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少帅府。
南宫朔雅从自己所居住的卧龙阁缓步走出，由小厮引路，放转过落花桥，曲径旁边遍植梅树，梅花绽放，香气四溢。但见十数名青衣女婢执了钩镰提篮之物，正扶梯子采摘梅花。
领头摘花的正是霜芸的贴身婢女月如，她见着南宫朔雅，忙满脸堆笑打了个千儿：“奴婢给雅少爷请安了。”
南宫朔雅满腹心事，冷着一张脸，问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月如赔笑道：“我家霜芸姑娘忽然间想吃梅花饼，又嫌膳房弄得不够新鲜，她就命奴婢们摘了梅花，自己蒸呢。”
南宫朔雅见篮子里一捧捧白梅花，香气馥郁，甜香醉人，不由叹道：“已经摘了这么些，还不够么？”
“雅少爷不晓得，这些哪里够用？”月如看了看篮子，道：“这些梅花，只取半开极嫩者，有一些儿黑点黄斑的都弃之不用，一朵朵拣得干净了，方入瓮蒸之，滴取其露，用干净雪绡过滤，澄成梅露，并不掺杂半滴水，只用这梅露和了精白面制成饼。您说说，这得3多少梅花才成？只怕少帅府里这几千株梅树，禁不住这一蒸。真是难为了霜芸姑娘，这样繁巧的法子，可是如何想出来的。”
南宫朔雅冷哼一声，不屑道：“这样的食谱方子，只有穷奢极欲的东临皇族才想得出来。看来霜芸在府中的地位不低，常常陪侍于大哥身旁，知道也并不稀奇。”
闻言，月如一个浅笑，道：“雅少爷说得是。”
南宫朔雅转脸对引路的小厮说：“走吧。”
言罢，不理会月如的嘟哝，径直朝前离去。
南宫朔夜，你何其无知，竟将此种女子留在身边！你，不配拥有惜惜的情，更不配得到凤馨的心！
“雅少爷。”
倏地，远处传来婥儿的一声恭敬的低唤，将他从深深的思绪之间拉了回来。南宫朔雅抬起眼眉，婥儿颔首道：“雅少爷，我家姑娘病重，想见见您。”
自当日惜惜被南宫朔夜折贬之后，先是被囚于地牢之中，后又因身怀六甲，孱弱异常，被老夫人接出了地牢，于泼墨阁内禁足。
这些日子，南宫朔雅每日比路过泼墨阁，却每每驻足，过门而不入。
此刻，他却是想避，也避不了了。
一路亮堂堂的镏金砖地犹若明镜一般，令人可以想象昔日是何等的热闹。廊外白玉栏下刚换上一溜景泰蓝缸栽的金桔树，绿油油的叶儿衬着百千点火红色的果实，如泼似溅。那果子已经完全成熟，颜色明烈如火，艳丽似绸，几乎在视线里一触就要燃烧起来。
方跨过泼墨阁的门槛，已经听得惜惜的声音：“雅，你终于肯见我了。”
层层的珠帘，将他与她隔了开来。他抬手，却并没有掠开帘子，只是淡淡地望着那抹倩影，良久，才道：“你，还好么？”
婥儿立刻捧了一盏茶来，南宫朔雅刚要推辞，惜惜已经开口，“你坐下呀。这是你最喜欢的茶。”
她，还是像那时一样，很怕冷。暖炉内的火烧得很旺，可她身上还是裹着厚厚的锦被。她半倚半坐在床榻之上，神色倒是很闲适的样子，“你尝尝这茶，似乎收了花上的露水烹的，倒是别有一番风雅，比之昔日在西凉的茶更好。”
南宫朔雅只得尝了一口，头微微一低，忽然瞧见惜惜手旁的矮几上，随便撩着一把女子用的纨扇，白玉质地的扇柄上垂着数寸长的杏色流苏，极为醒目。
这把纨扇，似乎在哪儿见过……
记得，在西凉，世宦人家的未嫁女子，即使是在冬日里，手上总是执着一柄纨扇，以作障面之用。扇是极好的白纨素，双面刺绣着兰花飞蝶，绣功精巧细致，那只嫩黄色的蝶儿便似欲振翅飞去一般。花样底下空白处却有道突兀的红痕，既非蝶亦非花，颜色也不衬。
南宫朔雅忍不住撩起帘子，凝眉细望，方才悟出那是女子的一抹胭脂。
此刻，他身子微微一震，想起了这纨扇的出处。那是，七年前，他送与她的。那抹胭脂，便是她障面时蹭落在上头的。
耳廓一热，茶水在唇齿之间一转就吞下去了，根本辨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好喝么？”没了帘子的阻隔，惜惜那双犹若秋水一般的明眸正正对上了南宫朔雅的。
四目相交，他再也避不开她的眸光。
“好……很好喝。”他的语调，有些沙哑。
一丝浅笑，从惜惜嘴边荡漾开来，“那就好，我还以为，分别六年，你的口味变了呢。”
六年，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算短，六年时间，足以改变一个人的习惯。
屋外，突然下起了雨，他将连别了过去，呆呆地望着窗外廊下的灯色，梅花的香气扑来，他本能地摸了摸鼻梁，旋即又回过头来，正视她那惨白的面容。
隔了六年，她早已不似当年那般天真模样，而他，也不再是当年的那个少年，心中泛起无限的辛酸，这些年来，自己也添了不少风霜之色。他并没有老去，只是冷了心，从她走后，一颗心已如余烬。
他缓缓说道：“这些年来，你都不曾后悔过么？”
她坐起身，淡淡道：“如今说什么，都是枉然了……可这样的傻事，我这辈子，也只为你做过。”
他走近，一伸手，紧紧握住了她冰冷的手，语带苦涩，“你，这又是何苦？若是当初我知道你要走，绝对会将你拦住的。”
她感受着他掌心的温暖，脸却转了开去，依稀间，竟似回到了西凉的家，那小小的院落，一重一重的天井，她站在最里层的那个院子里，一心一意地等他回来，他受到伯父的重用，他去了前线……他在开会……他去巡视边境了……可是，他一定会回来，即使再晚，他也会回来。
雨势渐大，簌簌地打在树木的枝叶上，南宫朔雅怅然地叹了口气，道：“那座院子，并没有荒废，年年都开出极美的海棠来，今年，也不例外。”
她慢慢地说：“就算你将我拦住又如何？一直以来，都是我在拖累着你，如果能为你做点事，就算是死，我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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