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雅思有时会觉得公寓里的座机完全是个累赘。
电话铃声响起,又一个男人邀请自己参加聚会、看一场电影或是什么展览,得知她喜好健身的还会邀请她去打网球。她向电话那头说生日祝福语的频率很高,没办法,这实在是个好用的借口,因为生日总能够顺理成章地联系那些意外得到电话却完全不熟的人。通常情况下,人们不太会拒绝一个年轻人的欢乐生日派对。
大部分情况下,雅思并不认识这些男人,甚至都没听说过他们。然而在大学里,一个人的联系方式向来如此容易泄露。当他们听说她漂亮、聪明,适宜的天气里总踩着价值不菲的高跟鞋,就会像蜜蜂一样成群地嗡嗡而至。她通常会感到可笑,因为其中大部分人连自己究竟几年级也搞不清,若他们得知自己离毕业的那天只剩两三个月,估计大部分人都会打起退堂鼓(毕竟她完全没有留美工作的意向),但也说不准,说不定他们会猜想自己会用最后的时间来个狂欢。
为上述情况所困,偶尔雅思觉得自己很需要一个接线员。amelia在的时候,大部分电话都是她接的,也有时会碰上邀她出去的,这种就属于前期准备工作做的好了,不过往往无济于事。amelia不在的时候,雅思总是坐在客厅的橡木餐桌前,慢条斯理地喝一杯黑咖,心情好的话会等电话挂断。
偶尔她也会亲自接起电话(这其实算是一个小小的乐子),然后在放在电话旁边、经常是用来写购物清单的便条本上记两笔。她写下对方的名字,或是“希区柯克粉丝”、“爱好看画展”等等。写着写着,她就开始信笔涂鸦——画出自己鞋柜上摆在第一层的高跟鞋(这通常是她最喜欢的一双),偶尔也会在名字的下方跟上几句吐槽:“他像是刚学会说话”,“他以前的口语考试一定每次都挂科”,最后在拒绝的语音轻巧吐出时再温柔地划去笔迹。
鉴于现下她晚上并非一个人度过,所以她学会了在某些时候拔下电话线,反正也是无关紧要的——自从他们第一次滚到一起的那晚过后,贺峰就一直住在这里,现在她租的这间公寓已经到处都漫溢着他的气息:衣柜里她的裙子挨着他的衬衫,饰品盒里她的耳环依着他的袖扣,洗漱池边她的护肤品瓶身上还留着他须后水的味道。无孔不入。
于是当雅思在一个独处的早晨,接到一个未被拔线的座机电话时,正准备像往常一样勾起支笔随意写点什么,却听到kyle兴奋地邀请自己去他的生日派对,就在中午。
雅思的脑子卡壳了一下,这不能怪她。其一是因为她接到的关于生日派对的邀请实在频次太高(她一点也不怀疑,若能搞个统计图,那这种理由是占比第一),其二是因为她手下的笔尖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没了墨。最次的原因是她在尽量快速地在脑海中搜寻kyle这个名字。
(前文出现的花花公子,美国篇确实有些新的原创人物,回港后就没了)
好吧,她有点抱歉。所以思量不过须臾,雅思就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这就是她为什么会下午在酒馆喝得头脑一时晕晕乎乎还在陪一群人玩国王游戏的原因。
顺带一提,她前几轮都是陪跑的平民或者贵族,还未享受到国王的特权,以及奴隶的被动。这不免让雅思放松了警惕。
甚至大部分时间都用来跟同样有点醉醺醺的amelia胡侃了。
在又一轮国王游戏的间隙,amelia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贴到雅思的耳边问起:“之前出现在你身边的那个男人是不是在追求你?”
那个男人。自然不是指贺峰,更不是那些她一眼没见过就把电话挂断的人。雅思只蹙眉想了一瞬就对着amelia摇了摇头,见好友脸上的表情,她接着略带好奇地问:“怎么感觉你好像不太喜欢owen?”
