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4章 烈火疑城 1
"婵娟姑娘,快起来!"莲花轻轻摇撼睡在锦榻上的婵娟,"着火了!"
“着火了?”婵娟自梦乡之中蓦然被人摇醒,有片刻迷惘。听仔细了,仓皇之中,披衣趿履,随着莲花,碎步奔出内室。
莲花伸手推开门,一股子热浪顿时扑面而来,夹杂着刺鼻的硫磺硝石的气味。她立刻挡在婵娟身前,以免婵娟细腻娇嫩的肌肤被热浪灼伤。
可惜,莲花的动作饶是再迅速,也终不及那股子火热灼烫的气流快。
婵娟未及梳洗的素面,丝般长发垂坠而下,覆在两颊,被迎面而来的热风猛然拂过,纷纷飞飘了起来,又似晶莹春雨,一一落下。
婵娟美丽洁白的脸颊被热气蒸得嫣红,仿佛染上了一层玫瑰色胭脂。
她就这样呆立在门内,痴痴望着满园的红莲夜火。
雕梁画栋、美伦美焕的销金窟,此时,已经被吞没在火海之中。嶙峋的假山怪石被烈火炙烤得发红发烫,稍早还浓密掩映的柳树林子这时早已被烧得渐渐失去水分,慢慢炭化爆裂,发出“哔啵”之声。整个园子里热气腾腾,灼风如炎,直似阿鼻地狱。
婵娟凝视红火猎猎燃烧,脑海中不由自主,隐隐浮现另一场大火的影象来。
烈火熊熊,焰风炽炽,一切有生命同没有生命的物体,统统被火焰所焚烧,连沉沉无边的夜空,都被映照得通红,仿佛要滴下血来一般,诡谲无比。
那是,绝望的颜色。
婵娟猛然蹲下身子,双手紧紧环抱住头部,发出无望的哀鸣。
“莲花,我是谁?我为什么要在这里?这里又是什么地方?”她的声音痛苦而无助,茫然而脆弱。
此时此刻,她已经不是那个江南夜雨里花一般娇柔清艳琴艺无双的婵娟,而是一个不知道自己的过去未来,只拥有无尽惶惑现在的女子。
莲花回身低头,看向委顿在尘埃里的产换,晶莹大眼里有怜悯共惋惜,似想说什么,却终于还是忍下了。她此时的身份,不过是一名丫鬟,有耳无口。该说的,不该说的,统统都要斟酌。
是故,莲花只是弯下腰身,把两只手扶在婵娟腋下,微一使力,将婵娟扶持起来。
“姑娘,咱们快些走罢。这么大的火,再不走,迟一步,就要葬身火海。”
“不要管我!不要管我!”婵娟嘴里不住这样低喃。她早已经忘记自己是谁,自何处而来,要往何处而去了,但她怎样也忘不掉脑海里那幅阿鼻地狱的恐怖景象。
莲花太息。真正作孽。这可是报应?所以要教婵娟一生一世摆脱不了如影随形的恐惧?
不再感慨,莲花一只手挟紧婵娟,余出一只手,往婵娟后脖颈处着力一砍,然后将已经神魂不属意识不清的婵娟拖出火场。
销金窟门外,围着许多前来看热闹的人,以及绝大多数满脸惊愕共难以置信的销金窟里头的姑娘婢子杂役菏眼护卫们。
分管各院的管事嬷嬷们俱都傻了眼。怎么好好的,就突然起火了呢?这销金窟,可是他们这一班人安身立命的地方啊。优老板每月发放的例银比之外头要多上一倍,尚不包括年节分发的红包、客人给的打赏银钱。除出吃用,一年下来,是颇丰的一笔收入,可以养活一家数口呢。
如今突如其来一场大火,毁了他们栖身之所,可教他们如何是好?
