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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与君相见最伤情


陆廷渊往前走了两步,沉声对昌平公主说道:

        “昌平,上位者不可言而无信,失信于人,你既说了有赏,那便赏吧。”

        顿了顿,又补充道:“另外,你们在此处玩可以,莫要喧哗。”

        “是,皇兄。”昌平公主小心翼翼地应道。

        而后那片玄色衣角便绕过姜澂鱼身侧的地面,不带半分犹豫地大步离去,连同方才令人窒息的气场一齐消失在了原地。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纷纷从地上起身。

        方婵看了眼旁边神色如常的姜澂鱼,小声同她道:

        “澂鱼妹妹,你都不紧张吗?我还是第一次见陛下呢,果然是天威凛然啊!”

        说完还拍了拍胸口,一副惊魂未定的神态。

        确实,帝王作为一个国家绝对的掌权者,生杀予夺,只在一念之间,的确会让人生出本能的恐惧。

        其实姜澂鱼内心也不似表面那般平静。

        这是重生以来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碰面。

        为帝三载,他如今周身的气质,已经与以往大不相同,那是常年居于上位者浑然而成的王者之态。

        岁月没有丝毫损坏他英俊的模样,反而在时光的流逝中,沉淀出一种更为稳重、更为威严的气势。

        如渊渟、如岳峙,令人凛然仰止。

        很难说清楚,几日前还是她丈夫的人,陡然成为万人之上的一国之君,而她同他形同陌路,如今需得拜倒在他脚下的心情。

        也很难说清楚,她得知最亲密的枕边人可能与她的死有关时,她那颗想查清真相的心,是为着那人多一些,还是为着自己多一些。

        亦难判定,今日再见,她望向他时,眼中未尽的爱意多一些,还是新生的怨意多一些。

        她对他有怨,有憾。

        但不可否认的,还有剪不断、理还乱的爱。

        没见他时,偶尔会情不自禁地想起他。

        见到他时,眼神会不由自主地看向他。

        眼睛为他下着雨,心却为他打着伞,大概就是这种心情吧。[注1]

        姜澂鱼眨了眨眼,将眼底的泪意收束回去,而后勉强笑笑。

        “谁说我不紧张,只是没表现出来罢了,你看我,手心全是汗。”

        说着便将手伸出来,手心果然有一层细密的汗珠。

        许兰茵听了嗤笑一声,虽没有开口讽刺,但眼中鄙视之意满满。

        真是丢人现眼,不过是见了陛下一面,便吓成这样,如此胆小如鼠,她才不要同她们搭话呢。

        六人中胆量最小的要属吴希娴,方才一紧张吓得连线轱都撒了手的便是她,此刻正踟蹰地站在原地,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发生了这段插曲,众人也无心继续玩耍,昌平公主有些郁郁不乐地抬步朝姜澂鱼走过来。

        “本公主一言九鼎,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

        说这话时,她神情倨傲,话音中还隐隐带着些许敌意。

        姜澂鱼听出来了,只规矩作答道:“回殿下,臣女并没有什么想要的。”

        “不行,你不能不要,这样吧,本公主近日新得了一批孔雀罗,便赐予你了。”

        孔雀罗可是极品面料,异常精美华贵,历来专供皇室。

        这赏赐算得上贵重,但是后一句警告之意可谓流露了个彻底。

        孔雀与凤凰,虽形似,但一为凡鸟,一为神鸟,赐她孔雀罗,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姜澂鱼心中苦笑,只得应是。

        闻言,许兰茵像是胜利者一般上前挽住了昌平公主的胳膊,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阿滢,我们一同去用膳吧,想必太妃娘娘已经为我们备好膳食了。”

        昌平公主也不再理会众人,转身同许兰茵离开了。

        见状,众人心里各有思量。

        太子殿下很喜欢姜澂鱼,但是昌平公主看起来却是很讨厌她呢。

        她们是来为公主伴读的,惹恼了公主可就得收拾东西打道回府。

        因此众人都默契地装作没看见没听见,一致缄默地跟在公主后边回宫了。

        只有叶兰蕙陪着姜澂鱼默默走在最后,同众人拉开了些距离。

        姜澂鱼感激地看了叶兰蕙一眼,并用目光示意让她安心。

        叶兰蕙此时却有些欲言又止。

        同姜澂鱼相处的这段日子,二人已经成为朋友了,所以有些话,她觉得应该同她说一说。

        在心里斟酌一番,叶兰蕙才开口道:

        “澂鱼,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说过,你同我一位故友长得很像,我还差点将你认成她了,你还记得吧?”

        姜澂鱼点点头。

        叶兰蕙接着说道:“你应该也曾从别人的口中得知,你的长相同当今陛下发妻——已故昭元皇后萧氏很是相像,对吗?”

