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瘦尽灯花又一宵 1

　　府里桃花落尽的时候，每逢三六九日，容若便至徐乾学邸讲论书史，日暮始归，而一回府，便是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里，埋头于书册间。

　　儒家人礼治德治人治，智信圣仁义忠、孝友睦姻任恤，让容若在挑灯苦读静思的时候，也渐渐明白明珠的一片苦心。而这一切，明珠看在眼里，觉罗氏却是疼在心里，每每亲手做了点心，熬制了粥汤，看着容若喝尽方放心回房，偶尔张纯修来，两人便终日泡在亭内，一个写诗文，一个作画，不亦乐乎。

　　可时至秋，徐乾学却遭建劾而降级，不得不归江南。

　　那一日秋风萧瑟，落叶飘零，徐乾学乘马车绝尘而去的时候，容若在瞬间觉得心里空荡荡如已，带了和旺至望月楼，于二层临窗坐下，清酒独酌间，却瞥见一乘青色小轿内穿梭在人群里，一只手轻拨开轿帘，一张侧脸在瞬间闪现在帘后。

　　爱兰珠？

　　容若只觉得手微微地颤抖，酒洒落在胸襟上却全然不觉，他相信自己不会看错的，那就是婉兮，虽然着了汉人的装扮，虽然在颈肩处留了发辫，可那就是婉兮，活生生的婉兮。

　　容若起身便向楼下冲去，可拨开街市角的人流，那顶青色小轿却早已没了踪影。

　　和旺追了上来，将怔怔地站在路中央的容若拉到了路边上，“你见到没，是爱兰珠，真的是她，”容若摇晃着和旺的肩膀，期盼地看着他。

　　“公子，公子是不是累着了？”和旺不忍心，“公子还是回府里吧，天色不早了。”

　　沈宛终失望着而去，三番两次地北上京城，可母亲和大姊的消息，却依然无所获，她坚定地认为父亲是清白的，一个行商之人，仅仅出资给出版商勘印了几册书卷，却受牵连卷了进去，家破人亡，骨肉离散，父亲惨死牢狱中，而母亲和大姊却数年杳无音讯。

　　沈宛伸手拨开轿帘，最后看了一眼王府大街，低叹着落下了窗帘，一点点相似的消息，一次次满怀希望而来，却又一次次失望而归，京城的秋日，有着胜过江南隆冬的寒凉。

　　那一年京城的冬天仿佛来得特别早，第一场雪覆盖着整个京城的时候，平西王吴三桂举兵反叛，湖湘、四川等地沦于战火，明珠日日下朝回府，便是愁眉紧锁，却在某一日命达海带了人马，出城迎了卢锦瑟入府。

　　那是容若第一次见到额娘和阿玛赞不绝口的锦瑟，裹了厚厚的棉袍，脸上带着一路奔波的倦意，而那一日，恰逢容若的生辰。

　　锦瑟亲手将从南方带的礼物送到容若后院的时候，容若正看着那一枚梅花的锦囊怔怔地出神，掌中两片曾经葱白般的指甲，却在一年后变得黯淡无光。

　　倘若不是和旺端了炭炉进来，容若依旧不曾查觉锦瑟的到来，起身相迎，却在抬眼的瞬间，对上锦瑟带着微微笑意的眼神。

　　那是一双似曾相识的眼眸，狭长的眼睛，眼珠流转的瞬间，像极了婉兮。

　　【注解】康熙十二年十一月，吴三桂杀朱国治，举兵反叛，此一年纳兰性德埋头于《通志堂经解》的校刻和《渌水亭杂识》的撰辑，并不像影视作品中曾上阵杀敌，立下赫赫战功，故在此一笔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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