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话 宗祠
顾星表情肃穆,高举三支冒着烟的细香过顶,对着眼前高高在上、琳琅满目的牌位们俯身鞠躬三次,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香插入了香炉内。
香在炉内燃烧,顶部一闪一闪,仿佛有人正怼在那里均匀呼吸。
她站在一旁,等李贵开始他的表演前,打量了一会祠堂的内部构造。
曾氏宗祠从外观看,就是一座很普通的祠堂,一扇修缮打磨过很多次的木制大门,头顶红瓦内架木梁,高台上供奉着数不清的牌位,密密麻麻让人眼晕。
顾星看到这些牌位后的第一个想法是,既然有那么多先人,那他们都埋在哪里呢?
罪人们自西边来,往北边直行是这座祠堂,朝南走到头是“小池塘”,往东是那块香到你不敢闻的花圃。
难道他们埋在了田地之下,还是撒入了“池塘之中”,总不会就地掩埋在祠堂底下吧,那也太图省事了。
这时,李贵动了,将顾星的思绪扯回。
与从始至终都保持站立姿势的顾星不同,李贵从进门时便已跪在了曾氏宗祠内,严肃无比并满眼期待,他手中的香较顾星上的粗壮得多,很像每年雍和宫抢头香时用的那种特质粗香。
他俩敬的香不同,拜的姿势不同,甚至连眼神都不同的原因是,所求不同。
宗祠门外立着一块巨大的石碑,顾星第一眼就觉得材质与石门相仿,但细瞧又有些粗糙,不如它光洁平滑。
上面刻着曾氏一族的历史进程还有祖训,包括不得擅出,客不久留,最后则写明,来客可取细香以表敬意,如有求者,可取粗香三,跪于前,诚心问,必有答。
于是“来客”顾星便只是简单地敬香,而“有求者”李贵,则必须举着香,跪于蒲团之上,闭目凝神,嘴唇微动喃喃自语,为表诚心,久久不能起身。
趁着他许愿的空档,顾星又开始仔细观察祠堂内的摆设,无论桌椅和供桌,柱子或房梁,甚至那些边边角角的细碎处,都不见一丝灰尘和异物,可见时常有人过来打扫整理。
一旁摆着长明灯,整齐叠列在高低不同的烛台上,顾星大致扫了一眼,长明灯的数量与牌位相符,她大胆猜测,这些灯保佑的大概率不是活人。
此时仿佛为了应和她的猜想,一盏长明灯的火焰突然无风起跃,微弱的火光亮度增强,细细的光斑缓慢地移动,最后印在了某个牌位上。
顾星顿时有些恶寒,想象一下这间占地约几十平米的旧屋里,尽管灯火通明,但每架灯和火都代表着一只缩在牌位里的鬼魂,问你,你怕不怕。
从长明灯和牌位上移开目光,那股寒意总算消散了些,顾星再次将注意力集中在了祠堂本身上。
现代人,尤其是长在红旗下的年轻人,大部分很难理解宗祠这个地方的意义,对于他们而言,宗祠就是摆放着一大堆刻着字的木头的老旧祠堂,里面的气氛有时阴森有时破败,当他们被逼着跪在满是时代残留物的蒲团上,对着列祖列宗们磕头时,翻起的白眼估计能绕地球一圈。
在很多人心里,宗祠早该与其他所谓的“封建礼教”糟粕一起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可顾星并不这么认为,她认为,在传统的社会秩序中,祠堂以它强大的文化功能,维系了民族的延续。
正当顾星纯粹因为太无聊,而准备在心里临阵发挥,用胸中的浩瀚知识挥毫泼墨,搞一篇关于祠堂与民族,祠堂与文化的精妙论文的前一刻,李贵终于动了。
噢~可惜了,论文的序她都已经写好草稿了。
顾星站直身体,看着久跪的李贵腿脚发麻、颤颤巍巍地举着烧了过半的粗香走到供桌前,将其插入了香炉内。
就在第一缕香灰跌落入炉的一瞬间,闲散飘摇的烟气画风突变,不仅直冲上天,连浓度都立时升了好几个级别,如果不是顾星知道这些烟气的来源是那三支香,她都准备打119了。
随着烟气弥漫到宗祠的每一个角落,这间历经风雨的旧屋顿时摇身一变成了烟雾缭绕的仙啊呸,阴森无比的鬼屋好么!
