模糊，整个人白得透明，抬起下巴的姿态仿佛一株经得住严寒的矢竹，能轻而易举地将身上的细雪抖落。
她也不解释，理由淹没在笑容中，在对方尚未领悟之前就又拭去了那一抹笑影。
“你说什么？！”
她的那一番话让不死川眯起眼睛，他恶狠狠地反问，语气极差：“你对着我再说一遍？”
金鱼在圆形的玻璃浅池中，即使摇动尾巴潜入水藻下，也不用担心会被浪头冲走。而鲨鱼游过漩流密集的陡峻海峡，鱼骨被海浪冲击逐年坚硬。如果鲨鱼和金鱼被放入海洋馆一模一样的水箱中，用来隔断的透明玻璃并不能阻止他们成为朋友，但假如想接近对方，只会撞得头破血流。
对于盯着金鱼不放的不死川实弥，木川唯自然不会和他谈论大海，所以只是翘着眼梢淡定回答：“你听不见吗？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是残疾人。”
不死川：“……”
有栖川若叶试探着抱起被吓到的小黑猫，木川趁机晃荡长袖踩着马丁靴往前移动了几步，她走路的时候是脚跟先着地，所以背影看起来一跳一跳的，有点孩子气的幼稚。
不死川瞬间记起前段时间见到的也是这样的背影，他那时候目送着这家伙朝富冈满不在乎地摆摆手，然后向着夕阳走远。
“可恶——”
两人的距离一下子拉开，白发青年下意识伸出手去拽木川的胳膊，呲啦一声，相反方向的力道让她的领口直接被扯开大半，扣子都弹飞出去好几个。她的肩胛和脖颈映入眼帘，半边前胸雪白的皮肤还有几缕黑发滑过。
踏出的足底旋即停住，木川唯默然转头望向他的脸：“啊这…我一共也没穿几件，你赶紧反思一下自己的不当行为。”
肉眼可见的，不死川之前浑身上下宛如凶兽般汹涌的气势瞬间泄去一半，拽住少女胳膊的手触电般抽回去。他欲言又止盯着她，呆滞地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木川低头瞥一眼肩膀处无法复原的衣料，摊开手朝着不远处的富冈义勇：“衣服。”态度坦然，让围观的人压根找不出奇怪的地方。
“哦。”
富冈义勇迅速把自己的羽织往木川身上一披，罩住她的肩膀，因为之前也把衣服借给过她好几次，所以两个人都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裹着羽织的黑发少女这种冷冷淡淡的模样让不死川感觉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不对，打在棉花上好歹还会陷进去，她的神情完全就是毫不在意的无谓。
有栖川的脸色从最开始的惨白，变得恍然大悟起来，她抱着猫，眼睛亮了亮，看富冈的眼神就像在看自己嗑的cp发糖。
“喂…不是吧……”
“那个富冈——”
“是男女朋友吗？”
后面几个柱难以置信地交换眼神，目光不住地往当事人身上瞄。由于之前被误会的次数实在太多，多到如今富冈义勇和木川唯听到这种谣言都是当作没听见，直接习惯性忽略过去了。
“暂时借我用一下。”她仿佛跳过npc对话那样跳过关于【男女朋友】的部分，朝蓝眼睛的青年转过脸，“我去换衣服，等会还你。”
富冈义勇也事不关己地点点头，宛如按下galgame选择按钮的男主角，态度平静：“好。”
“还真厉害啊——鬼杀队的人。”
伴随着少女最后一句若有所指的言论闭环，两人的对话结束于此，木川唯再次漫不经心地向后摆摆手，没有回头，走到前方去了。
有栖川抱着小黑猫，落寞地看着她的背影。
“它伤得重吗？”突然，耳边传来男声。
小姑娘抬起头，看见炼狱杏寿郎正低头和她说话，他的脸上挂着惯有的笑意，看起来亲切又元气。于是有栖川若叶点点头，又怕对方误会，忙解释道：“我们看见它的时候它就受伤了，唯姐姐才不会做那种事情，她是要救它的！”
这句话明显是针对某人说的，但是白头发的某人此时此刻却沉浸在挫败的情绪中，看着手掌心充满了自我怀疑和懵逼。
炼狱却附和她，语气肯定：“我知道！”
有栖川默默望着他。
看着小姑娘想要得到确认般湿漉漉的眼睛，炼狱杏寿郎笑了笑：“我非常了解！”
会抱着死去的兔子在雨中走回来，蹙着眉心，满脸都是悲伤的表情。那样的孩子，甚至弄不明白别人担心怜惜的神色，会问出“这种奇怪的表情是什么意思”的女孩，挺直脊背仿佛无坚不摧，连倔强和自尊都藏得小心翼翼，好像替她争辩都是一种亵渎。
