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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今昔君陌路


  “不过,本王估计他找到这里时应该已经天亮了,又或者他根本到不了。”慕容庆笑得十分邪恶,凑近桑玥,气息喷薄在她的脸上,“唉!本来我也不想的,但谁让慕容拓抢了本王的女人,那么……本王也要抢了他的!”

  说着,慕容庆挥手屏退了所有侍女,偌大的房间只剩下他与桑玥。

  桑玥的眼里闪烁着幽冥般的寒芒,浑身都散发着森冷的气息,像从阴间爬上来的厉鬼,慕容庆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像掉进了冰窟窿,他逐渐恢复了一些理智,他直起身子,笑了笑:“你放心,我无意得罪定国公府,事成之后,我立即送你回去,并会对外言明你是宿在了宛平公主的府邸。”

  宛平公主是慕容庆同母所出的妹妹,三年前大婚,驸马是原安国公府的世子蒋仲恺。因为驸马不能有任何官职,所以蒋仲恺成为驸马后,便是连世子之位也一并辞去了。如今安国公府的世子是蒋茹的二哥蒋仲平。

  表面上看,太后是让宛平公主与安国公府亲上加亲,实际却是借着“驸马”这一身份,生生削了安国公府的一根栋梁。

  “你外公与我祖父曾经是好友,若你外公知道你为了报仇不惜挟持我,只怕会对你十分失望吧!”

  “你不说,我不说,安国公爷怎么会知道呢?”

  桑玥垂眸不语,慕容庆心魔太重,就算他的初衷并不想伤害她,但盛怒之下难保他不会丧失理智。

  慕容庆定了定神,探出手要去抱她,桑玥两眼一瞪:“别碰我!”

  慕容庆冷冷一笑:“如今你在我的手上,碰不碰可不是你说了算!”

  ……

  夜色暗沉如墨,月亮躲在云层深处,偶尔探出头睥睨一下下方策马奔腾的健硕身形,但很快又隐了进去。

  这是一条幽暗的峡谷,高山耸立,乱石嶙峋,峡谷尽头是一张漆黑的大口,带着死亡的气息,仿佛要将所有生灵吞噬。若是打仗,这里绝对是个阻击敌人的好地方。

  慕容拓狠狠地抽了一鞭子,马匹吃痛,速度又快了几分。

  冷风自山涧传来,发出凄厉的哀鸣。突然,巨大的轰鸣声自头顶传来,刹那间,飞沙走石铺天盖地而来!巨响淹没了百支箭矢齐射时发出的“咻咻”之响,如此密集的偷袭,让人防不胜防!

  慕容拓两耳一动,双腿夹紧马腹,拔出佩剑,运内力于手,在暗夜中挑起片片剑花。只见银光闪烁,在他头顶织出一张刺目的大网,将落石与箭矢通通隔绝在外。

  这已经是第五波伏击,虽毫发无损,但马匹渐渐有些疲倦了。他拔出匕首,对准身后,刺了下去!剧烈的疼痛令马匹发出一声长啸,尔后像发了疯似的奔出了峡谷。

  兜兜转转,慕容拓驰入了一片树林。林子里,落叶飘飘,却无任何虫鸣鸟叫,这说明,此处早已被更强大的兽类所占据。慕容拓一手紧握缰绳,一手持着宝剑,行进了片刻后,马匹突然哀嚎,开始不安分地原地打转。倒是小慕儿乖巧地窝在布袋里,探出脑袋,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动静。

  “嗷嗷嗷!”小慕儿朝着东南方狂吠了起来。

  慕容拓一跃而起,像一条霸气恢弘的苍龙,带着凛冽的肃杀之气,压得所有枝叶沙沙作响。破空之声惊扰了树后的野兽,它倏然跳出,发出一声惊天巨吼,震得远处的狼群发出低低呜鸣,以示膜拜。

  原来是一只黑瞎子!

  黑瞎子的大掌朝慕容拓拍去,慕容拓脚尖轻点,避过一击,跃至它身后,一剑斩落它的臂膀。

  “吼——”血溅四方,黑瞎子痛得打了个滚。

  慕容拓敏锐地翻转、腾空,落于一根树枝上,却见凡黑瞎子的鲜血所过之处,都冒起了股股白烟。

  有毒!还好他闪得快,不然任它的鲜血滴在自己身上,那就必死无疑了!而黑瞎子的身体似乎在渐渐膨胀,越来越大!看来黑瞎子被下了奇毒,很快就会爆体而亡!爆体,意味着血肉会漫无目的地炸开!不行,绝不能恋战!