amelia撇了撇嘴:“你不觉得他和martin有点像吗?上次见的时候我差点以为你们那的男人都一个样。但……可能直觉吧,我看到他总感觉不太舒服。”
这个时候的雅思饮着小半杯果酒,心不在焉,并没有当回事。
amelia提起的那个男人,出现于一个月前。
当时雅思在逛附近新开的一个画廊,正在欣赏墙上的一幅画作,一群参观者离去后,她依然站在那里。大抵因为画中的女主角着一身暗红长裙,而她自己今天也同样如此,在米白大衣内里搭了一条红裙,因室内开的暖气而解开了大衣的扣子,漂亮的红裙就更加无处可藏。
而那个男人就在此刻出现,他悄悄地按下了快门。下一秒,便被当事人发现。雅思回头望去正好落入镜片后含笑的双眸。她并未感到被冒犯,毕竟她向来对自己的美貌颇为自信,以前在露天的咖啡桌吃下午茶时也曾被街角的画家捕捉过低头的瞬间倩影,那副速写还完好地保留在她的某本纪念册里。
显然,面前的男人觉得愧疚。作为补偿,他上前主动攀谈。经他热情主动的介绍,雅思得知他名为陈少东,也是位香港人,爱好艺术的富家子弟,同样赴美留学。
雅思是不怎么懂得欣赏画作的,她被这幅画吸引也只是基于一个浅薄的原因——画中女人的红裙实在将她衬托的身段玲珑,曼妙多姿。她说起这个原因时多少有些不好意思,陈少东对此只是微微一笑,他指出画中女人的裙角像厚重的窗帘一样垂在地上,夸赞着她的红裙更为好看。
“好看得可以直接入画。”雅思记得男人是这么说的。
这种寻常的对她美貌的夸赞,雅思已司空见惯,因此只是礼貌地露出一个习惯性的社交微笑。而陈少东转而就开始为她介绍起这幅画作,一副文艺复兴时期的作品,按他的说法就刚好是他擅长的领域。多了一个热心的画廊讲师,雅思欣然接受。
画中的新婚夫妇在装修精致的卧室前牵着手,一只雪白的小猫站在他们脚边,毛发又多又长。男人身穿一件毛皮镶边的深蓝披风,戴着一顶当时流行的帽檐又大又宽的黑礼帽;女人穿着一件暗红色的礼服,裙子的腰身紧绷,勾勒出纤盈曲线。
“仔细看,你会发现画面中央的凸面镜。”
陈少东伸出一个指头点着墙上那面镜子,跟她解释那是整幅画作真正的焦点,巧妙地捕捉了地面、天花板、吊灯、房间以及外面的世界。那面镜子不但照出新婚夫妇,仔细观察还能看到站在门口的两名男子。
“那些鞋子呢?”他顺着雅思的目光望过去,看到被她关注的角落里的木质拖鞋和地毯上靠着沙发的红色高跟鞋。
陈少东望着雅思的侧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猜,这表示他们刚刚逛完街回家。”这个笑容里又有了一点微妙的调皮。
那个下午,他们一起逛完了剩下的画作,当然并非每一幅都有幸得到雅思的赏识与陈少东的讲解。道别时男人礼貌地想要求到一个她的电子邮箱(没有询问电话号码,雅思多少有点惊讶),他解释说这样自己可以把今天拍下的照片传给她。很有礼貌的人,于是雅思随手就给了。
第二次见面就是在那道拱廊了,当时雅思正盯着残破墙壁上经过长久风吹日晒后变得坑洼的雕刻,犹豫着等会要不要去后面的广场喂鸽子。这时,男人又神出鬼没地出现,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快门声响。
第二次见面已然算不上陌生人,所以雅思很轻松地就接过陈少东递来的数码相机,审阅起刚刚他为她影的相。照片里她的眉眼舒展,神情有几分漫不经心,盘在腹前的左手腕支起右手肘,右手的食指就正好点在她微扬的下巴边,一身生机勃勃的绿裙配着身后风烛残年的建筑,不自觉就带出一点延伸的意趣。不必多说,这张照片影的相当出彩,出彩到雅思几乎是立即提醒男人记得把这张相传到自己的邮箱。
在这次愉快交谈的末梢,他们交换了英文名。雅思得知他的英文名为owen。
老实说,从客观来看,陈少东身材高大,相貌英俊,举止斯文,并非雅思自恋,她可以肯定他从第一次见面就对自己抱有浓厚的兴趣。
当然,雅思以前不是没有遇到过路上搭讪自己,对自己示好的人,但她很有原则地一概拒绝。因为她知道自己只是短暂地只身国外,这里仅是供她休憩一时的中点站,并非她可以停留的栖息之所。所以这一次也不例外。
但是世界上就是有那么多巧合,竟然巧合到她一个星期遇到了陈少东三次,而且雅思还有一点惊讶的发现。
陈少东非常聪明,他言谈风趣,见识广博,谈话间往往一针见血。雅思虽然一开始明确拒绝了他,却依然和他成了朋友……她一般是不会这么做的,她一般不给任何自己拒绝的人任何暧昧不明的暗示,朋友明显是一种微妙的暗示——暗示未来还有希望的关系。
她偶尔也会觉得不太好。
只是……陈少东太像贺峰了。
也并非外表上相像(陈少东是她的同龄人,比贺峰要年轻许多。当然并不是说贺峰看起来就有多老,只是毕竟做不到看上去年轻一倍有余。),自然要说外表的话,他们长得也都不错,也都戴眼镜——雅思努力比对了一下两人的外表后得出了还能算相似的亮点。
只是雅思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总有一种……在自己身边的人好像就是贺峰的感觉。她知道这是错觉,却没法自己调整,甚至……甚至她会不由自主地开始从他的身上找贺峰的影子。
所以雅思对他强硬不起来。甚至有些对着贺峰说不出来的话,某些抱怨,她可以在陈少东面前坦诚直言。
因此,出于这些微妙的原因,她没有对贺峰坦白陈少东的存在。
轮到雅思翻牌,她还没反应过来,手上的牌已被一旁的人帮忙翻开。她后来才知道这一轮到她时已是最后一张牌,即便不翻,所有人也都知道她是“奴隶”。
“请国王亲吻奴隶。”
等等……
什么?
