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隆冬时节,几场大雪之后,邺城的大街上显得格外萧条。宽阔笔直的少帅府前大街,只有一骑蹄声清脆,仿佛踏碎了无际的肃静。扫雪的小厮们早早避在了一旁,因为冷,风吹着雪花直直拍打在脸上,微微生疼。
柳承烨在少帅府门前下了马,方孝廉早早迎了上来,见着他似是松了一口气,道:“柳将军,少帅在书房里。”
下人打起帘子,暖流拂面,夹杂着仿若有花香,书房里隔了些许白梅,香气宜人。因为书房中暖和,南宫朔夜只穿了一件夹袄,看上去仿佛清减了几分,那样子并没有生气,见柳承烨进来,还扬眉笑了一笑,说道:“这皇帝老儿还真有点本事。”
西北传来的八百里加急还有星星点点的斑驳,南宫朔夜随手一置,柳承烨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才瞧出原来是血迹,早就已经干涸了,紫色的凝血变成了黑色。字迹潦草凌乱,可见具折上奏的守将最后所处情势是多么的危急。
柳承烨一目十行地看完,然后又翻了过来,重新仔仔细细一个字一个字地读过,这才默不作声,将急报放回大案之上。
南宫朔夜道:“没想到,北燕人会在这时候挥军南下,军队已经过了兖州,再往南,就是洛河了,这皇帝老儿……”他冷笑数声,“呵呵,没想到他真的不惜一切做到了这一步。”脸色阴郁,“承烨,本帅终究是算错了一步,原本以为,那帮人只不过与外敌有所勾结,大不了在暗地里挖挖墙角罢了,但没算到那皇帝老儿居然连自己的祖宗都不要了,竟许诺割让东临的半壁江山给北燕,以此将本帅赶尽杀绝,他也不怕留下万世骂名!”
“少帅。”柳承烨颔首道:“属下愿率兵北上迎敌,以平乱局。”
南宫朔夜微微蹙起剑眉,沉吟道:“邺城是我们的根基所在,我不放心交到旁人手中,也只有你了。”
柳承烨道:“莫非,这次少帅要亲自前往?”
南宫朔夜淡淡道:“如今本帅手中只有二十万精兵,敌军数倍于此,此仗必然凶险异常。”他叹了一口气,语气中有一丝悔意,“是本帅大意,若是早些斩草除根,就不会似如今这般后患无穷了。”
柳承烨眼帘微微垂下,只道:“少帅并没有做错,皇帝老儿最是忌惮少帅功高震主,就算是您毫无反意,他迟早也会将您除之而后快。此番皇帝既然引得北燕人入关,那他就是卖国求荣的千古罪人。少帅伐之有道,占了人和,必胜无疑。”
南宫朔夜点点头,说道:“北燕的先锋总是戴着个面具,其中必有古怪,总是让本帅安不下心来。每回探子谍报回来,都没有一句实在话,本帅觉得委实可虑,况且如今皇帝老儿与他勾结,必须打起万分精神来应对。”
柳承烨道:“属下明白。”
南宫朔夜若有所思,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鼻梁,道:“此番是一锤定音的时刻了,若是成了,便是黄袍加身;若是败了,则是死无葬身之地。承烨,有没有后悔跟着本帅?”
