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滴血的三星刀 5
黄子仁!司明华自然听说过。从小,母亲就经常对他说,他父亲生前有三个盟弟,其中柳晋元见利忘义,背盟负友,最后成了他的杀父仇人!柳天德和黄子仁,在危难时,都曾帮助过他们。据他母亲说,出事那天晚上,她亲眼看见柳晋元满身血污,从兆龙身边站起来跑了。她跑过去时,兆龙已经死了。因“挨户团”要上山搜查,她才跌跌撞撞,好不容易回到船上。老大正要启锚开船,就见黄子仁急急忙忙地跑来,一上船就抱头痛哭,说他没有保护好兆龙大哥,让柳晋元杀害了。哭着哭着,他又拿出那把还有血迹的“三星刀”对徐福珍说:“大嫂,你看,这就是我从大哥身上拔下来的。”
徐福珍认识这把刀是柳家的。
黄子仁还资助了一点钱给徐福珍,让她们母子逃往异乡,“千万不要再回瑞阳!”
“不,只要我不死,等小龙长大成人,我一定要他报这杀父之仇!”这个猎户的妻子,也生就了一副倔强的脾气。
黄子仁还想说什么,船老大和船工都急着开船,黄子仁只好走了。
徐福珍曾多次把这些情况讲给儿子听,等小龙稍大一点,她更是常常对他说:“你要记住,瑞阳柳晋元是你的杀父仇人。你长大了,好歹要报这个仇!否则,别说你爸爸含恨九泉,就是我,也死不瞑目!”
对这样的深仇大恨,司明华怎么能忘呢?
现在,听智宏和尚提起了黄子仁这个名字,他心里一动,问道:“难道师父你……”
“对,我就是黄子仁!”智宏和尚说。
司明华万分惊讶:“黄叔,这二十年,你都在哪儿?听我娘说,她后来就没见过你。你怎么又出家了?”
“嗨,别提了!”黄子仁又是摇头,又是叹气,“你爸爸是共产党!我不是,可我是他的把兄弟,我拼着命送过他!后来‘挨户团’下令通缉我,在瑞阳哪能站住脚呀!我只好四处飘流。后来也就心灰意懒了,干脆削了发当了和尚。不过,话说回来,我要不是当和尚,这回我们爷儿俩也见不着。”
司家的这次“婚变”,在仁安县城闹得满城风雨。黄子仁正好也在仁安。起先,他也并不在意,可是听说那把“三星刀”以后,这才引起他注意。稍一留心,很容易就知道了一些实情。原来盛梦兰是瑞阳柳家的孩子,接着司明华的来历,也在仁安传开了。他把这些情况凑在一起,什么都明白了。
“要不是那天在法云寺有那么一出戏,我也找不到你,”黄子仁笑着对明华说,“不过,我一听说你在洞房里干的那事,就知道你找错了人。你不该刺盛家丫头那一刀!冤有头,债有主,你该找柳晋元算这笔帐。”
“可他不在了,”司明华有点懊丧,“我从他女儿的诗稿上知道,他死了!”
“不,他活着,而且活得不错。”
“真的!”司明华站了起来,全不顾茶馆里还有别的茶客,大声问道:“他在哪儿?”
“你坐下,坐下,让我慢慢说。”
据黄子仁说,他找到柳晋元,完全是偶然的。
去年冬天,黄子仁云游到麻岭镇,看见“茂源货栈”柜台里坐着一个人,很象柳晋元。起先他怕认错,特地在麻岭住了几天,天天用心观察这位化名的李老板。几天下来,他屹准了,无论是走路、说话、行动举止,无一不象。他终于肯定,这就是柳晋元!
“我认出了他,可我不敢找他!”黄子仁说,“这小子以前出卖朋友,杀害盟兄,现在又成了大老板,有钱有势,我还顶着个‘私通****’的罪名,万一让他发现,说不定他连我也害了。何况我又出了家,不该再管这种恩怨。你就不同了,父仇不共戴天啊!”
司明华那积郁了二十年的怒气,又冒了上来。他说:“走,黄叔,你带我去找他。”
于是,他们来到麻岭镇……
“唉——”柳晋元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对司明华说,“不管你信不信,我还要说,我没有干过那种伤天害理卖友求荣的事。我要是害你父亲,何必到莲花塘再动手!你们父子三人在我家住了好多天,我尽可以在县城就去告发,难道连这一点你都想不到吗?”