“姑娘,您说这下可怎么办啊?”几个管事中比较镇定冷静的赌坊总管双手频搓,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这是得罪了哪方神仙啊?可怎么向优老板交代啊?”
“姑娘?”晓望向双眉轻蹙沉吟不语的冥凰。小姐的这个表情,她已经数年不曾见过了。
“闪开!闪开!”这时忽然有极嚣张的呼喝自嘈杂鼎沸的人声中传来,恁地刺耳。
未几,人丛辟开一条路来,有一个着锦衣华服、蓄三缕长髯的中年胖子在三个褐衣皂裤亲随的护卫下,走了出来。
“发生何事,汝等喧哗围观?知府大人在此,尔等还不速速回避?”其中一个随扈问。
“销金窟失火了,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吗?还用问?”人群里有人小声嘟囔。
那随扈听了,横眉竖目,样子极其恼怒,倒是知府大人不以为忤。
“无妨,本官微服而来,无须拘礼。此间的主事是何人?出来答话。”
晓与众人俱望向穿着一袭月白水波纹壮锦春衫,玉立在夜风中直如昙花初绽的冥凰。
冥凰微微一笑,往前一步,越众而出,淡淡一福。
“民女冥凰,乃是此间主事。”
“好。”知府大人赞许地微一颌首。镇定平和,不卑不亢,进退得宜,有主事者应有的风范。“冥凰姑娘,可否告知本府,究竟发生了何事么?”
“如大人所见,销金窟突遭祝融,现今已经化为一片火海。”
“姑娘可晓得起火的原因?”知府继续问道。
“民女于上月初五,代替此间主事优释傩,暂时管理销金窟。抵是民女资质平平,有负所托,乃至近日来滋事频仍,今夜竟莫名起了一场大火,火势汹汹,扑之不灭。民女无奈,能令众人平安无恙脱出升天,已经是不幸之中的大幸。”冥凰垂睫回道。
杭州知府眼中掠过不易觉察的欣赏颜色。这样一个貌不出众的女子,却意外地内华如玉,谈吐有物。三言两语之间已经将她的身份之尴尬、际遇之复杂、处境之艰难表述清楚,更暗示了眼前这场仍熊熊燃烧的大火,并非意外事故,实乃人为,是有人故意纵火的结果。
如此一个女子,沦落风尘,即使做了主事,也未免可惜。杭州知府在心里暗暗想,脸上却未改颜色,流露丝毫,只是示意手下将四周围观的民众驱散。毕竟火场左近,总不是太安全的所在。
“姑娘如今可有什么打算?此间被大火焚烧殆尽,若要重建,决非三五七日之功便可了事。你等若无亲友接纳,又要往哪里暂时安身?本府放眼看去,有不少妇老,倘无栖身之所,就此流落街头,恐怕亦非良策。”销金窟素日里是何等风光的去处?里头的歌舞伶伎无一不是万中选一的美人儿。如若就这么任她们自生自灭,不晓得要滋生多少事端。
“民女实在无措。”冥凰微微垂下臻首。事到如今,她能说什么能做什么?只能假做束手无策了。
“唉……”杭州知府浅叹一声。始终是女子,饶她再是能干再是精明再是镇定,也要遇着力有未逮之事的时候。眼前这群钗摇发乱的美人们,处置起来,确非易事,很让人头疼呢。
“大人,本庄愿意暂请诸位姑娘到山庄小住,直至销金窟复建如旧。余下众人,本庄亦愿收留,到本庄业下的茶园,做些力所能及的杂务。倘使各位另有打算或者有更好的去处,本庄亦可奉上银两路费,送诸位各自离去。”
就在众人心中忐忑,惶恐于前途渺茫之时,一个花白胡须着香云纱缎子长袍的老者,缓缓的,自渐渐散去的人丛中踱了出来。
杭州知府一见来人,顿时态度恭敬了起来,浅浅抱拳为礼。
“龙管家。”
来的,竟是龙踞山庄的大总管龙烈龙且安。
“大人。”老者抱拳回礼,态度谦和。“未知大人认为老可的提议是否可行?”
