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皇觉寺
褚昭然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手臂,故作轻松地说道,“这事得从我在路上遇到一群马匪说起……”
就在距离荥阳郡百十里地的山上,一群凶悍无比的马匪从林子里窜了出来,上来就把褚昭然雇的镖师砍死了。
出京城后,褚昭然担心自个儿赶路危险,在临县雇了一队镖师护送。镖师五人皆是同门,一人被杀、剩下几人炸了锅,就要去和马匪们搏命。
一群人厮杀在一处,褚昭然不敢乱动,躲在一旁尽可能降低存在感,悄悄地用袖箭补上一击。
很快就有马匪注意到她,提着刀就到了褚昭然跟前。
褚昭然凭借常年锻炼的身体素质,勉强和对方周旋了几个来回,终不敌。眼瞧着对方的刀就要落下来,情急之下褚昭然只能往旁边的河水里跳。
“落水前,我手臂被砍了一刀……原本三四日的脚程,愣是耽搁了七日才赶到堤坝处。”
三两句话,褚昭然便将这段经历娓娓道来。然而,她内心的波澜远不止外表所示的平静。那些鲜血淋漓的画面在她脑海中不断回荡,浓郁的血腥气仿佛仍然弥漫在鼻间。
作为一个和平年代的现代人,她从未见过、经历过那样血淋淋的场面。
那些生命就这样一个个倒在她眼前,甚至有人是她亲手结束的。
当时的局势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她没有犹豫或害怕的余地,只能为了活命拼尽全力。
然而事后,那场景每时每刻都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她彻夜难眠,就算睡着了也噩梦连连好几日才转好。
慕云琅眼见她脸色渐渐苍白,双手紧紧握在一起、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情不自禁之下,想上前将她拥入怀中。
褚昭然恰在此刻突然抬头,与慕云琅担忧的目光相对,故作逞强地扯出一个笑容,“没事,都过去了。”
慕云琅不想戳破她的伪装,只轻轻伸手在她肩膀上拍了拍:“你很厉害。”
“那是。”褚昭然毫不客气地接受夸奖。
下一刻,她手里就被塞进一枚小巧剔透的玉牌。
“因缘巧合,从一个高僧手里得到的,如今便宜你了。”
说完,慕云琅不等褚昭然反应,逃也似的跑到慕青身边,接过衣服直接走到林子里换衣衫。
褚昭然低头看着手里玉牌,久久沉思不语。
慕云琅换好衣服后,不再耽误,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城里去。
随从们都知道自家公子挑剔,进了城直奔荥阳郡内最大的客栈而去。
褚昭然借口折腾数日倍感困乏,连饭都没有吃就回房间了。
慕云琅则带着随从们试了试荥阳郡的特色菜肴,并暗暗记下几道符合褚昭然口味的菜。
等菜足饭饱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慕云琅困意袭来,回房准备休息。
可慕青却突然送来一封信……略略看过后,慕小爷就也睡不着了!
而隔壁的褚昭然趁着慕云朗外出用膳的功夫,独自一人偷偷背上包袱、骑马赶去了皇觉寺!
抵达后,褚昭然站在山下望着巍峨高耸的皇觉寺,暗暗咬紧牙关……成败在此一举,她必须得见到皇后娘娘!
作为皇家寺院,皇觉寺一直有专人看守,寻常百姓不得入内。如今皇后在此,守卫更加严格。要想求见皇后就得自报家门……
但褚昭然要是自报家门……就等于自爆,等着她的就是铁门铁锁铁窗泪的命运。
好在她看过皇觉寺的堪舆图,知其依山而建、坐北朝南,山门开在南面,东侧另有一个小门,这两处定是把守的重点。
北侧与山壁相连,建筑紧贴山体,她没有特异本领,这一处不用考虑。
唯一有希望的就是西面——一整个高耸的围墙,没有重兵把守。如果找到一处狗洞,她就能顺利进去。当然了,她这多少有碰运气的成分在。
但除了赌运气,她别无他法。
褚昭然花了些时间,找到巡逻侍卫们的时间间隔,在时间间隔内,沿着墙根摸索,运气好,真叫她在墙角找到一个约莫三五十厘米宽的洞。
再之后,她又根据记忆,推测出皇后下榻的院子。
一路躲闪着来到院外。院门前有侍卫把守,好在里面的院墙没有寺外围墙高,可以轻松翻墙进来。
褚昭然刚跳进来,就把门口晒太阳的韩宫令吓了一跳……
直到被押解进了皇后娘娘下榻的卧房,褚昭然心底都在暗暗庆幸:虽然过程艰难,但到底还是顺利进来了!
