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话 犹似故人
“她不吃,给我吃吧,不要浪费了。”
狍子的声音恰逢好处地打断了厨子狂化的进程,它猛地转头看向年轻的男人,他眼神真挚而单纯地看着獠牙变长、眼睛血红、满脸狰狞模样的厨子,忽略它所带来的恐惧和压迫,满脸诚恳地又补充了一句:
“你万一给整撒了,多不好啊。”
他仿佛在说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顾星的眼眸瞬间闪亮了一下,细细地再次打量了一下这个站在栏杆前,傻乎乎的狍子。
确实很像,不是那种可以装出来的性格,是真的,不希望浪费一粒粮食。
厨子的吟唱被生生打断,它这气一泄,再也充不起来了,看了看手里的碗,糊糊确实因为自己大幅度的激烈动作而摇晃,差一点就会从碗沿溢出去。
“哼。”它松开了柳子雅,女人是什么表情顾星看不见,但从那条被强力捏得变了形的胳膊就能知道,估计滋味不会太好受。
可能是碍于厨子还杵在面前,柳子雅只低低地呻吟了一下,然后迅速地跟它道了歉,一点没受手臂伤的影响。
也是个狠人,却因为挑食而吃了亏,看来生前过的该是比较优渥的日子,至少不会为下一顿饭而发愁,顾星默默地想,有那么一丢丢的羡慕。
如果可以,谁又愿意饿肚子呢,那种前胸贴后背的饥饿感,是可以让人陷入疯狂的。
这边厨子恢复了来时的状态,并没有真的把剩下半碗的糊糊拿给狍子,只是很有深意地看了看他,将餐具都收拾好,统一放在桶里后拎起,大步地离开了这里。
随着哐当一声的关门声,它沉重的脚步越行越远,当彻底回归安静后,柳子雅压抑的哭声终于传了出来,作为小团体的成员,姓姚的和其他三人立刻开口嘘寒问暖,一副如果不是隔着栏杆,他们一定会冲过去看她的热切亲昵模样。
她差点被厨子炖了的时候,你们咋不说话呢?
顾星只分了一丝心神给这帮虚伪的家伙,其余的都放在了对面的傻狍子身上,因为没吃到那半碗剩的糊糊,他满脸遗憾,然后侧身又倒回了床铺上,重新恢复了懒散,盯着什么都没有的天花板发呆。
“哎,哎,狍子兄dei,那怪物,刚刚跟你说了啥?”
郑春林迫不及待的声音传了过来,原本假模假样关心柳子雅的几个人也立刻转了向,同声同气地一齐追问,导致柳子雅哀怨悱恻的哭声尴尬地停滞了一下,此后尝试了好几次也找不回之前那种令人同情之心顿生的感觉了。
狍子仰躺在床上,好半天才有气无力地说道:“它说,牢头是个嘴不严的,让我多多努力。”
牢头?
顾星眯了眯眼,大概率指的是那个提他们过来的吸血鬼,至于嘴不严,她忽地就联想到了狱卒充斥着食欲的目光,希望厨子说的是谍战影视剧里的那方面。
不过作为资深的非酋,她真的很难不往坏的方向想。
这顿波澜频生的午饭算是过去了,虽然柳子雅受了些伤,但看她哭的那个劲头,估计也不是什么很严重的伤势,顾星坐在床上,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狍子所在的牢房。
她的记性很好,时间的磨砂纸无法抹去哪怕一丝一毫的过去,以及在她的过去中曾经出现的那些人。
像她这样性格古怪的孤儿,无论人生走得多么艰难困苦,见过多么肮脏混乱的世界,总还是会遇上几个臭味相投的人。
狍子这种见着吃的就走不动道,并且珍惜每一粒粮食的行为方式,还真的神似她其中一位故人。
因为长时间的营养不良,男孩的脑袋挂在瘦弱得像麻杆一样的身体上,显得特别的大,也特别的虎,圆溜溜的大眼睛非常有灵性,如果不是生活困苦,去好好读书一定是能上名校的。
一盒过期的桶装方便面,一根无法考究生产日期和厂家的火腿肠,再去隔壁的大妈家里摸一个鸡蛋,就能点亮男孩的一整天,若是有人胆敢伸出爪子去拿他手里的吃食,那“回报”ta的绝对是一顿竭尽全力的撕扯暴打。
可就是这样一个护食到极致的崽儿,居然愿意分一半馒头给她,还拿出珍藏许久从不舍得吃的榨菜,顾星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便携的小布袋,里面放着半个白面馒头,正是曾王氏送给她的那个。
若他还在,顾星会毫不犹豫地把这半个看着就很好吃的馒头给他。
沉重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回忆,同时也让她警醒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她从一进这个监狱开始,就非常容易陷入沉思的世界中,似乎这个地方有一种魔力,能让你不自觉地将眼前的东西与自己的过往连接起来。
偶尔怀念一下过去没问题,甚至可以帮助加深记忆,以免忘记不该忘记的事情,可若是一直沉溺于无法倒流的时光中,就会忽视眼前的世界。
尤其是,一个杀机四伏的世界。
“审问时间到,按照顺序一个一个来,如果能够完整并毫无保留地坦白,自然刑罚也会从宽!”
狱卒手中拿着粗重的铁链,由于重量过重,导致它必须把链子的一端垂在地上,拖着朝前走,发出了扰民的噪音。
您拿不动,为什么还要拿呢?!有没人能跑得掉,顾星对这种脱了裤子放屁的举动表示百分之一百的不理解。
第一个被叫出去的是姓姚的,他从开启的牢门中走出,端着一副文质彬彬实则趾高气扬的架子,跟着狱卒朝外走,路过顾星的牢房时,他的余光迅速地扫了她一眼,被回以了一个大白眼。
切,对内鼻孔看人,对外就是个软柿子,窝里横。
都不需要姓姚的说话,顾星光看他的表情和眼神就能猜出他内心的想法,但她不在意,迟早要死的人,在意他是浪费时间。
“小团体”的关系看样子也不是很铁,姓姚的一走张候和郑春林就隔着两个牢笼开始交流,主要内容是彼此有没有什么新发现。
只不过谁都不愿意吃亏,一直在跟对方打哑谜和马虎眼,就希望别人一个不小心说漏了嘴,把找到的情报拱手送上。
顾星趁着他们聊得火热,狍子似乎也没有多关注自己,她终于从床上起身,开始正式搜索自己的房间。
这件牢房不到两平米,属于一眼就能看到头毫无死角的格局,如果一定要说能够藏东西的地方,一是她刚才一直待着的床,而是那个看着就历史很悠久经历过许多任住客的蹲坑。
刚吃完饭,顾星没有这个信心可以把手伸进蹲坑里恶心自己,于是便仔仔细细地调查床铺的四处,她下脚像一只猫,完全没有任何的声音,所以其他人压根没注意到她的举动。
在床与墙的夹缝里,她终于找到了第一个提示,是一片从衣服上扯下的破布,上面用暗色的涂料歪七九八地写着一句话。
“他是一个医生,你可能杀了他,也可能没杀他,至于你为什么想杀他,主要还是因为一只兔子。”
兔子?医生?
顾星将衣角妥帖地收入口袋里,避免上面的灰尘和干涸的血迹沾染到她自己的物件。
起身拍拍手,转头与一双明亮的眼睛对了个正着,狍子一瞬不瞬地趴在床脚,兴致勃勃地盯着她,不知已经看了她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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