闻之,柳承烨倏地匍匐于地,扬声道:“此生此世能跟随少帅,是属下几世修来的福气。属下愿为少帅肝脑涂地,绝无悔意。”
南宫朔夜长身而起,将柳承烨扶起,“此番若成,本帅定不负你。”
这一日铅云低垂,一大片一大片黑压压地压在天上,黑云压城城欲摧。
议事完毕,已是深夜。南宫朔夜轻轻地向洗剑阁走去,老远老远的,就望见了那柔弱的身影。
天,突然下起了雪,极碎小的雪花,落地已化。夜空苍紫中透出幽蓝色来,衬得她一袭素衣,在门前痴痴守望着。北风催得衣袂飘飘,瘦削单薄,寂寥到了极处。
“下雪了……”他还未走近,她已转头不再看他,喃喃自语道。
“怎么站在这里,连皮子也不知道披一件,冻病了可怎么办?”他脱下外袍,替她披上,然后从背后轻轻拥住她,仿佛是抱了块冰进来,一双手一点温度也没有了。
“下雪了……”凤馨对他的话恍若未闻,依旧遥望着西北方向,似乎,有星星点点的光芒亮在那里,在这阴霾的不见星光的雪夜,寥寥落落,仿佛点点冷残的星子,“下雪了,是不是就可以不用打仗了?”
“我知道自己是对你不起,可,此番我却是无可奈何,不是敌亡,就是我死。”南宫朔夜将她的身子转到自己的面前,声音有些沙哑与疲惫,“馨儿,我希望,你能明白,若非迫不得已,我绝对不会离开你的。”
他的怀里,凤馨那纤弱的身子,不经意地颤抖了一下,“那么,你要离开多久?”
“少则十几天,多的话,就是……”
可能……永远都回不来了……
纤纤十指,已经捂住了他的口。凤馨将脸深深地埋在南宫朔夜那坚实的胸膛,虽然,看不清她的神情,但是,胸前却有一片湿润的感觉。
“既然如此,那么我要跟你在一起,无论怎样,我们都不会分开的,是不是?”凤馨抬起头来,含泪道:“夜,求你,让我跟在你身边,我保证,绝对不会拖累你的。”
“馨儿,此行凶险万分,我不能让你陷入危险。你听话,乖乖留在邺城,等我的好消息,好么?”南宫朔夜托起凤馨的下颚,饱含柔情地望着她。
凤馨不语,只是默然地点了点头,入神地望着眼前的男人,少顷,才垂下螓首,眼中流露出的,是一片无尽的忧伤,脸上却浅笑道:“我等你回来。”
南宫说寒夜瞧在眼中,苦笑一声,如果不是担忧她的安危,他大可以带她一起去,终于,摇了摇头,打消了这个念头,低头轻柔地吻了她的眸子、嘴唇,随即,将她拦腰抱起,进了屋子。
“馨儿,你饿了吧,我叫厨房弄点点心来,我们一起吃,好不好?”望着她那微含泪水的眸子,一丝不忍浮上心头,南宫朔夜温言道。
凤馨没有作声,南宫朔夜于是让兰儿进来,吩咐她让厨房去准备消夜。
厨房很快就弄了送来,南宫朔夜看着几样清爽的小菜,笑着说:“馨儿,别哭了,为夫给你盛碗面条,好不好?”说着,拿起筷子,为她挑了一碗面条在碗里,又在上面淋了些鸡汤,轻轻地吹了口气,道:“仔细烫。”
凤馨接过了碗,默不作声挑了几根,慢慢吃着。
南宫朔夜见她泪水渐渐止住,心中欢喜,道:“寒夜吃这样热气腾腾的东西,方觉得好。”顿了顿,又道:“这样的时候,应该再喝点酒的。”
话音刚落,他又命人将酒呈了上来,执起杯子,正要一口饮尽之时,凤馨拉住了他的手,道:“夜,让我来帮你斟酒吧。”
他听她语气平静了下来,接过她手中的杯子,笑着说道:“你给的酒,就算是毒药,我也要一口吞了啊。”
救喝得急了,心突突地跳着,只见她微微垂头,露出雪白的后颈,真如凝脂一般白腻,他情不自禁伸手去摸了一摸,凤馨身子一颤,嗫嚅道:“夜……不要走……”
他突然将酒杯往桌上一撩,不由分说地将她抱起,不待她惊呼出声,已经低头吻住她。他的气息喷在她的脸上,淡淡的酒香,夹杂着一股草香,唇齿间的缠绵令她有一霎那的恍惚,紧接着就是令人窒息的巧取豪夺。
她的背已经抵在柔软的床褥上,他急促的呼吸使得她有一丝慌乱,他的脸是滚烫的,贴在她的颈项之间,淡薄的衣衫已经让他褪去的大半,她用力去推他,“当心孩子……”
闻之,他心头一沉,停下了动作,脸上难掩的是哀愁的神色,良久,却将身子往下一滑,将脸贴在她的小腹上。
她抵着他的头,讶异道:“夜,你做什么?”
