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待到第二天一早，兰儿为凤馨招来了一身旧衣服，那蓝布将头发全围了起来，乍然一看，很像是庄户人家的闺女了。她倒是年轻，虽然满腹的心事，明知道前路坎坷荆棘，临着水缸一照，还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兰儿和进才也换了一身旧衣服，主人家替他们预备下了些许食物，供他们在路上食用。

　　如此主仆三人又上了路，一直走了三四天。他们走的这条路十分僻静，除了当地人之外，甚少有人知道，因此虽然一路行来极是辛苦，但却颇为顺利。

　　进才对凤馨已是极为敬佩，赞叹道：“小夫人当真是不让须眉。”

　　凤馨浅笑道：“我虽是第一次出远门，却没你想象中的那样弱不禁风，也别小瞧了我。”

　　进才微微垂首，连声到“不敢”。凤馨“哧”地一笑，说：“你别老是这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啊，你是兰儿的二弟，自然就不是外人了。”

　　闻言，进才颔首道：“进才必定誓死保护小夫人到少帅身边。”

　　凤馨笑道：“这一路上多亏有你，你要是再如此畏畏缩缩的话，我可要罚你了。”

　　进才脱口又应了几个“是”，这下连兰儿也笑起来了，凤馨道：“刚刚才说了，又明知故犯，罚你高歌一曲。”

　　进才自幼跟随南宫朔夜，比兰儿进少帅府的时间还要长，是个实足的莽汉，除了大姐兰儿之外，素来不待见娇滴滴的女人，可是和这位小夫人一路行来，只觉得她性情豁朗，平易可亲，不禁不似府中姬妾那般跋扈，而且有着寻常男子也并不常有的韧性。最难得是她出身大户人家，从小娇生惯养，一路上却随着他们吃干粮和凉水，手脚都磨出水泡来，也并不皱一皱眉头。他心中尊敬她，听她说要罚唱歌，心下为难，竟然前所未有地红了脸，“属下可不会唱歌。”话音未落，他又用求助的眼神望了望兰儿。

　　凤馨拍手笑道：“胡说，这世上的每个人都是会唱歌的，快唱一首来，不然我和兰儿都不依。”

　　兰儿也附和道：“进才，主子的话，我们做奴才的可不能不听啊。”

　　进才无可奈何，他乃一介粗人，所会唱的歌曲十分有限，只得哼了一首家乡的小调：“这边走，那边走，只是寻花柳；那边走，这边走，莫厌金杯酒。”曲调软碎，颇为俏皮，配上他那粗哑的嗓子，相得益彰，使得凤馨的心情渐佳，极其认真的聆听着。

　　马儿踏在山路的石板上，足音清脆，远处竟惊起几只鸟雀，扑腾腾飞到半天中去。进才唱着唱着心中不禁感慨万千。他以前过的日子，要么是在枪底刀口上舔血，要么是与同袍喝酒赌钱，要么是在勾栏娼馆的温柔乡中沉醉，玩玩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在这样的山间放声歌唱，可是见着她的大姐眉梢眼角都是笑意，心中无论如何都不忍拂她们的意思。

　　一曲歌罢，凤馨笑道：“唱得这样好，还说不会唱歌。”

　　进才手中一条软藤鞭子，早叫手心里的冷汗濡得湿透了，缄默了片刻，喃喃道：“少帅的嗓子那才叫好，偶然听他叫一声板，比名角儿都响亮。”

　　凤馨笑吟吟地道：“我还真不知道呢，下回一定要他唱。”随口问他：“你们少帅小时候是什么样子？”

　　闻之，进才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低低道：“听府里的老人讲，少帅小时候可调皮了，老是在外头闯祸的，老夫人都恼得不得了，每回总是拿着鸡毛掸子揍他。不过，后来老夫人送少帅去山上学艺回来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不怎么笑，也不怎么说话了。属下进府的时候，少帅已经变得似是一块冰，想想就怕呢。”

　　凤馨脸上也不由得凝重起来，眼睛王望着前方山路，可是像是出了神，其时日落西山，余晖如金，进才只觉得她一双明眸如同水晶一般，比那绚丽的晚霞更要熠熠生辉。

　　她转过脸来，那颊上如同醉霞一样，浮着淡淡的红晕，道：“进才大哥，后来呢？”她这一声“大哥”叫得很是自然，进才不敢答应，就这么一踌躇的时候，只听续道：“在他身上一定发生过什么悲伤的事，不然他万万不会如此的。唉！”这么一声轻叹，幽幽不绝如缕，直绕到人心里深处去，使得进才竟不敢抬头再看她。

　　隔了一会儿，兰儿才道：“小夫人，明天就要到墨阳了，那里距离瓜洲已经不远了。虽然北燕人在墨阳没有驻兵，但散兵游勇只怕是难免。所以明天一天的行程，都十分危险，到时候如果有什么情况，奴婢会先保护小夫人走，让进才挡着。他身子壮，不碍事的。”

　　凤馨心中虽然有三分害怕，可是很快就鼓起勇气来，道：“兰儿，不要紧的，我们三个定然可以一块儿平安到瓜洲的。”

　　兰儿也笑道：“奴婢不过说是万一，小夫人乃是福泽深厚之人，定然可以平平安安、顺顺心心地见到少帅。”

　　他们这晚依旧是借宿农家，因为路上辛劳，凤馨睡得极沉，到了早晨醒来，方才觉得有些凉意，到窗前一看方知是下雨了。这么一下雨，山路更是泥泞难行起来，进才本来打算等到雨停了在走，但冬天的雨，时断时续，到了近午时分，依旧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在路上耽搁的时间越是长，也就越是危险，好在午后雨势渐弱，于是三人才冒雨上路。

　　走了数十里路，那雨又打了起来，凤馨虽是坐在马车里，可身上的衣服还是濡湿了大半，湿寒之气如腻在皮肤上一样，她禁不住就打了好几个喷嚏，兰儿忙不迭地拍着她的后背，掀起帘子往外看着。

　　进才也极其焦急，可是雨中山路甚滑，马车行得很慢，也是无可奈何。到了黄昏十分，从山路上一眼望去也不见一户人家，只有一颗颗光秃秃的大树和一些零星的植物，雨意朦胧里宛若一副烟云四起的水墨画，进才掀开帘子对凤馨和兰儿道：“小夫人，恐怕要连夜赶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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