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三回忆少年（2）

江鸾微微一愣，并没有表现出过于明显的波动：“如何讨教？”

        “跟随雾华君这也十天了，还没正经跟您过过招。”黎鹇伸长手臂把石子放进小七满满当当的腰包里后，撑着膝盖缓缓站了起来，“黎鹇愚钝，还请雾华君手下留情。”

        “手下留情，乃是不敬。”

        黎鹇吞了吞口水，面对那张毫不动摇的冷脸有些想逃：“哦……”

        余光瞥到泠泠流水上的那几根梅花木桩，江鸾转过眼望了那边一会儿，淡漠地说到：“不如，梅花桩上比剑技。”

        黎鹇傻了。怎么还指定项目的啊？唉，他又忘了，这雾华君江鸾是在他黎家修习过的，而且正是在求学的几年里跟自家的爹结识并成了拜把子兄弟。嗯……不过究竟这俩人为什么会成兄弟啊？有一点共同之处吗？

        暗暗认了命，他弯起唇对不明所以的小七说到：“看好了。”

        于是，搞不懂状况的孩子一边抽泣，一边望着一深一浅两个背影先后跃到了梅花桩上。春日艳艳，江鸾身上的配饰流淌着淋漓银光，又有微风习习，鸾凤云纹翩翩轻摆，更显得他如同天上谪仙，虚幻地似要融进光中。与他对面的青年则像是年轻的游隼，活泼俊朗、神采飞扬，飘飘衣摆上的红纹如同随风微动的短羽，似乎一个不注意，他就会振起翅膀飞上天去。恰是一动一静、一浓一淡，如阴阳相扣、天地相合，让人不由得叹上一声绝妙。

        也不怪黎鹇，世人几乎都没有雾华君善剑的印象。然而惟卿剑一上手，连江鸾本人的身上似乎都镀上了一层清冽寒光，仿佛他与这柄银剑本身便如同一体，什么翩翩道长，他们面前的分明就是一个凛凛武神。而这位武神也贯彻了他的宣言，一招一式毫不手软，一挑一刺直奔要害。

        江鸾的剑里是带着魄力的，凶猛如同虎狼，黎鹇不敢硬拼，全神贯注只顾躲闪。可供他活动的范围并不大，他一边要观察可以落脚的地点一边又要避开锋芒，惟卿不下十次都是擦着他的衣发脸颊过去，险而又险，他都能清楚感觉到剑上传来的刺骨寒气。

        岸上的两人看着也是提心吊胆。不是比试切磋吗，怎么搞得像是殊死搏斗一般？青年被压制得根本无力还手，或者别说还手，自保都已耗尽他的心力，哪还有什么反击的闲暇。他姑且是仗着灵活的身法撑到了现在，然而，就他这步步被逼的状态，无论何时不能应对、被彻底打倒都毫不奇怪。对面的人自然看得出他的勉强，却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点到为止的体贴，反倒是抓住他的疲累退却，更加凌厉地挥剑出招。这似乎是一场没有一丝悬念的对战，但是青年不认输、男子不喊停，一老一小也不敢出声打扰，于是，一个攻一个闪的胶着局面便只能持续下去。

        江鸾朝着青年的面门接连刺出几剑，低声道：“别躲。”

        “不躲我也得能——”剑刃的进退在耳边吁吁生风，黎鹇只得不停错着身子左右闪躲，最后，看准男子变招的空当，他猛一猫腰，从横斩的剑下钻了过去，“拼得过啊——！！”

        见他又溜，江鸾脚下一个施力，立刻逼上：“这套剑，你该很熟。”

        很熟？黎鹇再次抬了生世，与他正面相对拆起招来。他未曾接触别家剑法，那么，答案就显而易见了。对方这么一提倒是让他想起儿时练武的种种情景，跟亲爹对招的时候，他也是回回都免不了被一顿暴打。黎冠决用的剑比一般的剑宽些，他们家武技又是以身体力量为重，讲究又准又狠，那刀剑和拳脚若是招呼在他那小身板上，能让他直接不省人事。就算是企图拆招格挡，少年黎鹇的小胳膊小腿儿也得被震得半天回不过劲来。他刚才尝试着跟江鸾硬磕了几下，结局便是，他又回想起了被亲爹支配的恐惧。他在黎家属于剑走偏锋的，不过似乎也可以这样去想，他的灵巧身法全是被黎冠决逼出来的。他力量不弱，然而比起黎冠决和江鸾等人，就要被甩出几条街去。