  慕容拓再不与它周旋,猛跺脚跟,身形朝后迅速退却,再一个翻身坐上马,匆匆离去。

  行进了大约一里路,身后传回一声雷鸣般的爆破之响……

  寻到别院时,已经过了子时。

  桑玥斜倚在床头,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阖上眸子假寐。

  慕容庆坐她身旁,撤去了屏风,这张床就正对着大门口。他闲来无事,开始打量桑玥的睡容。烛火照在她白皙的脸上,非但不显暗黄,反而增添了一分朦胧的幻彩。那幻彩笼罩着她浓密而卷翘的睫毛,在鼻翼旁投下两道阴影。这么一看,慕容庆反而觉得桑玥有种很特别的韵味。

  他算不上特别好色,起码与曲修宜比起来是收敛许多。但此刻,他竟然有了一种想要亲吻桑玥的冲动。他暗暗警告自己,这样做是不对的!他的目的是对付慕容拓,不是伤害桑玥!但转念一想,桑玥是慕容拓的心上人,他真的很想尝尝这个女人究竟哪里好!

  就在慕容庆犹豫不决要不要对桑玥欲行不轨之际时,屋外响起了兵器碰撞声和惨叫声。他的身子一颤,望向墙壁旁的沙漏,这么快就来了?他的心里开始涌起一股不安。杀手、陷阱、毒兽、伏击、乱石阵……路上一共设有十八处埋伏,他原先估算就算不能直接弄死慕容拓,起码也会将他拖到天亮。不过早来也没关系,经历了那么多伏击,慕容拓肯定已经伤痕累累,只剩苟延残喘的份儿了!

  桑玥埋在宽袖下的手紧握成拳,慕容拓,你为什么要来?

  当慕容拓解决了院子里的侍卫、冲进房间时,慕容庆已经摆好了一桌酒水,瞧见慕容拓毫发无损,他的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

  “果然是你!”慕容拓一见到慕容庆,挥剑劈斩了过去。慕容庆一跃至床边,拉开帐幔,威胁道:“把剑放下,不然我先杀了她!”

  慕容拓面色一凛,视线扫过桑玥的倩影,努力按耐住要将慕容庆一掌拍死的冲动,冷声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慕容庆压住心里的慌乱,挤出一个得意的笑:“没做什么,就是下了点不轻不重的毒。”他指着桌上整齐划一的十个酒杯,道:“想知道她中了什么毒,就自己喝喝看。”

  慕容拓桀骜冰冷的眸光似要将慕容庆撕碎一般,慕容庆摇摇头,叹道:“原来我估计错了啊,你对她也不过如此。”

  慕容拓扔掉手中的剑,慕容庆拍拍手,一名侍女从床内翻腾而出,双手摸出十枚毒针,抵住了桑玥的脸颊。

  慕容庆笑道:“一杯酒换下一枚毒针。”

  慕容拓目光凛凛地盯着与桑玥脸庞近在咫尺的毒针,将小慕儿放到地上:“小慕儿,去看看桑玥死了没有?”

  慕容庆并不太在意小慕儿,慕容拓不过是想证实是否桑玥还活着,那就由着这条小狗吧。

  小慕儿爬到床上,在桑玥的腿上蹦了两下,又蹦到那名侍女的肩膀上,还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脖子。

  那名侍女本能地抖了抖肩膀,她是有武功的,这一抖带了些许内力,将小慕儿震到了地上。小慕儿似乎怕了,跑回桑玥的身边,乖巧地趴在她的腿上打起了瞌睡。

  “你看,人还活着!”慕容庆耸了耸肩。

  慕容拓随意拿起一杯酒,仰头喝了下去。

  慕容庆眼底划过一丝愕然,他最初以为慕容拓一定会死在来的路上,并不真的指望慕容拓能冲到别院。但为了谨慎起见,他还是留了一手,备下毒酒。原本他绞尽脑汁,编了好几个激将法,就是打算激慕容拓就范的。谁料,他刚抛了块砖,玉还没出来呢,慕容拓二话不说就喝了!慕容拓会为了一个女人疯狂到这种地步,这是他始料未及的!惊讶过后,是无尽的狂喜:慕容拓,你就等着灰飞烟灭吧!

  慕容拓在八仙桌旁坐了下来,直到那名侍女撤下一枚毒针,他才端起第二杯酒,这次,他没急着喝,而是叹了句:“慕容庆,就因为我揍了你一顿,所以你恨我到了这种地步?”

