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六回雨不歇（1）

关于黎鹇为什么会吸引妖灵的注意，又经过了一阵子的相处之后，江鸾已经有了些头绪。世间任何存在都会自行摄取灵气，那些源于日月山川的灵气有温养巩固之效，时间长了，器物生灵开了智成了精怪，人变得灵台清明力壮强健，甚至成了何方小仙都是有可能的。然而这种概率极其之小，因为万物无意识中汲取的灵气微乎其微，起不了太大作用。然而凡事都有例外，不然也不会诞生妖灵鬼魅与圣兽仙物之类。

        灵气并不是一潭死水，入了体之后也会再将一小部分逸散而出。若以灵气比水，那作为个体的万事万物便是川流与水塘，无形无体的灵气在其中永无止境地流淌停留。

        术士们将灵气作为特殊的能量使用，或以它们直接影响外界，或以它们为媒操控风雷水火。拥有这种力量的人若是不能将其正确地运用，灾难便会随之而来。简单来说，黎鹇就是这种例子。

        江鸾并没有见过黎冠决使用任何的灵术，不过作为修道世家，基础应当多少也是有些的。可是这种基础的把控对黎鹇来说却并不足够，或者换句话来讲，黎冠决所拥有的知识和技术并不足以支撑黎鹇去掌控他体内蕴含的灵力。以对待一的方式去对待十，定然是要出问题的。让他懊恼的是，他竟然没有及时地发现这件事，而使得青年数次遇险。

        “雾华君，还不行啊？”

        盘着膝直挺挺坐在树下的黎鹇动都不敢动上一下，表情也僵硬得像是木偶一般，看起来浑身上下都在用力。

        “不行。”江鸾拉回思绪后，将视线投向了对方所在的那边，话中没有任何余地，“身体放松，集中精神。对灵力的操控应如呼吸一样自由，不可太过刻意。”

        如呼吸一样，说得简单，正因为你雾华君道行高深才能做得轻而易举，刚入门的人，怎么做得到吗……

        “不要胡思乱想。”

        黎鹇神情一凛，重新收敛思绪企图感受体内流动的力量。然而这时，却有一阵枝叶的响动和脚步声一同打破了宁静。

        “这里有人——！！”几个猎户装扮的人互相招呼着，拨开灌木与较高的树枝，走过来对他们抱了抱拳，“请问二位公子，可曾见到化蛇从这里经过？”

        “呃，一种头戴面具的豺狼，蛇那样扭着走，长翅膀。”稍稍落后的粗犷男子怕他们不知道那种生物，便补充了几句。

        静了一静，江鸾动唇回答到：“不曾见过。”

        “化蛇？”黎鹇盘着的两腿都快麻了，几人打扰了清修，他就趁机活动起了腿脚，“几位大哥为何要找化蛇？”

        “啊，化蛇，见则大水！这一段的利川流势本就凶猛，雨季容易有些洪涝，如今有人在附近见着了这不祥的东西，指不定这几天又要有灾。绝不能让它在此停留，要么捉住它打死，要么把它赶走，总之要在它带来灾祸前把它解决！”背着各式武器的领头猎户又对两人浅行一礼，“抱歉扰了二位，我们就不多叙了，赶紧去抓住它才行。”

        “哎——”黎鹇明显还想说些什么，不过麻痹的双腿让他一瞬间动弹不得，站了一下便跌了回去。好在猎户们听见他的声音，刚走了一步就立马停下了脚步。

        “公子还有何事？”领头的问到。

        “可有人因为化蛇的出现而受害？还是如你们说的，单单因为它象征灾祸的到来，就要赶尽杀绝、以绝后患？或者不论这个，”黎鹇努力让自己跪立起来，仰着脸直视首领猎户的眼睛，“把它赶去别处，那别处的百姓怎么办？”

