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在苏九熙的面前，平日高大挺拔的身影骤然倒下，伴随着萧涪江颤抖的手，缓缓移开了面前的棺木。
他的眼前，犹如记忆中的模样一般模糊。
因为，已经被泪水覆盖住了视线。
即使他无论何时都会收敛自己的情绪，可此时的眼泪却如血珠一般，不断滚落。
“原来……你是这个样子啊。”
萧涪江一点点用手指感受冰凉的触感，一如他的内心，如坠冰窖。
明明不是太过耀眼的面容，可他却看了一遍又一遍。
正是因为普通，他怕会如从前，慢慢忘记。
只能一遍遍的深印脑海，像是填补了他心中空缺的一角。
萧涪江轻触着面前人，滑过他的眉眼，鼻梁，嘴边……
不知过了多久，他淡声道着，视线却从未转移片刻。
“关上吧。”
军令如山，几个侍卫纷纷上前，将拉开的缝隙缓缓合上。
萧涪江艰难笑着，目光不自觉的便移向了身旁的少女。
苏九熙也不知做些什么，脚步却如不受使一般，垫脚将少年揽入怀中。
小姑娘身上带着好闻的体香，宛若一道催化剂，逐渐粉饰了他杂乱无章的内心。
不知过了多久，萧涪江眉头一皱，问道：“你身上怎么有股血腥味？”
苏九熙启唇刚想解释，却被萧至玄生生打断。
“哥，这些事情都是苏小姐处理的，沾染上味道也很正常。”
萧涪江眉目的疑惑还未散去，便听苏九熙开口问道：“你打算怎么办？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萧至玄道：“对啊哥，朝廷那边觉得事有蹊跷，明上说是来调查，我看实则是另有目的。”
沉重的目光齐齐对准了萧涪江，平日里行事果决的萧小将军，此时却只能无声的苦笑。
人人都在逼他选择，可却没有人能替他选择。
“哥，现在只有两种选择，一是将所有人埋骨在其中。”
萧至玄笑的苦涩，他的脸上满是胡茬，宛如一下老了十岁。
“还有一种选择，那便是将所有人放在这里，咱们直接走。”
话落，萧至玄紧紧抿唇，不再言语。
现在对所有活着的人，第一种选择无疑是最好的。
只不过，需要说服自己心中的那个抗拒的恶魔。
萧涪江没做声，目光移向桌上的一碗汤药上。
那药红的接近发紫，全然不同于普通的汤药。
萧涪江猛地顿住，若有所思的将药灌入喉间，剧烈的苦中又带着丝丝的甜。
不对劲……
不经在意的细节同一时间涌入脑海，几乎要冲破了他的理智。
萧涪江上下唇一碰，最后只梦呓般的嘀咕了一句。
“怎么可能……”
萧至玄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见萧涪江如脚下生风般跑出了门外。
……
“这样就够了？”
苏九熙目光狐疑的盯着大夫，随即淡淡摇头。
“这样真的能好？”
大夫微微一笑，“当然，要不你看小将军最近怎么生龙活虎一般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门被砰的一声巨响踢开，刮进的一阵风夹着潮气。
萧涪江就现在门外，黑色发带已经凌乱不堪。
认识这么长时间，苏九熙似乎从未见过他如此模样。
“苏小姐。”
萧涪江冷不丁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小将军……那个……”
“出去。”
大夫本还想着再说些什么，却被萧涪江冷冷的声音打断。
大夫看了看两边，自己被夹在中间确实有些奇怪，于是他使了个眼色后就离开了。
气氛骤然冷下来，面前人的气场太强，苏九熙轻抬了下眼后，便不再看他。
萧涪江没再说话，而是缓缓伸出手，将少女的手臂置于自己的面前。
他的动作极其轻柔，似乎怕弄疼什么。
掀开袖口的一瞬间，一道骇人的刀疤出现在面前。
大部分已经结痂，可少数还淋淋漓漓的渗着血珠。
萧涪江眉心一颤，随之而来的便是涌出的怒气。
“苏九熙，你真的让我小看了。”
萧涪江说着几乎要把后槽牙咬碎，“你命很硬吗？”
苏九熙无奈，只能实话实说，“不硬，这样做，我起码死不了。但不这样做……”
苏九熙转眸看向他，无声的勾起嘴角。
“但不这样做，你就会有危险。”
萧涪江似是没想到苏九熙会如此坦诚的说出，像吃了夹了蜜的黄连，甜蜜中又侵着苦涩。
以至于他连说话都含混不清。
“你……你为什么这么帮我？”
苏九熙淡然一笑，柔声细语中又带着常人无法接近的冷漠。
“不是盟友吗？我不完全是帮你，也是变相的在帮我自己。”
萧涪江没回应，只静静的看着她，心里乱成麻。
“楚丰然不仅是你的仇人，同样，我也背负着血海深仇。”
苏九熙说着眼眶红了，清泪遮盖了视线。
“所以，你不能死。你若死了，这世间，恐怕再没有能杀掉楚丰然的人了。”