“如此真是再好不过的了。”杭州知府心中简直大喜过望。这群伶伎荷眼护院,哪一个是好打发的?没有三两三的本事,销金窟里是呆不住的。
“老可谢过大人。”龙烈转而望向衣衫不整的一干人等。“各位可愿意随老朽往龙踞山庄小住?”
愿意!
多数人都在心里大声回答,可是慑于冥凰身边那个武功极之卓绝的丫鬟,俱不敢擅自出声,只是齐刷刷地望向了冥凰。
“多谢老先生于危难之际援手相助,冥凰却之不恭,在此愧领了。”冥凰深深一福,这世间,锦上添花、落井下石者众,解衣推食、雪中送炭者希。
只是,她心底不是不怀疑的。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以龙踞山庄的江湖地位和对朝廷无限忠诚的贡献,决没道理收留他们这样一群落了难的风尘女子。更莫论每年向朝廷进贡极品龙井恭茶的龙踞茶园,未经一番极严格的筛选,是无法进入园内,接触那些种植在狮峰山上的顶级珍贵的龙井茶树的。
而龙管家竟如此轻易地许诺了他们。
是他纯粹权利够大到偶然途径后的善意之举,亦或,是经过有心人的授意?
“姑娘请在前头蓬莱客栈少等,待老朽唤马车前来接姑娘们。”龙烈却不知冥凰心中的百转千折,微笑着对她说。
这个白衣的小姑娘,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连态度也情不自禁地随和了起来。
“一切衣老先生所言。”冥凰洁白的脸上倒映着夜空中的熊熊火光,如霞如雾般迷离。
“都办妥了吗,老五?”二十丈开外一间驿馆二楼沿街的天字号上房内,一名玄襟玉纽蟒靴的黑衣男子,品了一口冰瓷龙纹盏内的上好雨前龙井茶,然后慢条斯理地问。
“属下已经悉数办妥了。”肤色黎黑,眼神深沉内敛的老五面无表情地回答。
“你不赞成我的决定,却还是一丝不差地执行了我的命令,老五,你说,这算不算是愚忠呢?”黑衣男子似笑非笑地调侃道。
“爷说是就是。”老五面不改色,语气波澜不惊。
“老五,你真是十数年如一日地无趣。”男子太息。他倒也不至于希望左右人等俱是一副奴颜屈膝的嘴脸,只是,想看看近侍老五脸上的别样颜色,何以就如此之难呢?
“属下的无趣,岂不正是爷的有趣?”难得如此的顶撞,老五还能以毕恭毕敬的语气道来。
“呵呵,呵呵,说得一点不错。”男子狭长的飞凤眼里泛过浅浅笑意。放下茶盏,轻轻抚摩手中折扇的翡翠玉骨。上头的十二阿罗汉浮雕,在指尖留下沁凉的触感。
“老四,你说我所做的,究竟是对是错?”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男子展开折扇,轻轻摇动。莹润翠绿欲滴的玉色,在春末的黎明微光中,划出一道幽幽轨迹。
“爷做事,从来三思而后定。”微微发福的老四,敛目垂手肃立回道。
“呵呵,呵呵,老五太老实,你则太奸猾。”男子笑吟吟说道,却没有责难的意思。
跟在他身边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独这两人,由他少时起已经伴在他的左右。不是无可替代,只是他们够诚实。老四虽则奸猾,却亦并未在他面前讲过一句半句不实之语。
“我等得太久了。等她注意我,等他自己回来,等他们自动现身,等他们都回到我的左右……可是他们一一走出我的生活,一去不返。”男子自嘲地笑,眼,却是冷的。“等待的人,永远是我,这岂非很不公平?”
老四老五只能沉默。
万人之上也不能令他快乐。
万千佳丽也不能使他开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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