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筹谋未晚
我养息得差不多的时候,离开了这个书房。
早已没了禁制,我又何必再将自己牵绊于此?
临出门时,奉衡站在远处,声音还是那么冷。
他说,「别再出现在本尊面前。」
我的心还是微微刺痛了一下,不过,只有一下。
总有一天,我会真正地将方恒生与他分开的。
我想了想,还是回头呛了他一句,「多谢上神叮嘱,上神果真心胸宽广,若是我,既然不想再见,是绝对不会再来送行的。」
我突然想起自己有一座仙府,叫“心归处”,原本还等着方恒生改名字呢。
可惜,它等不到了,我也等不到了。
我不想回那个地方,却又无处可去,只好被迫一刻不停地修炼、收集灵宝、再修炼,循环往复,做整个天庭最刻苦勤奋的仙人。
好在我如今不必再去宴上瞧人脸色,不必再偷偷摸摸跟在大族后面捡东西,我一个人降服妖魔,斩获灵宝,也不在话下。
可是突然又像回到了方恒生刚死的时候,再忙,心里也空落落的。
不经意听人说起时间,发现已经过去了五万余年。
没想到,心思几番波折,最终竟然还是在书房待了五万余年。
奉衡之前的禁制居然意外地准确,
倒像命定一般。
有一天,好巧不巧,碰上了巍山氏的几位熟人在斩妖取灵宝,只可惜,从对战情况看,他们已经力有不逮。
我本是为取灵宝而来,他们若是帮我消耗这妖物,那对我是个天大的好事,我并不打算插手。
五万年过去了,我已经是上仙,他们却还是只会像群殴我一样群殴这妖物。
从妖物身上取灵宝,必先将其击杀。于妖物而言,是殊死之战,他们却还当是寻常试炼。
他们不死,谁死?
我坐在山巅,隔岸观火,静待时机差不多了,再对那妖物做致命一击。
我不报复他们,但我也不会救他们。
他们被妖物身上暴涨的妖气震伤在地,已经口吐鲜血,动弹不得了。
我这才缓缓站起身。
正当时,一道白影闪过,挡开了妖物将要落下的掌风。
我看着他救了这个,救那个,救了那个,又返回来救这个,不禁要发笑。
他一个上仙,要是不管这些人死活,怎么不能击杀这妖物?
只是那妖物抓住了他的软肋,偏拿这些动弹不得的人威胁他。
几番下来,他身上已负了不少伤,那妖物倒是越发勇武了起来。
「罢了!」我越身而下,凝气聚刃,直冲着妖物的后脑勺刺去。
「洪择,记好了,这次算我还了你一回恩情!」
这妖物确实狡猾又顽强,我们最终合力才将它斩杀。
我原本打算把灵宝留给洪择,但他却不肯收。
「别不好意思,你要不是救他们,自己也能斩杀这个妖物,并不算你占便宜。」我劝他。
他叹了一口气,「我就是为救他们而来的。」
头一次见他这么狼狈,我也是太孤单了,便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来,看他给这些人输送灵力,
「说真的,第一次见你时,我还以为你是那种特别潇洒、特别浪荡的那种神仙呢。」
他忙中瞥我一眼,「怎么,现在发现不是?」
我点点头,「其实你挺像奶妈子的。」
我见他并不生气,便继续道「我不是骂你啊,你看啊,我每一次见你,你不是救我,就是在救别人,感觉你时时刻刻都要为别人的事随叫随到,跟潇洒也沾不上边。」
他哼了一声,「果然是升了上仙,敢和我这么说话!」
我换了个坐姿,「倒不是因为我飞升了上仙,而是因为你是整个天庭第一个夸我漂亮的。」
「虽然吧,你第一次见我就搞得我很难堪,但是你真心地说我漂亮,而且后面又很爽快地把赔给我的万年灵宝送来了,我就觉得你不坏。」
他抬头认真地看了我一眼,「我当时喝醉了,随口说的。」
「啧,你就是这样说也没用,打击不到我。虽然都说美不美是各花入各眼的事,但是我不需要靠别人来承认,也知道自己有多美。」我道。
「真不害臊!」他白我一眼,「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厚脸皮?」
因为以前我有顾忌啊,我要谨小慎微地等到方恒生啊。如今我孑然一身,当然是恢复本性,怎么爽怎么来了!