  慕容庆忆起了愤怒的事,眸子里窜起一簇火苗:“慕容拓,你的记性可真差!”

  慕容拓并不为他的话所气恼,接着道:“即便我揍了你,我也觉得自己没有做错,像你这种人,我顾着一点骨血亲情留你一条贱命已是仁义至极。”

  慕容庆双目如炬,对着侍女打了个手势:“下针!”

  慕容拓身子一僵,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这时,他开始出现虚弱的症状,用力眨眼,甩了甩头,以维持头脑的清明。

  慕容庆冷冷一笑,又给侍女摆了摆手。“慕容拓,你千不该万不该,将纤纤从我手中夺走。要不是你横加阻拦,如今纤纤的未婚夫应该是我,而不是慕容笙那个懦夫!”

  慕容拓用手肘支住额头,道:“我阻拦了你什么?造成这种局面的人是你自己!”

  “纤纤一开始中意的人是我!”

  “你既然爱她,为何又与楚蓉蓉有染?”

  慕容庆闻言就是一怔,楚蓉蓉是楚纤纤的庶妹,他与楚蓉蓉的事根本没告诉第三个人,慕容拓是从何得知?“你别满口胡言!”

  “楚蓉蓉有孕了,但你嫌弃她是个庶女,不肯娶她,所以她找到纤纤,将你们之间的事和盘托出,恰好当时我去看望外公,在花园里听到了她们的谈话。你这种畜生,我怎么会让自己的表妹嫁给你?”要不是纤纤求他绕了慕容庆,他早杀了这个衣冠禽兽!

  桑玥的心里泛起点点波澜,原来慕容拓和慕容庆之间的梁子是因为楚纤纤才结下的。楚纤纤也是个可怜人,心上人与自己的妹妹苟合,还有了孩子,难怪每次她都是一副淡淡的表情,想必受了伤,看破了一些事,心也变得冷淡了。

  慕容庆弄清了楚纤纤与他决裂的前因后果,但他只清醒了一瞬间,怒火便又冲垮了理智。他指着慕容拓的鼻子,怒发冲冠道:“我不管!你害得我失去纤纤,又打了我一顿令我颜面扫地,今天我绝不会让你活着离开这里!给我喝!全部喝完!不然我就杀死她!”

  慕容拓端起第三杯毒酒,桑玥睁开眸子:“别喝!”她自始至终都留了一丝余光在观察,前两杯酒里是软骨散,可这一杯……是剧毒!

  慕容庆没想到桑玥是在装睡,不过又有什么关系?慕容拓喝毒酒是自愿的!他幸灾乐祸地看向慕容拓:“喝不喝?不喝的话,我就让她成为第二个楚蓉蓉!”说着,他开始宽衣解带……

  慕容拓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里浮现一抹杀机,仰头将酒倒入口中……

  桑玥勃然变色,心像被巨木狠狠地撞了一下!

  慕容庆看到了胜利的曙光,那杯酒里面可是真正的鹤顶红,这次就算神仙也救不了慕容拓了!

  “哈哈哈!慕容拓!你也有今天!”慕容庆眼笑眉飞,浑身都在颤抖,“慕容拓,跟我作对,这就是下场!别以为你是摄政王的儿子就了不起!最后还不是死在了我的手上!哈哈……慕容——”

  “慕容拓!”桑玥惊呼,“不要!”

  早已蓄势待发的小慕儿弓着身子,后腿用力一瞪,朝着那名侍女的脸咬了过去!

  “啊——”只听一声惨叫,小慕儿已经咬掉了她的鼻子,一只利爪更是探入她的眼眶,将那乌黑黝亮的眼珠子掏了出来。

  她双手拿着毒针朝着小慕儿猛戳,小慕儿机灵一跳,毒针全部刺在了她自己的脸上。再一声惨叫,她的脸顿时成了血肉模糊的蜂窝。她扔掉毒针,捂脸倒地翻滚,不停哀嚎……

  但在她扔出毒针后,桑玥因为浑身无力,躲避不及,雪颈处被一根毒针刺破了。

  慕容庆的声音哽在了喉头,脸上换了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他的右肩被利剑穿透,剑柄握在慕容拓的手中。

  他不是中了软骨散和鹤顶红吗?怎么非但没死,还内劲十足?

  自从上次被桑玥下了软骨散后,慕容拓就随身备了解药。方才仰头喝酒时,他趁机将解药一并吞了,至于第三杯鹤顶红么……他不理会慕容庆的惊诧,一口将未咽下的毒酒吐在地上,冷冷地甩了句:“每次都有人为你求情,你的命……真好!”

