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雨暗荷华(六)
“今日恐怕不会,谁不知曹家儿郎也这在席上,还有他身旁那位。我看啊,钱老看中之人指不定就在这两位之中。”
他们心照不宣地没提起那位宣平侯世子。眼下经这么一说,众人纷纷将目光投诸这二位,四座皆暗自嗟叹,这话的确不假。无论相貌气度,此二子皆堪称上上之品。若非他们家中并无待嫁娇女,只怕此时也要前去细细相看一场。
曹擢自是不在乎,但知身旁这位素不近女色,未免此行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忙为其辩道:“晚辈这位友人,说好也好,内院清净,说不好呢,那便是寻常女子难以入眼。今日若非被我拖来,倒也不会公然现身诸公面前。”
便有那执意之人问:“你说了不算,要这位公子亲自说道才是!”
“好,你来说。”曹擢饶有意味转过头来,望着这人道。
二人之意,本是拖延时间,便宜徐然在内搜寻证据,并不知此处会有这么一遭。此时若敷衍过去也不是不行,但并非顾云淙之行事作风,而他府上也的确有位身娇体弱的小娘子。
“算是,不过在下后院也并非清净如斯。”
席间俱是男子,立刻便懂了其中之意,各个笑得深长,唯有曹擢颇有几分不信,还下意识多看了几眼这人。
厅内一派怡然得乐。往席间相望时,钱家主却面露了几分不悦,原来那宣平侯世子不知何时已不在屋中,仅余下几位小厮守在原座。他找人一经询问后,神情愈发阴沉,与众宾客欠了欠身便快步离席出屋,朝后院而去。
顾云淙与曹擢相望一视,一前一后离了席。
……
钱府后院雅致古朴,山石逶迤,光景奇绝,颇有古之遗风。即便他来之前见过府中地形图纸,此刻身处其中,多少也有些茫然。
自大理石影壁而过,山石掩映的半山亭中传出几道争执吵闹,走得近些,会发觉更像是女子低泣。他本欲另辟蹊径,可那处又传来瓷器破碎声,混杂几句男子叫骂。
顾云淙皱了皱眉,终是没有转身离开,径直走上前去。
那王文越大费周折来此,并非毫无准备。他老早打听了钱家小姐闺房,又买通了小姐屋中婢女及府上小厮,掐着时间来此处,就是欲与那小姐演一出现世会佳人的戏码。
为促成此计,他还着人备了那勾栏瓦肆中助兴销魂的绝世佳酿,只等着美人入怀,谁知这小娘子竟迟迟不肯接下他递来的酒,还失手摔了酒杯。
“小姐,王某不过是倾慕于你,想与你一同游这园子。还有这酒,亦是我精心准备的清醇酒,听闻小姐平日最是喜的。王某今日特意前来赴宴,一颗心只在小姐身上,难不成你连这点面子都不给我?”
他又重新拿起石桌上的杯子,重新斟满,笑着递给女子,一副情深意重的模样。
钱媛儿素日养在深闺,性子怯弱,天性单纯,哪里听过这些,当即又羞又惧,就要泣出泪来。她已推辞过一次,此人又这般说,若再相拒便说不过去了。
她颤巍巍接下酒杯,正欲饮下时,修长的手出现在视线中,夺下那杯酒一饮而尽,随后传来杯皿撞地的清越声响。
“你……”王文越指着突然冒出的男子骂道:“本世子在此,你敢放肆!”