「我以前也没发现你原来这么不潇洒啊,」我粲然一笑,「你的这些弟弟妹妹啊,实在不成器,当初群殴我的时候,你就应该好好教训一顿,也不至于到今天这个地步。」
「我倒是想,」他顿了一顿,「你在巍山氏待了那么久,就没发现巍山氏的规矩吗?」
「什么规矩?」
「巍山氏,乃至所有大的仙族,都极在乎出身。我的母亲,并不是什么仙门世家的仙女,只是天庭最底层小仙官的女儿,而我自然也不会成为巍山氏重点栽培的对象。」
「你从下界来,花了六万年就成了上仙。我出身巍山氏,却整整花了九万年。」
「不仅如此,我永远都要将维护这些族中身份高贵的弟弟妹妹作为毕生要务,我不能教训他们,只能小心翼翼地哄着捧着。这样的事,你又怎么懂得?」
这——
这我确实没想到。
那我刚才叫他奶妈子,岂不是很伤他的心?
他又道,「你那是什么表情?你不会在可怜我吧?」
我——有这么明显吗?
「我就是在族里混得再惨,也比你好。你除了你自己,在这里还有什么?要是你哪天死了,估计都没几个人知道你在这里活过。」
我笑着道「那我可得跟你搞好关系,希望你有生之年都记得我。」
嘴上虽然不以为意,心中却也悄然揣摩起他的这句话。
是啊,我有什么?
我没有爱人,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来了天庭一趟,感受了一遭天庭的严霜相逼,到头来,人家把我的痕迹抹的干干净净。
这可不行!
我是第一个进入天庭的下界修仙者,我是骄傲!
这天庭既不高贵,也不公平,尸位素餐的比比皆是,谁干不行?凭什么下界修仙者就不行?
我也要让这天庭里有自己人!
自有了这样的想法,心头就像生了草。
某日,抽空去了下界一趟。
问了问,发现自我进入天庭后,短时间内,修仙者数量骤增。
后来发现我的经历只是万年不遇的侥幸之后,修仙者数量又锐减。
如今的数量少得很稳定。
我问仍在修仙的几位,是什么让他们如此坚持?
他们答,「天庭是每一个下界修仙者的梦想。」
我又问「如果进入天庭后,你们发现天庭里的仙人们根本看不起下界修仙者,你们当如何?」
有个人答「天庭自有天庭的规矩,我们既是外来者,就当安分守己。」
余者附和,只有一个年轻人,道「天庭之所以为下界修仙者向往,不在于它叫天庭,而在于它执掌三界法度,维持天地间公平。凡间的皇帝尚知晓开辟科举,选贤举能,若是堂堂天庭连容人的气度都没有,何堪成为天地间的表率?」
这思想觉悟,叫我都汗颜。
我悄悄嘱咐他,好好修炼,我一定会想法子让他进入天庭。
至于到底怎么进,我也还没把握。
不过,我还是比较自信,只要我够胡搅蛮缠,凭借我上仙身份,怎么也能拽一个人进天庭。
只问结果,不看过程。
回天庭的时候,我听见镇守大门的武将在聊天,聊的是奉衡提议提拔几位仙官。
「你说这上神也是,那些顶级仙族里的神仙气派比天帝都不小了,还提拔个什么劲?咱们这些永远是没有出头之日了。」
「你这脑子,也就只能看个门了!你不想想为啥提拔?」
「为啥?」
「我偷听来的,据说西边的魔气要压不住了,找他们去镇守呢!」
这边这位嗤笑道「提拔他们,他们就能去守?还不是找的一些出身不好的去前面顶着?」
「就你懂!人家奉衡上神能连这个都不知道?他这次明说了,提拔的这几位若是不去,可以,但是职降一级,而且要从家族中找出两人替代自己。」
「这也不是啥好法子呀,倒时候说不准整个天庭都是大仙族的天下了!」
「瞧你这话说的,现在不就是吗?」
我把这些话收入耳中,仔细揣摩着。
是时候去西边探查一番了,看看是不是真的魔气暴涨。
说不准,是个好机会呢!