司明华一想,倒也是呀!可是这杀父仇人毕竟是母亲亲眼所见,这又如何解释呢?
柳晋元继续说:“为了秦家,我是妻离子散,有家难归。扪心自问,我是对得起你父亲的。后来我才知道,我的家,让‘挨户团’抄了,你婶子下落不明,这二十年……”
司明华不信任他,根本没有把盛梦兰和她母亲的情况告诉他。他始终在想,该怎样才能弄清真相!
“听我妈妈说,当时我父亲随身带着一只小箱子,是吧?”司明华问。
“是的。”柳晋元肯定地回答了他,并接着说,“你父亲要把那只箱子送给他的一个朋友。他对我说过,如果他出了意外,要我帮他送去。但是箱子被黄子仁夺走了。我没有能完成他的委托。但后来我找到了他的朋友……”
“你知道箱子里是什么东西吗?”
“知道,是一笔相当可观的财富!”柳晋元对他这种审讯似的提问很不舒服,但仍然耐心地说,“那是起义中从地主、土豪家中没收的浮财,是革命经费。不过,我没有看见过。”
原来他知道得很清楚!司明华心想,怪不得妈妈说他见利忘义,背盟叛誓,出卖盟兄呢!他默默地不再作声。
“这样吧!”柳晋元见他不开口,站起来对他说,“你在我这里住几天。我这里只有一个伙计,是可靠的自己人。我估计,黄子仁既然来了,他不把我除掉,是不会死心的。总有一天,我们可以把事情搞清楚。你在这里养伤,可不能乱走。”
其实司明华即使没有伤,他也无处可去!
六
这一辈子,黄子仁大概还没有象今天这么后悔过。
刚才,他满以为经过他反复教导过的司明华进屋以后,会狠狠地给柳晋元一刀。只要这一刀下去,纵然出点差错,他还可以进去帮一把,这个心病就了了。谁知司明华会如此脓包,放着这么好的机会,迟迟不肯下手,还生生的把柳晋元叫醒,问来问去,结果坏了事,让人家给抓住了。黄子仁是知道柳晋元的,他不敢进去救司明华,这才逃了出来。
怨谁呢?只有怨自己!早知道司明华如此不中用,当时就该自己进去动手,除掉这个祸根。现在,祸根没有除掉,反而暴露出了自己,后悔已经晚了。
说句实在话,这二十年来,时时出现在黄子仁脑海中,被他恨得必欲置之于死地的,并不是柳晋元,而是柳天德。起先,他被“挨户团”以“****”的罪名通缉,根本就不敢在瑞阳露面。过了好多年,风声平息了,他曾经悄悄地回去过,想找柳天德算帐。可是,现在的柳天德早已今非昔比,成了富甲一方的大土豪。原来那小小的三间楼房,已经变成了一幢四面围着高墙的大庄园。庄园里不但养着好几条凶猛的看家狗,还有几个保镖。凭他黄子仁的这点能耐,是无法靠近的。
不料在麻岭,他发现了柳晋元。
本来,他以为柳晋元早死了!想不到他还活着,而且当了老板!这个发现,才真使他感到心惊肉跳。眼下已经顾不得柳天德了,得尽量想办法把柳晋元除掉!否则,他黄子仁连一天也不得安生。他原来想亲自去干掉柳晋元,但他不敢去。后来,突然出现了个司明华,他满心狂喜,多好的一个借刀杀人的机会呀!谁知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却被这个毛孩子断送了!白费了一番心机。
下一步怎么办?当然最好是远走高飞,摘下头上的帽子,重新穿上僧衣,当他的智宏和尚。但他不愿这样,他知道,不管他走到哪里,柳晋元的影子都会跟着他。他怎么也放不下这颗心。况且,还有柳天德,这辈子不和他把帐算清,他黄子仁就算白活了,还算什么男子汉!