骄傲的反派姑娘找了个厕所换衣服，比起刚才的误会，她显然更在意衣服被弄坏的事实，穿上红丝绒吊带裙，对着镜子研究了一会儿，然后整个情绪才明显高兴起来。
等她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发现没什么血色的皮肤上，顺着骨骼纹路交错着数道狰狞的刀伤，是刚才被架着刀威胁的时候划破的。
顿了顿，少女又摸摸自己的小腹，她现在还不太习惯每个月的流血期，每次都疼得难受，木川唯伸手往水池一撑，勉强稳住身形，休息了几秒。
她什么都能做到，她全知全能，是世界之神，是伟大的反派角色。
所以那个时候，他会摸着她的脑袋说“就算没有我，你也能活得很好”。她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可是对方的话，全都记得一清二楚。
现在看来他说得一点都没错，她就是哪里都能生长的狗尾巴草，没有他在，她也能解决所有问题，不需要任何人帮助。
“如果不介意的话，请用。”
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只手，木川回过神来，慢吞吞地盯着这只手上的纱布和伤药，接着扭头去看来人。
女性，二十多岁，穿着和服，长发整齐地梳理在耳后，气质干练，五官英气，笑得非常温柔：“刚刚在外面看见你受伤了，正好我带了纱布，快包扎一下吧，别弄严重了。”
木川不动声色地打量她，并没有接过女人的药。
“我们家的店就在药房旁边，你要是担心的话，可以跟我一起出去，我没有恶意。”
这几天附近的村子有冬夜祭，小摊一直摆到神社外，场面盛大，白天有神轿游街，周围的马路上，到处都挂满了灯笼。木川猜测对方也许是冬夜祭的小摊贩之一。
“店？”
“嗯，是见世物小屋哦，想去看看吗？很有趣的。”
……
……
……
石见银山夹在穿着浴衣与衬衫的人群中朝参道走，仿佛站在传送带上一般。
人群中充满了各种声音与香气，当地方言、江湖艺人播放的音乐，还有各处传出的曲调。他望着一家又一家小店，突然，一幅奇妙的画面映入眼帘，招牌的色彩特别鲜艳，即使站在远处，也能看得很分明。
“快看呀，是百宝屋啊……”
“还真是！我还是头一回见到那种东西呢。”一对二十多岁的情侣走在他旁边，兴奋地说着。
百宝屋！
石见被深深吸引了，可无奈实在挤不出去，他只能顺着人潮，慢慢往前走。渐渐地，他看清了那块招牌的全貌，来到小屋附近后，总算冲出人群，站到跟前。
小屋只有十四五米宽，挂着红紫相间的幕布，装饰着绣有凤凰图案的深蓝色布条。店老板似乎担心人们从幕布的间隙中偷看到里面，还特地挂了好几朵薄薄的塑料假花挡住缝隙。
头顶上方有四块画布，上面的图画都很有震撼力，从右往左分别是“河童”“人鱼”“不倒翁女”与“花瓶男”。
石见呆立在百宝屋前，盯着招牌久久没有动弹。
“瞧一瞧看一看，此景只应天上有！没想到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人吧！看一眼，就是一辈子的谈资，进来瞧瞧吧！”
小屋门口坐着一个胖得不得了的男人，屁股底下垫着个上下颠倒的啤酒箱，他穿着黑色衬衫，整条手臂从上到下都一样粗。脚倒不是圆柱形的，而是跟丢在地上的沙袋一样扁平扁平的，整个人就像淤泥堆成的三角锥。
石见银山来到男人面前，对方那条细沟般的缝隙里，眼球在缓慢移动：“每间小屋只要二十，不要站在那么远的地方偷看了，进来看吧！”
他实在很好奇，就将两枚十元硬币递给男子，掀起写有“河童”的门帘，踏进充满粉色灯光的空间。
刺激性的臭味扑鼻而来，连眼睛都有些刺痛，后面有个巨大的水槽，无数照片贴在墙上，前面有一对情侣边看照片边皱眉。
环视四周，石见发现那个水槽其实是个大号冷柜，餐厅的厨房常有这种盖子可以掀起来的不锈钢冷柜。“河童”应该就在那个冷柜里，掀起的盖子上还贴着手写的介绍，但石见没有立刻去看河童，而是先看贴在墙壁上的照片。
照片上拍的是外国的卖艺人，他们的身体都有些异常，一部分发生变形、某一部分特别肥大、某个部分萎缩，有侏儒，也有非常高的巨人。
看完照片后，他才来到冰柜前。那对情侣已经走了，小屋里只剩下石见一个人，他左顾右盼，好像要干坏事似的，深吸一口气后，探头看去。