        姜澂鱼再次点点头。

        叶兰蕙叹了口气,幽幽道:

        “我同先皇后从前是很好的朋友,她亡故的这三年,旁人或许不知道陛下疯成了什么样子,我却是清楚的。当年,陛下还不知道我就是叶臻,在听闻画师叶臻的名气后,便找到叶臻,也就是我,入宫为先皇后绘制画像——”

        她顿了顿,继续讲述着:

        “我被带到一间屋子里,那间屋子很大,却几乎没有多余的摆设,四面墙上都挂满了不同画师绘制的百十余幅画像,不难猜想,画像里的人,全都是先皇后。陛下当时就坐在地上,魂都像是被抽走了一样,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乍一见我还被吓了一跳……”

        说到着,她自嘲似的笑了一声。

        “后来我才知道,不仅是画像,潜麟宫中有一座宫室,便是完全按照在宁王府时,先皇后居住过的寝殿来布置的。”

        她的目光直直看着前方,语气又轻又慢。

        “我曾亲手绘制过先皇后的画像,亲眼见过陛下对着那副美人图失神的样子……你说,一个人是有多思念另一个人,才会让那么多画师,绘制那么多张画像来缅怀,并且执着于生活在亡妻生前所居住的昔日旧景中,不肯走出来呢?”

        话音一落,姜澂鱼原本平静的神色终于动了,一滴眼泪不受控制地砸向地面。

        叶兰蕙还以为她是真的对陛下动了心思,见状叹了口气继续规劝道:

        “澂鱼,我同你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陛下的心里,或许容不下第二个人了。你要是不想做谁的替代品,最好不要同那位产生交集,否则……”

        话音未尽,说到这里,姜澂鱼已是了然。

        她的好友对人依旧坦荡,她的夫君或许一直思念着她,不够磊落、不够坦诚、疑神疑鬼的人是她。

        她冲着旁边的叶兰蕙勉强一笑,眼睛里犹有未散尽的泪珠。

        “叶姐姐说的我都懂,你能和我说这些,我心里是感激的。不过,我无意入宫,也不愿做任何人的替代品。”

        其实,不用叶兰蕙说她也明白,她顶着和先皇后那样相似的一张脸行走于宫中,本身就是怀璧其罪。

        要是还刻意往陛下跟前凑,那在旁人看来更是居心叵测。

        如今将话说开,也就没什么顾忌了,叶兰蕙知道姜澂鱼无意陛下,便放下心来。

        她知道那位陛下对妻子用情至深,如今姜澂鱼是她心上人的妹妹,又与她投缘,相处这些日子,她已经将她当作朋友了,她不想看着她劳而无功,徒增心伤。

        用过午膳,许兰茵又提议下午去游湖。

        玉京最负盛名的四大湖之一的太始湖就在这皇城之内,而且湖内还种植了成片的荷花,这几日天气甚暖,湖中荷叶已经匍匐成一片,有些甚至已经长出了花骨朵。

        微风徐徐,泛舟湖上,倒是惬意。

        于是昌平公主便吩咐下去:“司琴、司书,你们让人去准备一下,把船都一一检查好,在去找些会水会划船的宫人来,以防万一。”

        两位宫婢应喏退下,几人休整一番,等太阳没那么毒了,才动身前往太始湖。

        到了那,小船都准备好了。

        一只小船可以承载两个人,为了安全起见,几人都带了一名会水的宫婢同乘。

        几人前后上了小船,欢快地摇着桨,向着湖中心划去。

        划在最前面的自然是昌平公主,许兰茵紧随其后,其余众人则进程不一地跟在后边。

        当中划得最慢的是吴希娴,她本身就偏文弱,更是从来没划过舟,与同乘的宫婢配合得非常差,几乎就是在原地打转,急得她都要哭出来了。

        最后同乘的宫婢小声劝她不要划了,由她一人来控制小舟的行进,如此才慢慢驶出了出发的那片水域。

        这太始湖不愧是大祈四大湖之一,不仅面积大,而且两岸的景色也甚是美丽,伴着徐徐清风,徜徉其间,很是畅意。

        众人划了好一会才到湖中心,这里莲叶接天,湖水缥碧,清晰可见在荷叶间嬉戏的游鱼。

        行进中,众人一边拨开途经的荷叶,一边划着小舟穿行其间,好不惬意。

        昌平公主还要徒手捉鱼,几次探下手去,鱼没捞着,倒是把自己宽大的袖摆浸得水淋淋的,好不狼狈。

        被公主的兴致带动,几人也不再拘着,纷纷掬着水玩闹起来。

        只有姜澂鱼默默抓紧了船沿,不敢探出身去玩闹。

        她对于深水有种天生的恐惧,当然更别提凫水了,天生旱鸭子一个,方才只是不愿拂了公主的意,这才勉强登船同游,实际她划船技术比吴希娴还差呢。

        因此她一上船便紧紧攥住船桨,眼睛尽量不去看水面,维持着身体的平衡,实际船的行进全靠着身后的宫婢。

        许兰茵发现了她的紧张之态,想让她丢个丑,于是故意掬水泼了她一身。

        “哎,你别跟个呆木头似的干坐着行吗?好不容易出来游玩,扫不扫兴啊!”