“你私自出府,是要抗旨不遵吗?”正当褚昭然暗自庆幸时,屋里间传来一个冷冰冰略带怒意的声音。
“扑通!”
褚昭然冲着里间跪下,“臣女有罪,请皇后娘娘责罚!”
话音落下,再没听到一点声音,安静到就像时间被冻结一般。
褚昭然手紧紧捏着衣角,掌心的湿意怎么也擦不尽。
不知过了多久,里间终于又传来声音:“进来!”
褚昭然应了一声,走进去就见一个身穿黛青色宽袖对襟衫的女子坐在明间窗前的塌上,手里翻看着一本不知道什么名字的书。
这样慵懒闲适,宛若看破红尘的世外仙人,和三年期气势逼人的皇后判若两人。
见到这样的皇后,褚昭然脑中只有四个字——以退为进。
她这是向圣人表示:三年前她的强势,是为震慑朝野不得为之;待还朝后,她还是圣人当年认识的那个温柔恬静的女子。
做戏容易,入戏也不难,难的是入得真切,在没有特定看客的情况下,仍能维持表演。
皇后看似专注于书本,实则用余光打量着褚昭然,发生的种种事情已有人向她汇报。难以想象,素来贪生怕死到在全京城出了名的褚昭然,会做出这些举动来。
“皇觉寺守卫重重,你是如何进来的?”
“钻狗洞……”褚昭然瓮声答道。要么说有些事有一就有二呢,为了出门她爬了一回镇国公府的狗洞,又为了进门钻了皇觉寺的狗洞……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有她最近钻狗洞的次数多!
“钻狗洞……”皇后重复着,带着笑意,“皇觉寺的狗洞不明显,你是如何躲过巡视的侍卫找到狗洞的。”
听着皇后一口一个狗洞,褚昭然心里发愁,屋子里这么多人,今日之后,她们都知道自己钻过狗洞了……
心塞之余,她向皇后交代了在外面找狗洞的经过……
褚昭然交代毕,总结道:“固定时间的巡视太容易叫人钻空子了,建议改成不规律的。”
皇后:“……”头一次见这般得了便宜还卖乖的。
许久,皇后才转头吩咐身边一个宫女,“你可听到了?回头交代侍卫长一声。都下去吧,没本宫的吩咐不许进来。”
屋里的宫人应了一声,陆续往外走。
这是要进入正题了!
褚昭然的心开始扑通扑通玩命跳起来,她努力平复紧张的情绪,接下来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可能关系到能不能顺利南下的事情。
“说吧,你冒着抗旨不遵的风险来找本宫,有何打算?”
“臣女想求皇后娘娘给我一个月时间,替父寻找堤坝坍塌案的真相,还我父亲清白!”褚昭然快速道。
“三司衙门已经在查。你凭什么觉得,你查到的才会是所谓的真相呢?”
“凭我曾见过堤坝修建的图纸,若按照图纸所建,堤坝完全有能力抵挡一定规模的洪水。不可能修建到一半时坍塌的。”褚昭然十分笃定。
她上一辈子学了五年的建筑学,在建筑行业摸爬滚打了七八年,经手大大小小项目七八十个。图纸有没有问题,她看几眼就能知道。
“你见过图纸?”皇后眼底闪过轻微的诧异之色。
她也曾看过营造司的图纸,完全不知其然。褚昭然居然能看出图纸没有问题?
“是。”褚昭然沉声道。
“你当真看得懂?”
“如假包换。幼时父亲便教我认过,我不爱外出,闲暇之余就埋头研究这些了。”这些不算假话,这辈子的确是她便宜爹褚湛教她读的图。只不过,上辈子因为加班猝死,她对建筑有莫名的抵触心理,并不会主动研究。
“我父任工部侍郎七载,所经之事皆为国为民,夙兴夜寐不敢有丝毫怠慢疏忽。断不可能在堤坝一事,疏于职守,酿成大祸的。”
图纸没有问题,负责督建的官员没有问题,言下之意便是修建过程出了问题。
皇后听懂了弦外之音,“你这话可有胡乱攀咬之嫌。”
褚昭然心中一惊,这罪名可不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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