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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008


雁邻脊背发凉。

        谈怜只觉空气冷了几度,看她发愣不接,将卸甲油塞进她手里,原路退回。

        偌大的空间针落可闻。

        雁邻握紧了手里的卸甲油小瓶子,一双清灵的眸子不安地看向黎雁书,后者久未出声。他静静看着雁邻,什么也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雁邻不由吞咽几下,让自己笑起来,更乖巧了,“雁书哥哥——”

        黎雁书伸出手。

        他的目的是雁邻手里的东西,她垂眼看着他骨节匀称的手指,本能地摇头,后退两步,将瓶子捏得更紧。黎雁书悬在空中的手缓缓收回。

        “雁邻。”

        他终于开口,“我说过的吧。”

        黎雁书觉着自己太纵容她了,纵容到她敢随意的对自己身体做出什么,譬如弄脏。他向雁邻走近,步伐沉稳,皮鞋声一声声敲着她神经。

        雁邻也不知哪来的胆子一路后退,竟然退到了餐厅,直到后腰撞上餐桌边缘,退无可退,她才不动了。黎雁书距离她越来越近,神色虽淡,眼神却毫无温度,薄唇轻抿,喉结微微滚动,不像是生气的模样。

        可她知道。

        黎雁书非常不高兴。

        雁邻藏在黑手手套里的手指微蜷,在他步步紧逼的动作里无处遁形。

        “雁书哥哥。”

        雁邻嗓音棉软,很小声地说,“我错了。”

        黎雁书走了最后一步,站定在她面前,雁邻目视前方,是他衬衫上第一颗纽扣,纽扣后是微微滚动的喉结。蓦然,下巴一疼,被挑高了。

        雁邻被迫直视他。

        黎雁书指尖温度偏低,桎梏在她下巴上,“雁邻,你在这待几年了。”

        雁邻说不出话。

        黎雁书指尖抬高,她脖颈绷得难受,眼眶倏尔红了,她不知道黎雁书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忍着难受乖乖回答了他的问题,“四、四年。”

        “四年了。呵。”

        黎雁书冷笑声,松了她的下巴。

        雁邻缓缓收了下巴,有点疼,她不敢揉。黎雁书瞥见她下巴上那抹微红,难得没骂她娇气,而是后退转身,往沙发走,然后直接坐下去。

        他远远看着她。

        雁邻知道意思,她迟疑几秒,在人不偏不倚地视线里,朝他走去,手里的卸甲油捂的紧,瓶身滚烫,好像随时会炸。黎雁书半边身子慵懒的靠着沙发,双腿交叠,双手交握,透着股子漫不经心却又不易靠近。

        没有比这更可怕的了。

        雁邻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了,她极缓慢地走近他,他也没催,好整以暇看着她,拿她不当回事。雁邻虽然走的慢,但距离就这么点,她不想离他近也到了,裙摆不小心蹭到了他的裤子,她赶紧往后退了退。

        黎雁书视线随她动。

        不说话。

        不表态。

        他在等雁邻自己做。

        雁邻咬了咬水润的唇,眼底的红还没散尽,她曲起膝盖,沿着黎雁书的腿跪了下去,轻轻地,膝盖磕到了地板。她自己动手摘下了手套。

        圆润粉嫩的指尖上,浅绿缠绕。

        黎雁书眼里落了那抹绿,眸色冷下,质问道,“谁允许你弄脏它的。”

        “……”

        雁邻唇上咬出了印。

        她不吭声。

        黎雁书见不得她要哭不哭的样,脚尖踢了她一脚,雁邻没做准备,身体晃了晃,条件反射地抱住了他的腿。女孩柔软的身体一下围了过来。

        他微愣,厉声,“松开。跪远点。”

        雁邻立即松开了,膝盖磨着地毯离他远了点,黎雁书手里把玩着卸甲油,小小的瓶子在他手里转了几圈落地,滚到了沙发下,他也不捡。

        “……掉进去了。”她说。

        黎雁书轻描淡写嗯了声,雁邻非常后悔没有听余洁的话,昨天晚上就把指甲油卸了,她现在琢磨不了他的想法。难道是要她自己去捡?

        如果是。

        她肯定是要捡的。

        黎雁书倒没让她捡,而是从口袋摸出了把瑞士军刀,打开。雪白的刀刃寒光乍现,映出他冷漠的脸。雁邻在看到刀的瞬间,吓得呼吸都停了,她后背生了凉意,弯腰要去捡沙发下的那瓶卸甲油,被拦住了。

        她直接愣住。

        黎雁书交叠的双腿微抬,直接拦了她的动作,“用它,你不长记性。”

        “……”

        黎雁书晃了晃手中的刀。

        雁邻红唇颤了颤,看着那森然的刀,胆大的抱住了黎雁书的胳膊,嗓音不稳,“雁书哥哥,我知道错了。我下次不敢了,不要用刀好不好?”

