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日子一晃眼便过了半月，期间倒是再没有发生什么大事，赈灾在顺利进行，西夏与大业在边关摩擦不断但未有大的动作。
朝堂上的这股平静总让木念雨隐隐不安。
这僵持不下的局面很快就被一封来自北凉的密信打破。木念雨看了信后，就立刻召了大臣进宫议事。
狻猊香炉升起的清烟一如既往的醇厚，丝丝缕缕地浮在空中。帘帐外，几个站在玉阶之下的大臣额前冷汗涔涔，不敢出气。
木念雨将手中的信压在案上，视线却仍旧粘在那封信上。
良久，她抬起头，冷声问道：“如今正值大业危急存亡之际，众爱卿，你们说说，北狄这个时候带着三万精兵盘踞在西凉关，是想干什么？”
几个大臣惶恐跪下：“如今朝堂不稳，西边战事告急，朝廷是万不可能再抽出兵力同北狄抗衡。”
“不打，那你们就是想投降咯？”木念雨眨了眨眼，气到发笑。
殿中寂静了一下。
跪在阶下的几个大臣捏了把冷汗，其中一个道：“太后娘娘，我等同北狄已经议和，只是商议好的和亲迟迟不履约，北狄也怕我们反悔，这才出兵警告。”
木念雨坐在首位上默不作声。
冬季将至，北狄部族世代游牧，入冬时节水草枯竭，以往正是北狄骚扰大业边境的时候。
之前北狄被打得无力再战，没有十几二十年的休养生息，压根恢复不了元气。可现在就怕北狄破釜沉舟，打算趁西夏出兵大业的时机一举来犯，也分一杯羹。
换句话说，北狄也更愿意和大业和平共处，互惠互利，就看大业的态度如何了。
和亲和亲还是tm的和亲，难道就不能换一个走剧情的方式吗？
木念雨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可是原本定下的嘉和公主已经去往佛寺清修，总不可能再让人回来，爱卿说该如何是好？”
大臣们互相对视一眼，迟疑问道：“宫中不是还有个公主吗？”
经过这一提醒，木念雨才终于想起来，后宫现在确实还有这样一位硕果仅存的公主来着。
只是这位公主的身世比较特殊。
想当年她的母妃德妃也是一样出身显赫，可惜生下她这个公主后不久，德妃的娘家就被卷入了一场震惊朝野的科举舞弊案，被抄家灭族，德妃也因此被连累，被贬至冷宫。
自此娘俩就在冷寂的冷宫中相依为命，冷宫的日子极为清苦难熬，德妃没过几年就去了，留下的这位公主更是多年无人问津，久到后宫的人都彻底忘记了她的存在。
这样孤苦无依，可有可无的公主最好拿捏，堪称和亲的不二人选。
然而最大的问题在于，这位公主算算年龄，如今不过年方十二岁。
古人提倡早婚，女子十三四岁嫁人为妻的情况并不罕见，只是十二岁真的太小了，更何况还是远嫁塞外。北域气候苦寒，游牧民族野蛮落后，让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远嫁到那样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无疑是羊入虎口。
着实是不要脸了。
见木念雨沉默不语，底下的大臣们开始争先恐后地游说起来。
“听说北狄愿意用一成岁贡来迎娶公主，看样子诚意满满呀。”
“公主年纪是还小了些，但送过去也差不多了，再说此举乃是为了天下百姓不受战火殃及，当是无上荣光之事。”
听听，说得倒是冠冕堂皇，可说来说去还不是想卖公主。一个独有虚名的公主和实打实的利益相比，实在是没有任何可比性。
木念雨感到有些悲哀。
她总算是彻底弄明白这些人打的如意算盘了。
之所以一定要将和亲进行到底，是因为大业要与北狄和亲之事早就已经传了出去，百姓们都以为和亲就能带来和平，若是和亲失败，再起战事，朝廷也可以将过错都推到和亲公主身上，摘得干干净净。
盛世需要美人点缀，乱世需要美人顶罪，比起仇恨北狄这个异族，口诛笔伐一个女人，就显得再容易不过。
不论什么样的结局，公主一旦走上这条和亲路，就注定是枚弃子。
这样的事情，对于这个时代的女子而言，似乎再正常不过。
无论是卑贱如草芥还是尊贵如公主，甚至是像原身这样，已经问鼎古代女子所能到达的最高峰，也无能为力。
她也一样，无能为力。
————
木念雨决定采用拖字诀。
她自欺欺人地想，也许拖到南宫溪赈完灾回宫，或者南宫瑾逼退西夏班师回朝，大业就不需要再讨好北狄了。
到时候就不需要和亲了。
夜凉如水，木念雨心中惶惶，怎么也睡不着觉。恰好宫人进来通报，竟是戴若兰要求见她。
木念雨心中奇怪。
在南宫溪的三个后宫嫔妃里，戴若兰一直都是最不出挑的那一个，她自己也不争不抢，安心地待在自己的一方天地里，平日里经常见不到人。
为何戴若兰深夜会突然来找她，莫不是又有什么大事？
戴若兰刚进来，木念雨一眼就看见她身后跟着一个穿着绛紫色宫装的小姑娘，小姑娘看样子十岁出头，长得冰雪可爱，脸上带着婴儿肥，一双明媚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小姑娘赶紧躲在了戴若兰的身后，小心翼翼地探出一个头来。