  桑玥并非不想杀了慕容庆,但,不是现在!或许这对慕容拓是不公平的,慕容庆经历今日一事,势必更加怨恨慕容拓,绕了慕容庆,就是留了个敌人给慕容拓!但桑玥没得选择,慕容耀还需要慕容庆背后的蒋家。所以,她才会在关键时刻叫停了慕容拓。

  当然,如果慕容拓执意要杀了慕容庆,她也没办法阻拦。

  一想到这个混蛋劫持了桑玥,对她下药,还威胁说要凌辱她,慕容拓就有股将他碎尸万段的冲动!

  桑玥瞥见了慕容拓的杀心,垂眸,不再多言。

  慕容拓意味深长地看了桑玥一眼,竭力忍住滔天怒火,一道掌风劈在那名翻滚的侍女身上,将她震得筋骨尽断,全身皲裂而亡!他一脚将慕容庆踢翻在地,行至床边,抱起桑玥,尔后带着小慕儿走出了别院。

  慕容拓选了一匹良驹,让桑玥坐上去,将小慕儿装入布袋,尔后自己也翻身上马。

  月亮不知何时飘出了云层,洒下一片凉薄的清辉。

  月光下,一骑二人,依偎而行。

  慕容拓一手握住缰绳,一手抱紧桑玥,很紧很紧,仿佛稍不留神,她就又会被虏走似的。

  桑玥垂眸不语,对今晚的事只字不提。

  突然,慕容拓闻到了一股腥咸,他拉开桑玥故意翻起的领口,发现雪颈的右侧高高肿起,上面有一道浅痕,正在溢出丝丝黑血。他的心揪了一下:“你被毒针刺到了?”

  “嗯。不过我没……”

  “事”字未出口,慕容拓温暖的唇瓣已经压了下来……

  桑玥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震得不知如何是好,慕容拓吸出一口黑血,吐在了地上。她努力前倾,想要避开,奈何软骨散的药性还在,费了老大的劲儿也不过是打了个晃儿。

  慕容拓紧了紧手臂,霸道地让她娇软的背贴近自己的胸膛。尔后,继续将她的毒血吸出、吐掉。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吸吐了多少次,乃至于到最后慕容拓有些分不清他到底是在为她清理伤口,还是单纯地在吻她。

  桑玥明显地感觉到脖子那里的胀痛一点一点地减轻,直至完全消失,想必毒素已清,但慕容拓怎么还不停?而且动作越来越轻柔,像是……

  她轻咳一声,道:“你再不松口,我就成干尸了。”

  慕容拓这才回过神,不禁有些尴尬,幸而桑玥是背对着他,无从发现他清澈无瑕的眸子闪过的情动。他抬起头,下巴有意无意地挨着她的鬓角。良久,像是为了打破尴尬的气氛,他喃喃道:“今天……我连累你了。”

  “嗯。”

  “你生气了?”

  “嗯。”

  “抱歉。”生平第一次。

  “你不用说抱歉,因为说抱歉没有用。”

  “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离我远远的,别再来烦我,就不会有人能伤我。”那语气,没有愤怒,没有伤感,只有疏离,甚至连疏离都是淡淡的。月光照着她低低的眉眼,似敷了层寒凉的轻纱。也不知是夜深了,还是她的心从来都捂不热,一股冷意自她身上徐徐散出,令慕容拓感觉自己抱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块冰。

  “桑玥,我……”

  慕容拓手臂更紧了,紧得桑玥的腰腹有些微痛,她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云淡风轻道:“你树敌那么多,与你走得越近我就越危险,我还想多活几年。所以,算我求你,别再来打扰我的生活。我们之间的交易也好,友情也罢,到此为止。”

  慕容拓握着缰绳的手青筋暴起、隐隐颤抖,他压住内心的怒火:“回过头,看着我的眼睛说!”