黄子仁反复考虑,突然想出一个自己也吃惊的主意:找柳天德去!要对付柳晋元,除了柳天德,再也没有合适的同盟者。只有把柳天德拉来,才能使自己摆脱这孤掌难鸣的困境。当然,这要冒一点风险!他知道,柳天德一发现他,就象他发现了柳晋元一样,必然会把自己置于死地的。但他现在手上有一张牌,只要把司明华的情况告诉柳天德,就由不得柳天德不害怕!他一定也会和自己一样,先想办法对付司明华和柳晋元。
对,就这么办。于是,黄子仁来到了瑞阳莲花塘。
柳天德对黄子仁的出现,果然大吃一惊。当黄子仁大摇大摆地走进他的小客厅时,他目瞪口呆,好象白日看见了鬼,愣愣地,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怎么,柳老二,你不认识兄弟我了!”黄子仁站在他面前冷冷地问道。
“哦!哦!原来是老四!我……我可没想到你还……还……”
“还活着,是不是?”黄子仁打断了他的话,略带嘲讽地说,“不但我活着,活着的人还有,说出来,你会吓一跳。”
柳天德没有注意他话里有话,只在捉摸黄子仁的来意。他镇静地问:“老四,这么些年,你都在哪儿?怎么也没回来看看?”
“二十年的陈谷子、烂芝麻,你让我站着说得清吗?”黄子仁淡淡一笑。
柳天德这才注意到,他还没有请客人坐下。他摆了摆手:“走,我们里面谈。”
在内宅的小书房里,等小丫头递上茶,柳天德亲自关好门,两人分别在藤椅上坐下。
“老四,你这次来,是有什么事吧?”
“我是来叙旧的。”
“叙旧?”
“对,叙旧。”黄子仁右手轻轻地敲着藤椅的扶手,歪着脑袋。“你发了大财,坐享清福。可我呢,你看看……”他摘下了头上的帽子。
“啊!你出家了!”柳天德有点意外。
“没法子,让人逼得有家难归。还是做和尚痛快。云游天下,四海为家,也免得人家老惦记着我,总想把我送进地狱!”黄子仁有点忿忿然。
“这……”柳天德自觉理亏,不好答话。他站起来,拿出两封银元,放在黄子仁面前,“老四,你我都老了,过去的事,就不必再提。这一百元钱,你先拿去花,花完了,你再来拿。我们是拜把弟兄……”
“弟兄!哈——哈——”黄子仁突然大笑起来。他连看也没有看那两封银元。“柳老二,亏你拿得出手,这还不够杀兆龙的赏钱的一半呢!”
柳天德眉头一皱,目光中露出一股杀气,他板着脸问:“那你要多少?”
“再多也不要!”黄子仁迎着他的目光,毫无惧色:“你还不清楚,为了几个钱,我会把命往你手心里送!嗯!”他见柳天德没有答话,接着说,“我看你这万贯家财要保不住了!”
“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
黄子仁不再冷嘲热讽,神态极为严肃:“我告诉你,你那堂兄,我们的老二柳晋元和秦兆龙的儿子都回来了。这会儿……”他停了停,故意显得轻松,“说不定,正在商量怎么对付你呢!”
这个消息,果然使柳天德吃惊不小。他脸都发白了:“你听谁说的?”
“干嘛要听人家说。秦兆龙的儿子和我在一起都见了面了!”
柳天德有点怀疑:“他和你在一起?”
“你不相信?”黄子仁故作神秘地说,“还有你想不到的呢,他娶了个老婆,你猜是谁?就是你的堂侄女,柳晋元的女儿,眼下叫盛梦兰!”
柳天德一听,不觉心里一沉,这个情况梦兰可没有对他说过。他马上意识到,这里面有什么纠葛,原来梦兰到这里,不只是为了了解她父亲出事的情况!
“你快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黄子仁把他知道的情况一股脑儿都告诉了柳天德,话说得很坦率,什么也没有隐瞒。最后,他说:“你想想,现在柳晋元和小龙在一起,他们能放过你吗?”
看着黄子仁那幸灾乐祸的模样,柳天德心里有些恐慌。他仔细回忆了一下,故作坦然地说:“我不怕。就算他们来找我,我也说得清楚。当时,我不在场,这是我堂兄知道的。”他阴森森地笑了,“老四,事情不是我干的,我怕什么!”
“事情是我干的。”黄子仁大大方方地接过他的话头,好象谈的是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人是我杀的,柳晋元亲眼看见,瞒不了他。不过要不是你,我能那么干吗?要不是你让我干掉秦兆龙,你能有今天这万贯家财吗?就连‘挨户团’给的三百元赏钱,不都是你独吞了吗!”