戴若兰牵住她的手，将她拉至身前，柔声道：“阿玥，这是太后娘娘，你应该喊她母后。”
木念雨一愣。
她瞬间猜到，眼前这个小姑娘，就是那个即将要送去北狄和亲的公主。
小姑娘看上去比想象中的还要小些，不见还好，一见到木念雨心里更难受了。
“母后……”小公主怯怯地向她行了一个礼，依旧有些怕她，直到戴若兰又哄了哄，才慢慢放松了些。
“臣妾的母亲和德妃娘娘曾是闺中密友，自娘娘蒙难后，就很是担忧阿玥的情况，臣妾入宫之后也一直在照顾她。”戴若兰叹了一口气，“阿玥很聪明，她知道自己要嫁去北狄，已经应下了。”
“你这次来，是想让哀家收回成命吗？”木念雨皱眉。
“兰姐姐，别说了。”小公主吸了吸鼻子，带着哭音，“我愿意的。”
她的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木念雨瞧着心里也难受，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好。
不是她不愿帮她，只是她也没办法。
宫婢们手忙脚乱地劝了一会儿，总算把小公主给哄睡带走了。
小公主走后，戴若兰忽地跪了下来。
“太后娘娘，家父以前正是北凉都护。”她郑重地行了一礼，“臣妾自小便在凉州长大，对北域再熟悉不过。”
“臣妾恳请太后娘娘，准许臣妾代替阿玥出嫁和亲。”
木念雨沉默地望着这个跪在自己面前，却对她来说极其陌生的人。
大多数时间里，她对戴若兰的印象都非常模糊，模糊到哪怕后宫里只有三个嫔妃，她也只能堪堪叫出她的名字和家室。
偶尔能在人群中看见她存在，但更多的时候，她就像一道朦胧的影子，站在所有人的背后，甚至南宫溪身边的那位福公公都比她有个性。
“阿玥是个极好的孩子，臣妾不忍见她去北狄受苦。”戴若兰抬起头，双目透着温柔的决绝。
木念雨不敢看她。
她的心中生出一股无由的恼怒。
因为在她的心里，她从头到尾，就没把这些任务世界里的人当作真正的人，主角是如此，配角就更不用说了。
说得残酷一点儿，他们都只是让这个故事圆满落幕的工具。
因为这个故事里需要有皇帝，皇帝需要有后宫，所以才有了戴若兰，就连她这个太后也是一样的。
可现在，她终于感受到了戴若兰的喜怒哀乐，才感受到原来这些人，是真的活着。
她问戴若兰：“你……真的不后悔？”
“不悔，请太后娘娘成全。”戴若兰没有半分的迟疑，“已经有过一次，不在乎第二次。臣妾宁愿去疾苦的北地，也不想困在这深宫之中蹉跎余生。”
对于她来说，入宫为妃和远嫁和亲本就没有分别，都是身不由己。她自小在边塞长大，亲眼看过父兄征战沙场，明白战争带来的苦难，同时她也知道北狄人也并非都是蛮夷之辈，也有淳朴善良之人。
两族积怨已久，彼此都成见颇深，和平来之不易，如果牺牲她一人，就可以换得天下太平，她就无怨无悔。
戴若兰今日之举，让木念雨感觉自己脸上仿佛被人挥了一拳。
有点儿脸疼。
她一直觉得，自己来自更高的纬度，而这些纸片人对她来说只是一本书中的角色，她没法对他们的处境感同身受。
她终于意识到了，她对纸片人的怜悯，更像是时刻在提醒自己与他们不一样。
可是现在……她没法确定自己同纸片人相比，要更高一等了。
哪怕是人，也多是活得身不由己，生老病死，枯荣交替，皆是定数，就算她木念雨现在原地升天，绽放圣母光芒，这世上的人也还是会死，她凭什么就认为自己可以改变这一切呢。
这个故事的结局，从来都不是她能够做主的。
她自以为高人一等，实际对于发生的一切都无能为力，只能发散那廉价的善良。
若是她不同意戴若兰的请求，又该如何阻止和亲？若没有和亲，那么战事一旦再起，必会旷日持久，到时候百姓之苦，又该如何消弭？
如此做，可为仁慈？
与其这样，倒不如坦荡地做个恶人。
木念雨强迫自己收回目光，起身行了深深一礼。
“如今正是朝野内外危急存亡之际，天灾不断，百姓受难，局势如此，哀家能力有限，实在是无能为力……”
“只能向你说一句，对不起，辛苦你了。”
————
北狄和亲一事敲定了。
小公主南宫玥被封为嘉定公主，戴若兰将会代替她，前往北域。
群臣只知道南宫玥尚且年幼，了解她真实情况的人屈指可数，木念雨很容易就瞒了过去。
从此以后，后宫中再无兰妃，太后的身边却多了一个小姑娘。
和亲队伍出发的那天，木念雨亲自登上了城门，望着他们远去。
京城迎来了第一场雪，木念雨病倒了。
她躺在病床上，南宫玥陪在她的床前，紧紧握住她的手，直到有太监满身风雪地推开了殿门。
木念雨听完太监的通报，只觉得喉咙间涌上一股血腥气，整个人眼前发黑，几乎支撑不住。
青州发生了□□，南宫溪和君轻歌，在混乱中失去了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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