        姜澂鱼突然被泼了一身水,这要是在岸上,她肯定是要还回去的。

        可此时是在她害怕的水面之上,于是只能将心中的气忍了又忍,没有做声。

        一旁的方婵却奇道:“澂鱼姐姐,你今日穿的衣服是什么料子啊?水浸不湿,在日光下还闪闪发光呢!”

        闻言,众人都扭过头来,看向姜澂鱼所着的衣衫。

        今日姜澂鱼穿的衣裳正是静太妃前些日子所赐的浮光锦所制,起初众人只觉得好看,并不知晓还有这种玄妙,因此都好奇地看着。

        姜澂鱼出言解释道:“这是太妃娘娘所赐的浮光锦,乃西域所贡,入水不湿。”

        “好神奇啊,真好看!”方婵随口感慨了一句。

        姜澂鱼抱歉地笑笑,“你要是想要,我那里却是没有多余的了。”

        随后她话锋一转,“不过,叶姐姐的玲珑阁前些日子却从西域高价购得一匹,不知道定没定出去,你可以问问她。”

        方婵闻言,欣喜地问道:“叶姐姐,你铺子里的浮光锦定出去了吗,没有的话我可不可以找你定做一身啊?”

        方婵是个直爽的性子,从这几日她的言行便可以看出,她在家中应是很得宠的,因此她对人对物都依着自己的喜好来,对喜欢的人便热络些,对喜欢的物也是想买就买,根本不考虑价钱。

        这几日除了姜澂鱼外,方婵还是几位伴读中头一个跟她说话的人,叶兰蕙也想卖个人情给她,毕竟在这宫里行走,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强。

        因此她笑着回道:“那匹料子我也是几经周转从西域运回来的,还没定出去,你要是想要,等明后两日歇课时,来玲珑阁找我就是。”

        “谢谢叶姐姐!”

        方婵喜不自禁地道谢。

        一旁的许兰茵见众人都将注意力放到了姜澂鱼身上,嘴上嘁了一声,心里多少有些妒忌。

        她才是静太妃的亲侄女,浮光锦这样的好东西她都还没有呢,如今不仅姜澂鱼有了,怎么就连叶兰蕙那等商户女也有?

        想到此,她心里更着恼了,这地她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于是她拿起船桨,狠狠地拨了一下水,想要掉头驶离这片水域。

        不过此时她的船距离姜澂鱼很近,掉头时船尾一下子撞上了姜澂鱼所乘坐的小船。

        恰好此时姜澂鱼正在整理被泼湿的头发,船被撞得一晃,她本能地去扶身侧的船板,没想到更破坏了船体的平衡,船一下子侧翻过去!

        噗通、噗通——

        姜澂鱼与同乘的宫婢双双落水,一瞬间湖水便没过二人的口鼻。

        落水的那名宫婢会水,很快就稳住身形浮出水面,而不会水的姜澂鱼就不太妙了。

        她手脚无助地在水里扑腾着想要浮上来,挣扎时却被水草缠住了脚。

        那名宫婢深吸一口气重新扎进水里,使尽了力气想要将她拽上来,却怎么也拽不动。

        情况发生得突然,等众人划着船赶过来时,湖面已没了二人的踪影。

        此时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叶兰蕙,立刻便一头扎进水中去救人。

        只听扑通一声,众人才从惊魂未定的状态里回过神来。

        昌平公主怒骂:

        “都在这儿干看着做什么,还不快下去救人!”

        这话显然是冲着同行的宫婢们来的,闻言,宫婢们这才撇下同乘的各位贵女,一个个利落地一头扎进水中,向姜澂鱼那边游去。

        方才慌乱挣扎时,姜澂鱼口鼻灌进去了几口水,鼻腔疼的厉害,此时已经接近窒息。

        她感觉自己一直在坠落。

        恍惚中,仿佛有人托住了她的身体,把她平放在了什么地方。

        而后,她呛了一口水出来,空气一下子涌进肺腑,呼吸却生疼。

        她努力想睁开眼,但视线很模糊,听觉也很模糊。

        好像有人在喊她。

        此时她的脑袋也感觉钝钝的,她想张口唤亲近之人的名字,兰蕙……小五……

        但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发出声音,因为她的“身体”晕过去了。

        之所以说是身体,是因为此刻她的魂魄就飘在身体上方,“看”着自己晕了。

        没错,她又离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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