西边镇压魔气的关隘名叫定宁关,守卫十分森严,靠近定宁关的关内仙域居住的大部分都是镇守关隘的武官及其家眷。
在这片地方,除了守关的将士,其余所有仙人的法力都被封禁,防止有人混迹在家眷趁机制造混乱。
但是我事前并不知道。
等知道时,身边已经围满了手持法器的将士。
我就说,为什么这些家眷来探亲都要徒步,原来是这样。
我脑瓜子飞快思索,最终编了个负罪感最小的谎话,「奉衡上神命我来探查魔气封锁情况,下官是才入天庭,第一次领命传话,不知这里的规矩,还望各位仙官大人海涵。」
他们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搞的我摸不着头脑。
「丫头,你撒起谎来真是面不改色,你且看那城楼上是谁?」
我闻言抬头,正对上奉衡居高临下的冷眼。
…………
人不能、至少不应该这么背!
我只想着,如果编洪择,万一给他带来麻烦就不好了,不如编个仇家,坑了他也不愧疚。
谁能想到,仇家就在眼前默默看我编瞎话?
我默默收回目光,垂死挣扎,「我一时耽搁来迟了,没想到,奉衡上神竟然自己亲自来巡查了,是我的失职,我这就回去写下检讨。」
我刚想转身,只听道一句,「带上来。」便被摁在地上。
为首的那位,用捆仙锁把我捆好了,让两个手下用刀剑指着我的后心,逼我走上城楼。
耻辱!奇耻大辱!
刚踏上城楼,奉衡就让周围的将士退下,照常执行任务去。
我站在原地没有动,趁机瞟了几眼关外,妖异的红光把封印都映衬得斑斓可怖,正在加固封印的将士虽然在不断注入灵力,但却有如雨滴入海,瞬间便消失了。
魔气的确盛极!
「你假冒本尊的名义擅闯定宁关,有什么阴谋?」
我不过去,他倒是走过来了。
「没什么阴谋。」我低着头道。
突然想起,我出书房那日,他说「别再出现在本尊面前。」
灵机一动,是不是就此可以用我对他爱而不得、默默守护来圆呢?
「擅闯禁地要受剔骨之刑。」他再次逼近。
「没阴谋就是没阴谋!你要我承认什么?要我承认我还是忘不了你?」我猛地抬眼盯着他的眼睛,眼里蓄了泪水,「要我承认,我到这里,就是想接近你,为你分忧?」
泪水应声而下。
「你,」也许是我演技太逼真,他也愣了一瞬,「笑话!你连本尊之忧都不知道,何谈分忧?」
这就对了,这就带入我的逻辑了!
「上神当然不会知道,我每日费心收集你的消息,我听说你要提拔仙官镇守定宁关的消息,就想着是不是这里出事了,我能不能帮上你的忙。」我抹了把泪,「我知道,对上神你来说,我什么都不是,但是我却没有办法违背自己的心意。」
「哪怕是尽微末力量,哪怕上神你永远不知道,我也要去做。」
又是一阵沉默,他才道「这样说来,你并不像你向我说的那么潇洒。」话虽然不是什么好话,但是声音终于不再冷峻。
「如果不是上神今日恰好在此,如果不是我不了解情况,我也许能够成为守卫禁地的一员,永永远远地守在这里,不去打扰上神,这难道还不够潇洒吗?」
新一轮眼含热泪、语气镇定地诉衷情。
「上神心里定然鄙夷我,以为我痴心妄想,玷污了你的形象,其实我又何尝不鄙夷自己呢?曾经话说的那样绝,到头来还是做不到!上神不如给我个痛快,也让我解脱吧!」
泪珠滚落。
我有把握他不会真的剔去我的仙骨。
此刻,只等他把放了我的话说出口。
突然,将士来报。
「上神,关内有一女仙擅闯定宁关,自称是您的家眷。」
我沉默了,演个戏为什么还要加难度?
此刻,什么样的表情才是一个暗恋隐忍却被戳破的女子该有的呢?
是嫉妒吗?是好奇吗?是不敢相信吗?是伤心吗?
假如此时此刻,是有人号称方恒生的家眷呢?
我还需要这样思考吗?
我不仅不需要,而且多半已经冲出去看看是哪只小妖精了!
不得不承认,我的心里,奉衡与方恒生,早已界限清晰。
「你随我来。」奉衡丢下这一句,便下了城楼。
我老实跟上。
关下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沐温。
她自称家眷,倒也没什么稀奇,稀奇的是奉衡的态度。
奉衡道,「冒用本尊家眷之名,该当何罪,你可知道?」
在我印象里,奉衡对沐温从来都不用“本尊”二字。
而且,从我这些年听来的八卦看,这天庭所有神仙都不觉得他俩会真的分开。
那么,现在这一出又是为什么?