他道:“我在听孩子说话。”
她怔了一下,在他肩上捶了一下,浅笑道:“胡说八道,他现在还不会说话呢。”
他起身,正荣道:“是真的,连孩子都在说,娘啊,你就放心让爹爹去吧,爹爹是战神,一定会得胜归来的。”
凤馨心中如被狠狠地剜了一刀,只差落下泪来,颤声道:“你说,我们的孩子,将来会长得像我还是像你?”
南宫朔夜闻言,嘴角不住地抽动了几下,深深吸了口气,道:“如果是个儿子,长大了我要将他放在军队里,好好地磨炼,必成大器。”
凤馨紧紧地依偎在他的怀中,顿觉四周一片朦胧,一句话儿也说不出来,只是拼命地咬着自己的唇。他的声音低低的,因为紧紧地拥住了她,嗡嗡的听不真切,“如果是个女孩子,最好长得似你这般温柔若水,那样才好。女儿就像是爹娘的贴心小棉袄,最是教人心疼了。等到平定了天下,估计我们的女儿已经满了周岁,我也能驮着她摘花了……”
她的声音根本不像是自己的,“驮着她摘花……”随即,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渐渐地,合上了双眼。
他“哧”地笑了一声,并没有抬起脸来,声音仍旧很低,“我知道自己很傻,明明知道孩子已经没了,却还整天在编织着这样的美梦,心里总是想着那孩子的模样。”停了一停,声音愈发低了下去,如同梦呓一般,“馨儿,我对不住你。我知道,不该如此对你的,可,我真的不想你有任何不测啊。馨儿,不要恨我,千万不要恨我……”
到了凌晨光景,雪下得越来越紧密了,窗帘并没有完全拉上,外面皑皑的白光映入室内,如同月色清辉。凤馨睡着之后,南宫朔夜慢慢地将自己的手臂从她怀中抽离,然后缓缓侧过身子,向着她,她睡得正沉,呼吸混匀,额头的碎发垂着,如同孩童一般。
他轻轻唤了一声,“馨儿。”
见她没有醒过来,他又轻轻地唤了她两声,最后搭着胆子凑到她耳边叫了一声,“馨儿。”
她仍旧紧闭双眼,一动不动。
他蓦然有些害怕,害怕迷药的分量不对,她会永远如此,一睡不醒。他迟疑地伸出手去,按在她的胸口上。她的心跳缓慢而有力,他方才慢慢地收回手,轻轻地推门而去。
“少帅,小夫人知道后一定会很伤心的。”门外,兰儿看着南宫朔夜,轻声道,“您让奴婢在面条中下了迷药……”
“唯有如此,我才能安心出征啊。”南宫朔夜勉强笑了笑,道:“我知道,以她的倔强,是万万不会让我就这样离开的,一定会紧紧地跟着我。”
兰儿欲言又止,“可是,少帅……”
南宫朔夜一挥手,嘴角微扬:“无需再多言,你立刻让方孝廉过来,着他备兵准备动身。”
“奴婢遵命。”
兰儿行礼退下,南宫朔夜忽又叫住了她,“兰儿。”见兰儿依言停步,南宫朔夜又顿了一下,才从薄薄的唇中突出一句话来:“本帅不在的日子里,你要好好照顾她,不能让她再有任何闪失了。”
沉默片刻,兰儿应道:“奴婢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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