萧涪江一瞬间百感交集，低下头竟不敢再去看她。
她曾经说过他，是个未经世事的公子，他还不能理解。
但在这一刻，他却有种心里之事被无处遁形的感觉，甚至不敢抬头看她。
萧涪江声音颤抖，哑着嗓音道：“所以，是利用对吗？”
苏九熙被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有些疑惑，明明他们之间，就只有利益条件下的利用关系。
“嗯，我是利用了你，为了达成我们共同的目的。”
萧涪江扯了扯脸庞，笑的比哭还难看。
明明是摆在明面上的事情，他却莫名的有些一丝丝期待。
“下次……不要这样了。”
“嗯？”
苏九熙以为自己没听清。
萧涪江目光停至了她的伤疤上，颤抖的声线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
“听好了，我心甘情愿被你利用，不需要你做这些有的没的。”
苏九熙整个人几乎呆在了原地，看着少年腥红的眼底，完全不像是撒谎的样子。
灼热的目光扫的苏九熙浑身不自在，竟不知干些什么。
只能条件反射般的从萧涪江那里抽回手，支支吾吾的接道：“你好点了吗？”
萧涪江晒笑，“好了……如果不是你，我还不知道要这样多久。”
他轻柔的帮苏九熙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温声道：“不管怎么样，我始终欠你一句话，苏小姐。”
苏九熙眉尾轻轻挑起，“什么？”
萧涪江弯唇一笑，道：“之前总不相信你，总是欺负你。苏小姐还能这么不计前嫌的帮我。”
说着，两人噗嗤一声相视而笑。
不超过一秒，萧涪江便收起笑容，神色极其认真，“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苏九熙耸耸肩，故作生气的抱胸，道：“想让我原谅你，哪有那么容易，等这些事情都过去了，你请我喝顿酒吧。”
萧涪江听到了意想不到的回答，发自心底般觉得甚是有趣。
他笑着点头，声线也出奇的温柔，“好，无论怎么样，都依你。”
苏九熙笑道：“不过，你想到要做怎么样的选择了吗？”
萧涪江摇摇头，“还未，我也没想到……自己居然是如此优柔寡断的人。”
“我倒是有一个好办法。”苏九熙抬眸看着他，杏儿眼中满是流光，“想听听吗？”
“嗯。”萧涪江轻笑一声，“什么办法？说吧。”
“我倒是听闻，在北武城右岸，有一江流，与你的名字相同，名为涪江。”
苏九熙平静的说着，“想必你的名字，也与这涪江有一定联系吧。”
“嗯，苏小姐还真是冰雪聪明。”
萧涪江像是了然了第三个选择，眼中死寂的光一点点亮起。
“我懂了，英雄埋骨于海底，涪江亦是‘涪江’。萧家的铁骨，今后与我同在。”
“对。”苏九熙急忙应道：“不过，这样的举动，想必一定会引起楚丰然的注意，他也会更快找到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
萧涪江不羁一笑，“苏小姐，虎口逃生的感觉，想试试吗？”
苏九熙莞尔一笑，“我自然是不怕。熬过了这段时间，恐怕在朝廷中，楚丰然也不会太过明目张胆的行事了。”
萧涪江熟练的刚想拿起酒壶，却被一白皙的手臂一把拦住。
苏九熙厉声道：“你病还未好，还是别饮酒了。”
萧涪江看了看她，有着片刻的发怔。
第一次被人管，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他一个如野马般的性子，本是最厌恶这样的事情，可此刻，他竟出奇的听话收了起来。
萧涪江道：“苏小姐说话，不敢不从啊。”
苏九熙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之前怎么没见你这么听话。”
火光一瞬间蔓延开来，在整片山林中，成了最为焦点的存在。
点亮了整片山林，所有人瞳孔中也忽闪着泪花。
“哥，这个方法，真的可行吗？”
萧至玄缄默，甚至不敢眨眼。
萧涪江缓缓一笑，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你放心。所有亡魂，我一定，全部带你们回家。”
他的话语，甚至比火更燃，比酒更烈，促使这火花烧的更旺。
不远处一阵交替作响的踏步声纷纷而来，能够感觉到，来者不在少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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