「我知道。」沐温抬眼就看见了我,语气一下子就扭曲起来,「她为何会在这里?」
「你知道为何还要擅闯?」
沐温脸色青白,迟疑道,「是师尊你带她来的,是不是?」
这么浓的醋意,若是我闻不出来,也未免太迟钝。
不等奉衡开口,我便假装惶恐道「不是的,沐温仙子,你误会了,我也是擅闯的。」
听完我的话,沐温脸色更差了。
奉衡回头瞥了我一眼。
我也看了他一眼,真诚而纯洁,心中无比愉悦。
你看我也没用,我今天就是要你们俩好好尝尝我的茶艺,是不是芳香扑鼻?
「那、那师尊你、又是如何处置她的?」沐温强忍泪意道。
奉衡道「本尊与你早已不是师徒,你不必再用这样的称呼。至于本尊的处置,你也无权过问。」
哈?决裂得这么彻底?
「来人,将此二人押入仙牢,听候发落。」
我松了口气,仙牢只是普通的牢房,主要是小惩大诫,约等于没事。
但是沐温的理解可能与我大相径庭,她先是不可置信地盯着奉衡远去的背影,随后从掩面而泣到泪入泉涌,最后满含愁怨地瞧着我。
「不曾想,有一日,我竟要与你为伍。」她道。
与我为伍怎么了?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好歹还假装深情一片,博取了同情,你什么都没做,就靠着旧情能得一个这样的结果,有什么不满意的?
就是不知道他俩是真掰了还是夫妻情趣,我可不能明着送把柄,所以我只是笑笑,并没有回怼。
我俩被关在一起,好歹也算狱友,她倒好,既不修炼也不聊天。
眼睛一睁就盯着我看,看得我心里发毛。
我每天休眠都要留一丝警惕。
这女人!
终于有一天,她熬不住了,先开口道「你用了什么手段接近师尊的?」
我没回答,引她继续说。
「他不是根本不在意你吗?」
还是不说。
「还是说,这些根本是假象,他从一开始就在骗我?」
这思路,我简直要拍案叫绝。
「你别装睡,我问你,你进天庭,是不是有他的缘故?」
我没忍住,噗嗤一笑,答道,「自然。」
我确实为方恒生而来,这不算瞎话吧?
这只能叫做似是而非的真心话。
我知道她怀疑是奉衡帮我进的天庭,但我也记得奉衡曾经和她解释过,是她自己不信罢了。
她讷讷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之后,她便再也不说话了,经常默默流泪,鼻子整日红红的,怪惹人怜爱的。
说实话,我是真不喜欢沐温,不仅仅因为她曾经是我的情敌,还因为我觉得她这个人怪别扭的。
奉衡和她解释过与我只是一段错误,她还要两次拿我去试探奉衡,
这叫无事生非;
与奉衡解除了婚约,却仍以家眷自居,主动求见,
这叫反复无常;
发现我毫无威胁,便施舍善意为我求情,以为我有威胁,便又不屑与我为伍,
这叫伪善。
当然了,奉衡也不是什么好人,两人还是相配的。
只是苦了我的方恒生,永远消失在那样一个人的经历里。
我们被释放的那一天,沐温拉住我,道「我求你不再缠着师尊,我可以帮你实现一个心愿。」
我挣开了她的手,「我在这里孤苦无依,除了看着上神,我不知道该怎样熬下去。」
我做不到的事情,也许她正合适。
所有神仙都笃定她和奉衡会和好,她要做什么,别人都会卖个面子的。
狐假虎威,说不准会便宜我这只黄雀。
果然,没几日,她就找到我,道「你可以带一个下界修仙者随你入天庭,这样你就不孤单了,别再纠缠师尊了!」
真是个傻姑娘!
我也马不停蹄地接来了我承诺的那个青年修仙者,将他安置在了“心归处”。
进展远比我想的顺利。
如果西边真的打起来,死伤者空出位子,说不准还能抓住机会,再补几个下界修仙者。
我要一步一步让这些自诩高贵的天庭神仙,再也不能轻易将我的痕迹磨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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