        “你觉得呢。”

        黎雁书扫了眼她的手,女孩手劲并不大,却圈的严丝合缝,“松开。”

        雁邻摇了摇头。

        在她摇头的瞬间,瑞士军刀的刀尖抵上了她的脸,白嫩脸颊上出现了红点,黎雁书仿若没听见,“不听话的人惩罚是什么,你比我清楚。”

        雁邻动也不敢动。

        她憋回了眼里的泪,没忤逆他,松开了他的胳膊,缩成小小的一团。

        裙摆散开。

        雁邻像绽放的花朵。

        黎雁书知晓她安分了,抬起她的手,握住她纤白的指尖,瑞士军刀的刀尖压上那抹绿。锋刃刀尖下,顽固的绿色堆积、脱落,细小的灰粒掉他黑色西裤上,他也没管,认真地仔细地替她铲除手上的脏东西。

        雁邻眼眶蓄满了泪。

        她手指上的浅绿一颗颗剥了干净,粉嫩的指尖上透出些淡淡的划痕。

        黎雁书这才满意。

        嘭——

        瑞士军刀被扔在茶几上,他不要了。雁邻双眼无神地看着干净的指尖,颤抖着,唇上咬出了血印。黎雁书拍掉西裤上的灰粒,看向了她。

        “抬头。”

        雁邻抬起头。

        黎雁书后仰身体,靠回沙发,“这就哭了。下次再涂,就拔掉指甲。”

        “看你长不长记性。”

        雁邻哪里敢反驳他,膝盖跪着有些疼,黎雁书让她起来,雁邻欢喜了阵,就在她以为事情要过去的时候,却听到他说,“跟我去地下室。”

        “!”

        雁邻腿瞬间软了。

        她顾不上黎雁书的厌恶,又抱住他的腿,“不要!我不要去地下室。”

        “乖。”

        黎雁书摸她脸。

        雁邻像祈求主人怜爱的小猫,蹭了蹭,黎雁书淡定收回手,“不行。”

        地下室是她的噩梦。

        雁邻跟在黎雁书后面,腿根软着,人发冷,愈往下走心底愈凉,台阶延伸到了最下面,与上面同样的摆设。不过,这下面只有一个房间。

        不能说是房间。

        是一个巨大的金色鸟笼。

        雁邻想起初遇那天晚上,黎雁书坐在灯下,眉眼疏冷地问她叫什么。

        她说:雁邻。

        大雁的雁,邻居的邻。

        黎雁书说巧了,他名字里也有个雁字。雁邻听了很开心,仿佛是冥冥中的注定,可他下一句话却是:既然是鸟,你应该会很喜欢笼子吧。

        于是。

        他打造了这座金色鸟笼。

        鸟笼约一层楼那么高,里面有床、沙发和灯。雁邻躲在黎雁书后面,久远地记忆被拉扯出。也如同现在这般,她擅自剪掉了自己的长发。

        黎雁书知道后,摸着她只到肩处的短发,笑也不笑,直接将她带进了这,关了起来。雁邻光是回想就后背生麻。黎雁书打开鸟笼的铁锁。

        雁邻还抱有最后一丝希望,“雁书哥哥,我真的错了。我不要进去。”

        “我说过的。”黎雁书慢条斯理地拉开金色的门,“你答应来这里后,你的一切都是我的,未经我的允许,不准你随意的毁坏和弄脏它们。”

        雁邻说不出话。

        黎雁书说得对,这是他们当初的条件。

        她从他身侧进了笼子里,乖乖地坐在雪白的床上,粉紫色的长裙堆叠在脚边,乌发些许凌乱,微微散落,温和的光源下,她美的像精灵。

        被关着的逃不掉地。

        黎雁书合上门,锁上,转身离开。他的脚步声慢慢消失在台阶尽头,光也一点点暗下,只余下这金色鸟笼里吊着的灯。空旷的地下室里,雁邻面色发白,觉得四面八方都是盯着她看的眼睛,泪无声地落下。

        哒哒哒——

        脚步声去而复返。

        雁邻轻抹了泪,看向声源,黎雁书又回来了,她灭掉的希望又燃了起来,扑到笼边,双手握着金色铁条,欣喜地看他。黎雁书身形笔直,宽肩窄臀,长腿几步就走近了铁笼,面容比刚才多了几分温和。

        “雁书哥哥,你——”雁邻地话没来得及说完,就看到了他手上的东西,她藏在枕头下的指甲油。浅绿色的小瓶子被他捏在手里,旋开。

        雁邻倏尔睁大了眼。

        黎雁书旋开瓶盖,瓶身倾斜,当着她的面将里面的液体全部倒了出来,一滴一滴砸在地上,晕染开浅绿的花。雁邻看看他,又看向地上,耳边响起刺耳的声音,原来是他松了手指,小瓶子落地,弹了两下。

        碎了。

        雁邻双手握紧了。

        黎雁书从头至尾没说过一个字,他做完这一切,转身离开,像刚才那样,台阶尽头的光暗了。雁邻缓缓蹲下,探出手臂,指尖悬在那摊指甲油上方,在要落下时又猛地收回,不可以的,她不可以碰脏东西。

        她不能弄脏自己。

        弄脏了就出不了笼子了。

        雁邻撑着发软的腿坐回床上,眼里还盯着那抹绿,黎雁书最擅长抹灭她想要的一切,是她自愿的。蓦然,唯一的光源灭了,她眼前漆黑。

        什么也看不见。

        雁邻抓紧了手下的被单,不小心地,碰到了她指甲上那明显的划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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