雅思玉白的脸颊上泛起一层薄薄的红晕,盈盈眸光一片茫然。什么亲吻?什么奴隶?谁是……奴隶?
在酒馆放松警惕迟早要出事。雅思是真没反应过来,直到一位穿着皮夹克和t恤的男孩“吧唧”一口亲上她的侧脸。她还能闻到对方衣领掩盖不住的淡淡烟草味和她侧脸传来的微苦的麦味。
什……什么?
她这下酒醒了一半,赶紧把人推开。也顾不得对方跟自己道歉解释和醉酒的众人的嘻嘻哈哈,一时间只能想起家里那位,雅思竟觉得自己的牙根都酸了。苦着脸跑到酒吧的卫生间对着镜子仔细一照,心说那人怎么亲之前还找人借了口红涂,兴许是为了游戏效果可也实在变态,她的脸上蹭了不少口红,还是那种玫红的色调,衬得自己本就白皙的脸更加苍白了。
她又闻闻自己的领口,只闻到一股夹杂交混的酒味与烟草味,但是又疑心自己是不是在这乌烟瘴气的环境里呆太久了所以才闻不出古龙水味,毕竟那个男生靠近的时候她确实清清楚楚地闻到了一股刺激的古龙水味。
幸好派对也未延续太久,毕竟kyle晚上还得在家跟着家人们过一场。雅思急匆匆地赶回公寓早早地洗了脸也洗了澡,带着十二分的认真,确保自己的脸上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玫红色。
散着半干的头发拿起今天穿出去的衣服再闻,果然在烟酒气的包裹中闻到一股微弱但刺激的古龙水味,她连忙把衣服卷进洗衣机,连按好几下洗涤剂的喷头,又返回去吹自己凌乱的头发。
等雅思收拾好自己从浴室走出,就看到贺峰已经端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见她出来还换了个台。
雅思故作镇定地,和往常一样自然地走到他身边坐下,刚坐下就觉得不对——她太紧张了,往常她一般直接靠在贺峰身上。于是雅思顺势攀上情人的脖颈,把自己已经吹干吹得乌发蓬松的脑袋贴上情人的肩头。
贺峰自然而然地跟她交换了一个吻。
很好,很自然。
然后她抬眼就看到情人嘴边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不错的party?”
这句话单听起来倒也还行,只是配上他此刻的表情就显得那么的有深意。雅思吞了口口水,语气平静地回道:“party的酒挺好喝的。”
贺峰慢悠悠地跟了一句:“男孩子的吻也还可以吧?”
雅思的表情凝固,很快变成了愣怔和震惊。她的舌头都在打结,“你……你怎么知道?”
贺峰摇了摇头,坦白自己的助理下午曾去那里办事。雅思苦着脸,心里抱怨这个助理怎么这么多事,难道看不出自己当时都没反应来吗云云。
而贺峰已经在叹着气要求雅思必须补偿自己受伤的心灵了。
雅思看着对方难掩得意的脸,恨不得直接上手把那个怎么看都让人心里痒痒的笑容揉掉。
当天她是怎么为了弥补对方受伤的心灵而穿上他的衬衫,又是怎么把整洁挺直的衬衣糟蹋到遍布褶皱惨不忍睹,这里就不过多叙述了。
雅思只记得自己第二天起来时蹙眉眯眼地揉着腰,心里痛骂贺峰实乃斯文败类。
拉开窗帘的一刻她惊喜地发现了一盆小玫瑰。
粉色的玫瑰。
还是花骨朵。
“都还没开花呢。你就拿花苞来糊弄我呀?”雅思故作埋怨。
“嗯,我们可以一起把它养大。若是枯萎了也可以种点别的。”他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有些隐隐约约。
然后她听见了自己的心跳,接着觉得颈部的动脉似乎也跟着跳了起来,腕部的也是。有一种莫名的力量催促着她对那盆花做点什么。所以她上了手,有一搭没一搭地逗弄着那盆花。花瓣柔软却不单薄,花茎还不像木本那样的坚硬,叶子边缘的锯齿也不是那样扎人。毕竟只是一束小玫瑰而已。
“不行,只能种玫瑰。”
“为什么?”她听见那个人又用不那么清晰的声音问道。他是不是在笑?
“因为这是玫瑰的盆,我规定了,只能种玫瑰。”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多少有些偏执,不过更像是恃宠生娇。
然后她发现自己的指尖渗出了血,在日光下很明亮的血珠。可她并没有感到疼痛。她很自然地把手指放进口中吮吸。
也很自然地在那个人走近时把渗血的手指蜷起。
那个人代替了自己的位置观察着那束花,那个人的手掌宽厚,粗糙却温暖,她记得那只手掌用一种想要表达善意却因为疏于练习而僵硬的方式拍着自己的后背,在自己假期因某种不可抗力而不能回港的时候。
现在那只手在碰一朵花。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心会跳的那么快。
就像她不知道角落里的针孔监视器在一如既往忠实的发挥着自己的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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