  桑玥打了个呵欠,语气淡淡道:“我累了。”

  我的心,满满的全是仇恨,没有多余的位置留给任何人,包括你,慕容拓。

  听到桑玥敷衍的话,慕容拓的心像被一块巨石压着,沉沉的、闷闷的。他放慢了马匹的速度,紧紧拥着怀里的人,脸颊贴上她的,但感受到的除了冰冷还是冰冷。如果今昔君陌路,他希望这一路没有尽头,东方的旭日别再升起……

  慕容拓抱着熟睡中的桑玥回到棠梨院的卧房时,莲珠吓了一跳,但碍于慕容拓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冰冷的眼神,她愣是没问出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慕容拓将桑玥放在床上,拉过锦被为她盖好,又让莲珠拿来清水和金疮药。他拧起帕子,为她轻柔地擦拭伤口,尔后细细涂了些药膏。

  做完这些,他并没立即离开,而是静静地守在床前,就那么看着她的睡姿,偶尔为她盖好踢翻的锦被。几个时辰于他而言如白驹过隙,仿佛才眨了个眼,就天空破晓,紫气东来。他恋恋不舍地起身,临走时,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桑玥,或许连你自己都没发现吧,你只是不忍心利用我!

  天空渐欲明朗,暮春的晨曦冲破雾霭,照在定国公府的檐壁上,黄灿灿的像渡了层富丽堂皇的金辉。

  下人们行色匆匆,忙碌的一天即将开始。

  桑玥醒来后发现枕边多了一个瓷瓶,垂眸冥思片刻,心下了然,叹了口气,收起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情绪,唤来莲珠换衫。

  她穿了件红色曳地凤尾裙,腰束紫纱,胸襟露出一截白色抹胸,上面绣了几朵娇艳欲滴的蔷薇。莲珠将她的青丝挽成一个回心髻,簪两根镶白玉金钗,挑了两指秀发垂下面颊,又淡淡扑了层胭脂。整个人看上去神清气爽,娇媚动人。桑玥对着镜子打了个旋儿,裙摆像怒放的火莲,看得人心潮澎湃。

  “好像……是挺漂亮哩。”

  “嗷嗷嗷!”小慕儿又蹦又跳地叫着,仿佛很是认同桑玥的说法。

  钟妈妈端了早膳进来时,先是看了看桑玥的身板儿,尔后满意一笑:“这几天长得不错,二小姐就该多穿这种鲜亮的颜色。”

  桑玥摸了摸额头,道:“钟妈妈,铺子里的生意怎么样?”

  “托二小姐的福,生意很好,奴婢那口子说赚钱之后,要给小姐五分利。”

  桑玥摆摆手,笑道:“那你告诉贵叔,这点利我可看不上,等他将铺子做成京城第一布庄的时候,再考虑给我分红吧!”

  钟妈妈两眼一亮,赶忙应道:“是!奴婢那口子定不负小姐的期望,将铺子里的生意做起来!”

  桑玥突然想起了什么,吩咐道:“对了,你叫贵叔选一些上好的丝绸和真丝线过来,丝绸要紫色的,真丝线要银色和红色的。”

  “好,奴婢今天晚上就告诉他。”

  桑玥在桌边坐好,轻轻搅动着碗里的粥,道:“长乐轩那边什么情况?”

  说起这事,钟妈妈露出一个十分解气的表情:“昨晚嚎了一宿,把那些年轻丫鬟们吓得呀,听说今儿就有两个被直接送出府了,也不知是被吓死的,还是说错话被打死的!”

  莲珠将梳妆台收拾干净,一边逗弄小慕儿,一边没好气地道:“依奴婢看,大夫人八成是疯掉了!”

  钟妈妈又想了什么,脸色一沉,道:“二小姐,王妈妈一早就出去了,我们的人传回消息说,她去了那片林子。”

  “哦?”桑玥淡淡一笑,眸子亮晶晶的,仿佛要滴出水来:“我记得大哥又送来了一盒血燕,钟妈妈你把它炖了,我给母亲送过去。”

  钟妈妈不明所以,但还是恭敬应下了:“是。”

  桑玥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胃口好得不得了,吃了一碗粥,又用了一小笼水晶饺,这才心满意足地去往了长乐轩。

  滕氏一早听说了大夫人的事,差刘妈妈探了探虚实,并稍了些鹿茸、人参之类的补品,桑玥带着莲珠到长乐轩门口时,刘妈妈正打里面出来。

  “奴婢见过二小姐。”

  桑玥扶起刘妈妈,亲切道:“刘妈妈,母亲还好吗?”

  刘妈妈用帕子掩住嘴角的弧度,故作忧虑道:“大夫人怕是中邪了,奴婢得禀报老夫人,看是不是请个大师回来做做法事?”

  连刘妈妈都这么说,想必屋子里的人真真是神志不清了。也对,原本精神就有了些端倪,昨儿又先被慕容歆所慑,再被宸枫棺材里的百蛇噬咬一吓,惊恐和悔恨不压垮她的神智才怪?