柳天德好象一只漏了气的皮球,靠在藤椅上一言不发。
黄子仁说的这些,倒句句是实言。
二十年前的那个昏暗的傍晚,柳天德一个人正在家里吃闷酒,心里很不痛快。他守着祖上的几亩薄田,上不能挤进缙绅的行列,下又不屑与农夫为伍。在这个莲花塘,他过得很不舒心。也正因为这样,农民暴动时,他既不愿参加起义,也没有受到冲击。反动派复辟了,他虽没有受到审问,但在地方绅士纠集的“挨户团”里,也没有捞到一官半职。这几天“挨户团”的一个小队开进了莲花塘,他少不得还要支应柴草。人生在世,老过着这种上不上,下不下,吃不饱也饿不死的生活,他感到实在太窝囊。
正当他喝得差不多了,想去休息的时候,黄子仁突然悄悄地走了进来,鬼鬼祟祟地靠在他耳朵边说,秦兆龙来了!
“他!”柳天德吓了一跳,他知道秦兆龙是农民暴动的积极分子,现在成了“挨户团”悬赏捉拿的要犯。“这会儿,他到这里来干吗?”
“看来兆龙大哥是有难处,想在你这儿躲几天。”
“这怎么行!这里正驻着‘挨户团’的人。他这一来,不是自投罗网吗!到时候,别说他,就连我,还有你,都得把命搭上!”
“那,你说怎么办?”黄子仁见他不肯收留,也有点着急。“他们还等我回话呢!”
柳天德毫不在意地挥挥手:“你就说我不在家,叫他们到别处去。”
看他那模样,黄子仁不觉心里动了一下,他说:“我们可是烧过香、拜过把子的呀……”
“拜把子又怎么啦!夫妻都好比同林鸟,大难来时还各自飞呐!再说,谁叫兆龙搞暴动和共产党伙在一起,能有好果子吃吗?现在闹成这个下场,怨得着把兄弟吗?我可是安分守己的老百姓,我还舍不得这条小命和这点家业哩!”
“家业?”黄子仁看了看他那简陋的房子,不觉笑了,“老三,要说家业,你比我也强不了多少。就连这几间房子,还有一半是晋元哥名下的吧!”
“唉——”柳天德被戳到了痛处,“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呀!”
黄子仁一听,机会到了。他故意淡淡地说:“要说发财,眼下兆龙哥手上倒有一笔横财。只要太太平平过了这个坎子,他可就发财了。”
“你尽胡说,兆龙是个打猎的,他能有什么横财?”
“不,我说的是真话。”黄子仁压低了声音说,“这次,他带着个小箱子,沉甸甸的。昨天晚上,我亲耳听见,他老婆说带着这些东西,路上不太平,要他埋了,可兆龙不肯。他说,这都是打土豪得来的‘浮财’,说是革命的经费,上级要他送到什么地方去。他说,只要他活着,就要送到。”
“多吗?”
“不少。我提过那箱子,沉得压手,要不是‘光洋’‘黄货’,不会有那么重。”
柳天德忽然发出一声长叹:“可惜呀!”
“什么可惜?”
“你想吧,这批东西,到头来也送不到共产党手里。说不定半道上就会被‘挨户团’里谁捡了去。这就看是谁祖上积德,财星高照了!”柳天德一面说,一面紧紧地盯住黄子仁,看他有什么反应。
黄子仁是个机灵人,他已经觉察到柳天德心里在想什么了。他故意表现出一点忧虑:“这么一来,肥水不就流到外人田里了么!”
“可不就是这话么!”柳天德倒了一杯酒给黄子仁,“老四,来喝一杯,我们先商量一下。”
商量的结果,两人一拍即合。柳天德把秦兆龙等人接到家里,以“挨户团”搜查很严为名,决定从水路把秦家送出,还故意倍加小心,分成两路上船。在柳天德把徐福珍母子送走以后,黄子仁便陪着秦兆龙和柳晋元离开了柳家。半道上他乘柳晋元和那小丫头在前面带路的机会,猛然从背后一刀刺杀了秦兆龙。这一刀,又准又狠,直贯前胸,一刀毙命。他不等柳晋元追过来,抢过箱子,飞快地跑进了树林。但他并没走远,就躲在暗处。等柳晋元追远了,徐福珍在柳天德连骗带哄的劝导下,赶回船上带着儿子逃命以后,黄子仁又和柳天德会合了。
“老三,你看!”黄子仁左手提着箱子,洋洋得意,右手还拿着那把血淋淋的“三星刀”。
“干得利索!”柳天德夸了他一句,接过箱子一试,果然是沉甸甸的。他眼珠一转,望着黄子仁手上的刀说:“老四,你赶快到船上去,把这刀交给福珍。”
“干吗?”黄子仁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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