        后面的同伴面色不善地吵嚷起来，领头人抬手示意他们安静，然后转回头来，缓了缓声音对黎鹇说到：“公子，我知道你们修道之士宅心仁厚、不愿杀生，更是将妖灵视作珍稀之物来敬畏，并加以保护。但对我们来说，它们比一般的动物更凶猛、更难对付，更何况其中不乏可以使用术法的奇诡猛兽，我们惧怕不也是情有可原？而且，就是因为在这苏城曾数次出现过化蛇，每回也都有利川泛滥随之而来，大家才认得它。我儿子也是修士，所以我理解二位不愿伤害它的心情，但也希望二位体谅我们。”

        一番话说得黎鹇无法反驳，只能呆愣地蹲在原地看着几人重新投入搜索、迅速消失在密林之中。

        原来……人们都这样惧怕妖灵吗？明明是由灵韵涵养而出的存在，为何要如害人性命的魑魅魍魉那样受人排斥？啊……说起来四妖兽之乱那时也是，如果没有忠亲王温辰，他们又怎会知道妖兽在千年中一直受人迫害？千灵在人们眼中的形象确实有所好转，然而，大多数人仍然不愿意去接受它们，也是令人无法否定的、悲哀的事实。

        如土蝼，如蛊雕，不食人便不能生存，于它们来说，食人不过是活下去的本能，本能可以称之为错吗？他们一样在剥夺着其他生物存活的权利来使自己的生命延续，这两者，有何区别？如化蛇，如合窳，见则邑有大水，因此便能断言这样的惨事是他们带来的吗？为何不是因有水患所以出现？它们也许只是察知了灾难的征兆，并企图通过这种现于人前的方式来提醒世人。

        “走了。”

        黎鹇回过神，望着青白的侧影一愣：“去哪？”

        碎光笼罩下的江鸾负着右手，如同隐世的仙人：“无论是否要封印，先于他们找到化蛇，总归能使它免于一死。”

        听了这话，黎鹇猛地弹了起来，脸上的愁容也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压抑不住的振奋和激动：“好！”

        江鸾见他恢复了精神，便略一点头，先行放出了灵鸟侦查。而后，他自己也抬腿向灵气浓厚之处尽量快步地走了过去。

        他们所在的地方接近森林边缘，是附近灵气较为稀薄的区域。苏城毗邻利川，又挨着大昆山，两处龙脉交界，灵韵极其地丰富。对于江鸾这种可以自由控制体内灵力的修士来说，这样的风水宝地无疑是对于修炼大有益处的，但对于还在摸索门道的黎鹇，体内体外的灵气交换越剧烈，越不利于他找到操控的感觉。所以，江鸾的想法是，先在没有外界干扰的情况下引导他掌握内部的灵力，摸通身体里的小循环，然后再教导如何汲取外部的灵力，促进它们的大循环。大周小周缺一不可，修炼时先从小周下手，固本培元，而后大周，以求天人合一。

        “到底在哪？快出来啊小祖宗……”黎鹇边小跑边望了望头顶，不得不抬起手臂去挡树冠间打下来的大颗雨滴，“啧……这雨还越下越大了！”

        他们没找多久就下起了雨，最开始还只是蒙蒙飘洒，被遮天蔽日的绿叶一挡几乎落不到他们身上，只是满耳窸窸窣窣的骚动。然而随着他们接近深处，雨势也愈发地大了，豆大雨点砸得人生疼。更要命的是脚下的土地也一点点变得泥泞难行，黎鹇感觉自己的靴子都要被生生扯掉粘在地里。

        “前面有间木屋。”江鸾更惨，他看起来个本是不染尘气的天上佳人，这会儿一双白鞋沾满了污泥，绣着鸾凤云纹的衣摆也溅上了乌突突的泥水，颇显几分狼狈，“先避雨。”

        有只灵鸟真是方便，省了多少力气。黎鹇这样感叹着，跟在他的后面踩着断枝左蹿右蹿，尽量避免让鞋子陷入泥沼。又在辨不清方向的树林里跑出了十几丈之后，两人面前的景象猛然开朗起来，一片碧莹莹的湖水也随着赫然跃入了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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