那是一具冰冻的河童尸体……不对，石见银山仔细一看冰柜，里面安置着一块墓碑一样的长方形冰块。长约一米，宽七十厘米左右。冰块里封存着一个物体，颜色很奇妙，好像混杂着浓淡不一的茶色。
那东西的确长得像个人，小肚子非常明显，还有纤细的四肢，左臂上举，肘关节向内弯折，动作像是在挥手。
它的眼睛张开了一条缝，里面是没有瞳孔的眼珠虽然是河童，可它的嘴巴并不像鸭子，而是更接近于人类。它双唇紧闭，好像咬紧了牙关，头上长着硬硬的茶色头发，发型则是典型的“河童头”，头顶中央是河童最显著的特征——盘子，腰部则围了一圈稻草做成的蓑衣。
但是，由于那个河童被厚厚的——至少有十厘米吧——冰所包裹，而且冰块的透明度很差，显得雾蒙蒙的，所以石见看不清河童身上的细节。
他观察了半天，得出的结论是，它不是河童。
那应该是模仿河童制作的人偶吧，也许是只死猴子，被剃光了毛，伪装成河童。与这件粗糙的展品相比，那些照片反而更有意思。
看完“河童”之后，石见就撩起门帘走了出去，那个胖子依然保持着先前的姿势，他尽可能不看他，从旁边走过。
石见发现，这个胖子的体味非常呛鼻，也许他好几天没洗过澡了。
“有意思吗？”突然，胖子开口了。
石见回头望去，发现对方的眼睛眯得更细了，他在笑。
“我今晚一直在这儿……欢迎再来。”
胖子边说边笑，露出的牙齿黄得已经快成褐色了。
石见突然感到害怕起来，低头道谢后快步离开，走到门口时，他又回头看了看，背对灯光的男子已成黑影，看上去真的跟烂泥堆差不多。
然而直觉告诉他，对方视线依然集中在他身上。
石见银山按原路返回了神社，参道上有小贩在卖各种颜色的小鸡仔，就在他兴致勃勃地看着小鸡仔的时候，一抹黑色的影子掠过眼前。
是那个扎着高马尾的女孩，穿着鬼杀队的制服，带着日轮刀——来头好像还挺大……叫什么来着？
“香奈乎？”
她回过头，平静地看着他，脸上还挂着礼貌的笑容。
“你一个人来的吗？”他问。
她不说话，依旧笑着看他。
“……那个，你好歹说句话吧。”石见银山睁着死鱼眼吐槽道，他叹口气，故作老成地指了指篮子里的小鸡：“你喜欢小鸡吗？正好刚刚买了弹珠汽水，我可以请你喝。”
结果女孩顿了顿，居然拿出了一枚硬币，在空中抛了一下，接着默默看着他。两人面面相觑，石见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是想要的意思吧？
他无语地蹲在篮子前挑选鸡仔，就在他的目光扫过小鸡的脚爪时，脑子里忽然闪过了刚刚那件荒唐的“河童”展示品。
硬邦邦的茶色头发，八成是从刷子上剪下的，河童的标志——盘子，一定是白瓷做成的茶壶盖，那不是人偶，分明是只猴子。只要仔细观察就能看出猫腻，所以那个胖子才会用冰块把尸体罩起来。因为隔一层冰块，就像隔了条窗帘一样，根本看不清楚里面。
然而，一个疑问突然在他脑中闪过。
河童的手……是什么样的？
它的左臂上举，往里弯曲，上臂盖住了半张脸，所以它的左手离他最近。那是只很小的手，留着短短的指甲，但并非怪物般的尖指甲，而是豆子般大的普通指甲，它的手背鼓鼓的，能看清凸起的骨头。
好像…小孩的手。
“我今晚一直在这儿……欢迎再来。”胖子露出一口肮脏的牙齿，还有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是他多心了，肯定是多心了。
石见银山不断说服自己。然而，越是想，就越是怀疑冷柜里的东西是个小孩，那绝对不是猴子的手，猴子的手指要更长一些。到底是不是他想多了呢？只有一个方法能打消疑虑——再去看看那个河童。
想到这里，石见银山深吸一口气，重新站起身，他下定决心，望着高马尾的女孩：“你能陪我去一个地方吗？我胆子很小，也不够强，不过如果是你的话，肯定没问题。”
在黄金井附近的时候，他连阻止母亲的力量都没有，所以就算推理出一切，也无法改变什么。但是…那个时候，朝仓还是愿意和他成为朋友，所以他们才应该努力逃离不幸。
“拜托你了！”
然后，在他的视野中心，黑发紫眸的小女孩——似乎慢慢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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