  不过百蛇噬咬尸体一事有疑点颇多,得赶在王妈妈查清真相前做点手脚!一念至此,桑玥理了理衣襟,将脸上的笑容调整至最灿烂的状态,迈步跨入了长乐轩。

  桑玥一走进长乐轩,就吓晕了一名洒扫的丫鬟。莲珠踢了踢她:“喂!喂!见鬼了么?真是的!”

  桑玥笑了笑,她不是鬼,是她们的心魔!

  大夫人靠在床头,面色惨白如一层蜡纸,眉毛根根凌乱,瞳仁好像无法聚光似的,时刻涣散着。以前敷了妆粉的时候,还瞧不真切她眼角的细纹,如今这素颜朝天的模样,甭管细纹、抬头纹、亦或是嘴角的唇纹,全部无限放大,乍一看去,犹如五十好几的老妪。

  桑柔正拿着一碗清粥在喂大夫人,大夫人只是机械地张嘴、吞咽、吞咽、张嘴,完全不理解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桑柔看着心里硌得慌,硬着头皮喂完一碗粥,蹙眉道:“母亲,你倒是说句话呀!”

  “母亲,我来看你了!”

  桑玥袅袅娉婷而来,脸上挂着甜美可人的笑。桑柔回头一看,忍不住惊艳了一把!桑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漂亮了?她的面颊白里透红,像一个鲜嫩的水蜜桃,长长的睫毛凌驾在两汪清泉之上,偶一眨,便溢出无限华光。而最美的是她的笑,灿烂而不轻浮、妩媚而不妖娆,唇红齿白,像一朵生机勃勃的花倏然开在了心间。

  桑柔摸上自己的左脸,她已经不可能再有那么亮丽的笑容了……思及此处,一股史无前例的妒火开始灼烧她的五脏六腑!

  “母亲!我来了!”桑玥才懒得理会桑柔,她见大夫人没反应,索性来到床边,将身子递入大夫人的视线。

  这回,大夫人终于有反应了!

  当那道红色身影突然撞入她的视线时,她没来由地就是一声尖叫:“啊——鬼啊!有鬼啊!”

  桑柔吓得后退好几步,桑玥却又凑近了一分,眸子里堆满嘲讽,语气甚是关切:“母亲,你怎么了?你哪儿不舒服?是不是下人忘了关窗子,晨风(宸枫)进来了?”

  “宸枫,宸枫?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大夫人抱着一个枕头蜷缩在床角,浑身抖个不停,口里不停重复着那句话。

  桑玥俯身扇了扇衣袖,一股熟悉的香气钻入大夫人的鼻尖,她害怕得要死,拿被子蒙住头:“宸枫,不要!不要过来!”

  桑柔见状,一把拉过桑玥,低喝道:“你对母亲做了什么?”

  桑玥哽咽道:“娘!她欺负我!你救我!”

  一声“娘”,让大夫人如遭雷击,宸枫叫她了!宸枫被欺负了!

  桑柔面露惑色,桑玥怎么可以把母亲叫做娘?

  大夫人看见桑柔正在推“宸枫”,操起枕头就朝桑柔砸了过去,眼露凶光,起身揪住桑柔的头发,拳打脚踢:“不许你欺负他!谁许你欺负他了?你给我滚出去!滚!”

  桑柔一个好端端的发髻被扯成了鸟巢,来不及发火,又被大夫人给踹了一脚、揍了一拳,当即气得面红耳赤,跺跺脚离开了长乐轩,一边走一边嘀咕:“母亲真的疯了!连我和桑玥都分不清,居然帮着她来教训我!岂有此理!”

  大夫人头痛欲裂,一手按住头,一手抱着桑玥,抽泣道:“宸枫,娘不是故意的!娘真的不是故意的!娘后悔了,你不要恨娘了,好不好?”

  屋子里只剩下白兰,桑玥给白兰使了个眼色,白兰将香瓶打开,放在大夫人鼻尖闻了闻。桑玥拍着大夫人的肩膀,“哭”道:“娘,我不怪你,是王妈妈放蛇咬我的,她把我放进棺材还不够,又找了那么多蛇来咬我!娘,我好痛!都是王妈妈害的!她害得我下辈子都投不了胎,只能永生永世做孤魂野鬼,呜呜,娘——”

  大夫人一个机灵从床上跳了下来,张牙舞爪道:“王秀云那个贱人!我要宰了她!来人!”

  白兰心中一喜,恭敬道:“大夫人,奴婢在!”

  “把王秀云那个贱人给我乱棍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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