“为何不敢?大庭广众之下,堂堂宣平侯世子胆敢冒犯良家贵女,若非顾及宫中娘娘,只怕你此刻定不能安然站在此处。”
不再多纠缠,他抓住女子手臂,直接将其带离此处。
王文越刚提腿要追,忽见自家小厮自影壁后急急跑出唤他,方知不宜久留,恶狠狠骂了几句方离开。
钱媛儿本欲道谢,谁知这人刚离了半山亭就飞速甩开手,立在她三步之外,神情中还带了几分厌恶。
“公子……”
“在下还有要事,先行告辞。”
大约管家有所察觉,立刻遣人来此查看究竟,而被耽搁在院中的婢女也急急来寻她,隐约还听到护卫搜查的粗重脚步。
她看着那人离开的方向叹了口气,这才在婢女的搀扶下掩面离去。
……
大约是歪打正着,自半山亭穿行过后,所见之景与那地形图上所绘的逐一合上,只是天色昏暗,尚不足全部辨清。入一处半月门后,正好瞧见徐然自小径疾行而出。
“主子……”
院外层叠脚步声传出,顾云淙将他带到一旁,敛声屏气。以为他们要被发现时,院门外响起父女俩的交谈。
“父亲……”
是方才的钱家小姐。
趁院外之人停留之际,两人沿着计划好的线路回了前厅。
……
马车中,徐然回禀自己在钱家主书房中的搜寻情况:“……并未找到他豢养武人的证据,但我在书中找到一张还未及销毁的收据,时间正是今日午后,地点在城西长乐坊……”
顾云淙察觉耳畔音量稍有朦胧之象,便以右手两指轻按太阳穴,接着又扶住眉心打旋,方能听清几分。
“钱家主管束子弟甚严,并不会任其肆意出入勾栏瓦舍,更不提这张五百两银子的开销,只怕这便是他与那些匪众勾连的证据之一。今夜我回京兆府便着人前去查个究竟。”
曹擢说着,未注意到对面之人的异状,他掀开一侧车帘,看清所在地方后道:“这儿离京兆府很近,子隐便在此下车吧。”
“好。等你消息。”
桐居正屋,顾云淙沐浴过后,在车内堪露的不适愈发明显,眼前所见皆覆上层酡颜薄雾,水温纵失却未觉几寒,恍惚间若有淡香溢出,那夜无意之见似又浮现眼前……
“侯爷?”
噔噔几声敲门声传来,他好似清醒几分,却又燥意更甚。
“何事?”
“我为您做了碗解酒汤,听徐然说,您今夜许是多喝了些酒……”
倾月拎着食盒的双手下意识握紧。里头的人似乎有些犹豫,正当她以为要被拒掉时,门突然就开了。
“给我吧。”
她睁大眼看清突然现身的男子,又飞快垂下头去。这个人衣着虽同上次一般无二,较之上次,却又不大一样了。
明明是最简单的月白中衣,却不松不紧,将他修长挺阔的身形勾勒出。约莫才沐浴完,细带松松垮垮撂在一旁,略可见其中莹白,清新皂香扑面而来,整个人拢在一层朦胧水汽中,较平日多了几分柔和。
“侯爷,这些琐事,我来就好。”
大约为掩盖内心慌乱,她竟越过这人入了屋中,一口气将食盒中的碗勺拿出放在靠窗矮榻的方几上。她虽看上去镇定自若,可稍显僵硬的身子仍不免叫人看出些破绽。
“侯爷。”
她轻声唤道,才发现这人并未跟来,而是仍站在门口,定定看着自己,目光如炬。
“你当真不走?”
似是带了几分懊恼,男子侧过头,并未看她,额间隐隐沁出些热汗。
“我……”
可她若就这么走了,好容易鼓起勇气求他,岂不又前功尽弃?她已错失一次机会,而清澜当下的处境也不容她再三踌躇。
她攥紧裙边,正欲开口时,耳边传来砰地一声,门被骤然合上,随即瞥见顾云淙朝自己走来。
不知是否是幻觉,对上这人的眼眸时,多了些不明的意味,像竹纸中包裹太久的炽火,酷暑天按捺数日的暴雨,冰封下鲜活涌动的泉流……
她看着方几上的那碗褐色汤汁,心渐渐乱了。
或许他根本不是醉了,而是……她曾在鸣凤楼听过一物,无色无味,置于酒中,仅一杯便可使人神志尽失,迷欲纵情。
“侯爷……”
她下意识躲开,才发现自己无处可逃,月要被抵在木几上时,不慎弄翻的汤碗令她一惊,还未及反应,便已被男子拦月要抱至榻上。
竹青纱帐缓缓垂下,倾月望向近在咫尺的俊容,心内又是一颤。素日里尽染霜雪的眉眼,此刻竟也被热意所覆,现出几分俗世尘烟,不再远而不至、触不可及。
只是近前的痛意将她思绪带回现世,眼前所见都罩上层水色,一时分不清身处何方,她忍不住唤出了声。
像又回到离宫那夜,耳边不住传来呼号,铮铮铁甲破开宫门,万千兵将一贯而入,肆意掠夺冲撞,不肯罢休。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由着清澜带她自暗道逃出皇宫,片刻不息。
痛意遍布四肢百骸,她只能强作镇定,奋力随着婢女离开,直到看不见王城身影。从此也再没了柔嘉此人,余下的,只有朝廷钦犯江倾月。
心内阵阵钝痛,不知何时,枕边已尽湿了。
月光透过窗棂静默流泻在地面上,映出久未停息的暗影,浮浮沉沉。衣物被衾散落一地,凌乱不堪。
偶间有几只稚鸟落在屋檐上,被断续溢出的莺啼惊得猛然挥翅而走,青石瓦缝中落下几片轻羽,夜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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