顾星看着那些印在黑雾上四处逡巡摇摆的憧憧鬼影,以及不断从牌位中爬出的曾氏“先人”,她的内心毫无波澜,用余光看了眼身旁的李贵,他整个人已然陷入了极度兴奋的诡异情绪中。
眼见鬼影越来越近,甚至已经有好几只曾氏鬼将头探出了浓雾,对两人扯出狰狞的笑容,尖利的笑声环绕在耳边,它们枯槁的脸颊由于这种高强度肌肉调动而撕开了好几条裂缝,露出干皮下干成纤维的肉条。
又黑又长的指甲抓挠供桌桌面,发出令人难以忍受的噪声,它们举起爪子,缓缓朝顾星探去。
顾星对近在咫尺的鬼爪视而不见,甚至连眼皮都没眨一下,脸上仍是从进门开始就始终保持的恭敬与肃穆,她抱拳躬身,对面前的几只曾氏族鬼行了一个晚辈礼。
利爪停在了她的眼前,离她的眼珠可能只有几厘米,只听耳边的尖笑声渐渐消散,一个庄严的男声突兀地响起:“来者,何人?”
“客者,顾星。”她又一次快速地瞄了一眼李贵,他好像还沉浸在鬼式夜店里,与若隐若现的鬼物们隔烟对舞,看样子不像能听见那个男声。
“所求,为何?”
顾星微微勾起嘴角:“并无所求,只为敬香,以遵客道。”
声音的主人闻言轻笑了一下,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满意:“为何不求,若求,可保活命。”
顾星嘴角的弧度加大:“不求,亦可活命,不过”
她拉长了尾音,就听到那位几不可查地嗯了一声,好像在等她的后话,顾星便佯装偏头看了一眼晕晕乎乎跳昏头的李贵,踌躇了一会后说道:“如果您允许,不知道可不可以求您,让李贵留在村中当个逍遥人呢?”
也许是第一次见为人许愿的,那位沉默良久之后,才又开口道:“可。”
随着它话音落地,周遭的浓厚黑雾瞬间变得如云朵般雪白柔软,呛鼻的刺激性烟味也消散一空,只剩属于檀香的独特香气。
而沉浸在鬼舞中的李贵,这时才惊醒过来,还未来得及询问顾星发生了什么,就看那些白烟开始绕着两人旋转,越转越快,越绕越急,然后猛地收缩撞入了李贵的胸口。
他惊呆在原地,随即表情凝滞,蹙眉眯眼,似有人在对他耳语,而他也在静心聆听。
祠堂内恢复了原状,顾星看李贵应该会需要比较长的时间消化大量的信息,毕竟刚成为世外村的正式居民,大约会有很多的规矩等着他学。
于是她朝依旧高高在上、重新变得庄重的诸位曾氏先人又行了个礼,无声且恭敬地退出了宗祠。
脚跨出门槛的瞬间,一声轻笑再次传来,有东西自门框顶端落下,刚巧砸在了她头顶,然后掉在了她的脚边。
笑意漫上她的眼帘,顾星捡起那个小木牌,转身对祠堂内的诸位九十度鞠躬,离开了宗祠。
同一时间,正在屋内接受儿子儿媳双人马杀鸡的村长,睁开没有眼白的眼睛,淡淡地说了句:“村里进新人,你们准备一下,晚上庆祝庆祝。”
曾福和曾王氏手中齐齐一顿,接着恭敬地称是,但脸上不约而同地漫上了嗜杀的兴奋。
“哦,祖宗说了,那个姓顾的小姑娘,挺有意思的,别伤了她。”
【作者题外话】:曾氏祖宗:小姑娘,挺有意思。
顾星: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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