        江鸾自然没有黎冠决那样夸张，而且是软硬兼施的套路，在黎氏剑法的基础上收着些劲儿，导致了出招的速度略有提升、变招也更为灵活。如刚才所说那般，这套剑法十分强硬，招式大开大合，大有些不到你死我活誓不罢休的壮绝和凶狠。另外，剑这种东西两尺三尺，其实不太擅长应付贴身的缠斗。出剑快，还是拳脚快？想明白这些，一切就很好办了。

        想在江鸾那里找到可钻的空隙不是件容易的事，但黎鹇要的也不是什么疏漏，而是一个可以出其不意的机会。

        青年飞身撤了、一脚一桩刚刚站住，机会便到了眼前。看他退到了桩阵边缘，江鸾略略调转方向，拉回胳膊的下一刻就是一记抬剑直冲。这一次，背靠河川的黎鹇没有再动身去躲，而是迅速将生世换了个手，等待着男子送上门来。眼见着那道寒光就要刺穿他的面门，他不退反进，将将错开了那柄银剑。一击扑空，江鸾已然意识到了不对，然而，他却没有猜到对方要做些什么。

        铁山靠！

        其实出剑也可以，不过一通对招下来，他的两条胳膊早就被震得没了知觉，抓握都有些困难，所以他才决定直接让自己变成武器。纵使是他江鸾，也没见过这阵仗吧？按照他的料想，就算江鸾不被他撞得掉到水里，也得飞出去好一段距离，然后他自己借助对撞的力量止住前冲的势头，安安稳稳落回去站好。结果却是，虽然没有猜中他的战术，江鸾的反应还是够快，如降落的飞鸟一般迅速调整了体态姿势，接着，一脚便刹在了桩上。再之后吗——冲来的黎鹇结结实实撞进了他的怀里，他晃了一晃，却没有掉下河去。

        刹那间，四个人都愣住了。

        短暂失神之后，无处可躲的黎鹇垮下脸来，低声哀怨：“雾华君，你是铁板吗……怎么这么硬啊……”

        河川上的梅花桩一共就那么些，青年主动撞上去之后，于一处落了脚的两人自然是紧紧贴着，何况江鸾还下意识抬起手去揽住了他的腰背。

        对方念叨了些什么，男子没听到半点，他只觉自己的心脏跳得快要撞出胸膛，脑袋里也理不出个思绪。这恍惚，是因为体力的消耗？

        “那个什么，雾华君，您松松劲儿，怪疼的……”

        他猛地松开了胳膊。然而，他还没能找回自己的声音，那人便已抽身到了另外一边。

        “谢雾华君指点，黎鹇甘拜下风。”这样说着，青年朝他抬手拜了一拜，才转回头去跳向河岸。

        男子不懂为什么自己会有那么点心烦意乱，他甚至想跳到脚下的河水里头让自己的脑袋尽快冷静下来。对招切磋……是这样使人激动振奋的吗？

        “本来是想趁机告诉你，面对强敌不必硬拼、智取也能取胜来着，这下可好，弄巧成拙，实在是颜面无存啊。”想到刚才的一幕一幕，回到岸上的黎鹇不由得连连晃起了头脑。抹掉脸上的汗水之后，他才笑嘻嘻地收了配剑，对面前的一大一小说到：“不过很久没有那么痛快了，就是想顺势在河里洗个澡清爽清爽。”

        这时，江鸾终于收拾好了心情纵身跟了上来，接着垂眼对他说到：“想去，去便是了。”

        “嗯？”黎鹇的眸子又瞪了瞪，满脸的不可思议，“真的？”

        江鸾点点头，应了一声：“不妨事。”

        “我看这时候也快到正午了，我去抓点野味给二位尝尝鲜罢。”老爷子把小七往两人的方向推了推，又拍拍他的肩膀，“小七，你也跟着一起玩会儿吧。”

        “哦。”估计是刚刚看傻了眼，少年这一次并没有显露出明显的抗拒。

        黎鹇站直了身子，望着拎起钓具的老人：“这合适吗，太麻烦您了……”

        “嗐，二位远道而来，能在这小地方尽兴，我们也开心。”老爷子示意孙儿把背着的弓箭一道摘下来交给自己，“再说了，刚刚实在过意不去，也算给二位一个微不足道的补偿。”

        黎鹇拱了拱手，不再推让：“那先谢过老爷子的好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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