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声横笛锁空楼 13

　　明珠在府门口的石阶上负手徘徊着，曹寅带走容若后，和旺便在他下朝回府后苦着脸前来回禀，公子被曹公子带进宫了，不让他跟随。

　　明珠那一刻失手打翻了手中的茶，半杯碧色的茶汤，全部泼洒在前襟的袍子上，他定下心神后问了时辰及缘由，就想起昨日退朝时，皇上在最后留下了他，半晌不言语，却突然间笑着说道，“明珠，你家有个会诗书的好儿子，也藏着掖着。”

　　明珠无力地闭上了眼，他记得那一年那一场绵延京城的大雪，从容若出生的时候便开始纷纷扬扬，一直到三日后，依旧漫天雪花飞舞，他在那一日冒着大雪去了西郊门头沟的广源寺，绵亘数里的广源山脉，一片雪茫茫。

　　法璍大师眯着眼睛看着这位风雪里孤身前来的施主，奉上一杯苦梀茶，便是低低的长叹，在明珠的印象里，那是一位心境淡泊、飘然出尘的白眉老者，而那一刻，大师却只是摇头无语。

　　“《易经》里说：君子以成德为行，日可见之行也，犬子可得名成德，”法璍大师终对着窗外漫天的大雪开了口，“明珠，此子聪慧远超你我，可一生中却有三次劫难，若安然度过了，当荣华平安一生。”

　　“恳求大师赐于化解良方，”明珠在佛前跪下，木鱼声每一下轻落在耳畔，却似重重地敲打在心里。

　　“明珠，不可说，不可说，”法璍大师依旧低叹。

　　明珠在佛前长跪不起，他想起襁褓里那个粉雕玉琢的孩子，他怎么忍心让他一生遭遇三次的劫难？

　　“明珠，大雪已封山，你回了吧，”法璍大师在暮钟回荡在皑皑山脉间的时候扶起了明珠，“春来花自青，秋至叶飘零，明珠，一切顺其自然。”

　　山脉间呼啸的风席卷而来，法璍大师如鸣钟般的声音远远地飘来，“明珠，看破、放下，当自在！”

　　可这些年一路走来，虽看破一切名与利，看破一切荣华与富贵，可终究，放得下么？

　　可今日，一介无功无名的草民进殿面圣，却是福兮，祸兮？

　　马车刚转过街角，清脆的蹄声远远地传来，明珠回过神来，就见达海早已上前在车下放置了垫脚的矮凳，明珠已上前掀起车帘子，盯着车内失神地看着自己脚尖出神的容若，“见过皇上了？”

　　容若闻声方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回阿玛，见过了。”

　　“所为何事，怎么事先一点风声都没有，皇上问了什么，你又是如何应对的？”明珠不待进府，扶了府门口的石兽，却觉得掌心里冷汗涔涔。

　　“阿玛，只是命我画完一副画而已，不曾问过什么，”容若抬头看了眼渐渐黯淡下去的天色，想着那副画定是已到了婉兮的面前，想着婉兮，会不会第一眼也有无限的惊愕与惊喜。

　　“果真没说其他任何事情？”明珠看了眼容若一丝笑意一闪而过的眼神，可一口气堵在心里，却依旧松不下来，法璍大师在容若抓周的时候前来观礼，捊着胡须，点头却不语，只在临行前淡淡地留下一句话，“远离事非，远离名利，明珠，不谋其前，不虑其后，不恋当今。”

　　“阿玛，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情，儿先行一步，梁汾兄还在亭间等候，”容若扎安后转身向亭间跑去。

　　明珠看着容若的身影消失在淡淡的暮霭里，终无力地扶了垂花门站定，为官数载，家族的兴衰，烈火烹油般的恩宠，在朝堂上的哪一日，又何曾不是如履薄冰？

　　只是，自己的羽翼，能护他到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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