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话 好好说话

随着男鬼的现身，整间屋子的气氛瞬间变得诡异起来，也不是说之前不诡异，只不过那种恐怖的氛围感提升了不少，原来只让你觉得后背发凉，但现在却已演变成了让你光待在这里就感到浑身汗毛竖立的惊悚。

        可顾星是谁啊，恐惧感早被她剔除出了感官系统，她歪七扭八地坐在床上，面不改色心不跳，笑眯眯地看着男鬼越发狰狞的鬼脸，冲它摆了摆手：“哎呀，就算是带孝子，那也是孝顺的嘛，不死在你手上，说不定隔天一口米饭噎嗓子里就送走了，是吧。”

        男鬼满面恨意，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与它作对，它经历的苦楚别人根本无从得知，这个女人是什么东西，居然敢随意质疑它：“你知道我的人生有多糟糕吗，你知道别人都是怎么嫌弃我的吗，你知道……”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顾星打断它，态度依旧是相当的随意，“我为什么要知道，就算我知道，你对我有什么期待吗？”

        她翻了个白眼，伸手抠了抠耳朵：“最烦你们这种东西了，一边嚎着全世界都对不起你，一边干着最没脸没皮的事情，请问世界干嘛要对得起你，也不撒泡尿照照，配么？”

        顾星这番话无异于火上浇油，好似给面前原本就很生气的男鬼加上了愤怒buff，衬得它整只鬼阴森恐怖，房间里甚至刮起了阴风，室内温度瞬间降到零下，呼吸都挂上了白雾。

        “怎么，这么好的机会脱离赎罪场，你却想选死路？”她压根不怕，斜眼看着鬼物，只简单一句话便如同冷水，不是，热水，浇灭了它的怒气并顺便帮它升了升温。

        冷静下来的男鬼，理智终于重新占领了智商的高地，它默默收敛起外放的冷气和杀意，很复杂地看着顾星几秒后，摇了摇头说道：“你签合同了？”

        这回换顾星惊讶了，很诧异地问道：“你不知道？你们不是内部员工么，难道资料不共享？”

        男鬼学她递过来一个大白眼，只不过控制不太好尺度，比起翻白眼，更像吓唬人的翻眼球：“赎罪场何止千千万，再说了，如果提前知道了进来的罪人资料，你们还有活路么。”

        它席地而坐，不生气好好说话的它居然带了点英俊的气质，平静下来的脸也不再丑陋，除了依旧带着些许阴森，但可以看得出来，在它还是正常人的时候，称得上一句俊朗，只是波折的前半生就像蒙在宝珠上的尘埃，让它最终落入了地狱。

        “跟我说说吧，你的床边故事。”顾星没给它留时间，毕竟她也是第一次，谁知道忘川会不会突然就消失了，那她可就卧槽了，于是开口很直接，生怕它搞事，补了句，“好好说话。”

        鬼物没好气地瞟她一眼，却毫无办法，按照流程确实是该讲故事了：“我父母，真的很好，我刚去他们身边的时候带着很多坏习惯，因为在孤儿院和之前的寄宿家庭吃不饱，所以不自觉就会在口袋里藏吃的，经常把衣服弄脏。”

        它的眉眼变得柔和，仿佛回忆是一双温柔的手，拭去了凶狠和痛苦：“他们发现之后没有训斥我，而是悄悄在家里各处留下了各种小零食，比如夏天冰箱里的凉皮，冬天炉灶上温的鸡汤，偶尔会突然出现在我书桌上的巧克力棒。”

        顾星静静地听着它述说曾经的温暖时光，那个内向敏感的少年捧着碗，细细品味温热的鸡汤，她难得没有讥讽出声，无论过去多么美好，毁掉这一切就是它自己。

        “我妈妈是个音乐教师，她的钢琴弹得可好了，说我有天赋，好好学将来一定能成为有名的钢琴家，但我爸总觉得男孩子应该活泼一些，整天窝在家里做什么，他做喜欢的事情就是带着我出门，有时是钓鱼，有时是爬山。”

        男鬼津津有味地回忆着珍藏于心的时光，讲到兴头上转头看向顾星，在触及她冷淡的目光之后突然一愣，然后觉得喉咙发紧，梗了半天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他们是好人，是合格的父母，但你亲手扼杀了这份好不容易获得的幸福，你作为恶魔，配不上他们。

        养母死在睡梦中，养父却是在死神降临之前惊醒过来，但它不敢细看他的目光，猜测里面大概会有困惑，不解，还有怨恨。

        “谁能想过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会下狠手，尤其左邻右舍都知道夫妇是如何疼爱他，警察从未关注过这个孩子，因为在所有人看来，他压根就没有杀养父母的动机，于是调查的方向从一开始就偏到了沟里，并在没有转回来。”

        男鬼自嘲地扯动嘴角，露出里面森然的利齿，然后看着顾星问道：“这就是我的床边故事，我不知道是跟你签合同的噩梦租车员工告诉你的，还是你从哪里得到的提示，你这一次大约是有机会获得满分了，不过你说错了一点，就算你逼我现身并讲了真正的床边故事，我也哪里都去不了。”

        赎罪场，赎罪场，要赎罪的何止顾星他们这些入场“玩游戏”的罪人，滞留在无尽轮回中的鬼怪们又何尝不是在赎罪呢，只是这罪永无止境，哪怕它有心去赎，却不知从何下手。

        “我们去到的其实都是真实的次元吧。”静默许久的顾星突然问道。

        男鬼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点点头，她便接着问道：“如果选择留在某个空间，不去做任务，会怎么样？”

        鬼物挑了挑眉毛，脸上重新挂上了阴险：“留在那里？那当然是永远留在那里啦。”

        “你能进去么？”顾星没理会它的阴阳怪气，转了个弯又接着问道。

        它闻言皱起眉头，有些疑惑但还是回道：“可以啊，我不进去怎么捞你们出来？”

        顾星定定地看着它，久到连鬼都感觉尴尬了，正准备开口让她赶紧离场，就听她悠悠地问道：“你应该困在这场里很久了，除了对挣扎求存的罪人们幸灾乐祸，难道就从没仔细瞧瞧，其中某场的具体年限和环境设定么？”

        什么年限和设定？鬼彻底懵了，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困惑地盯着她，惨白的脸上呈现出的茫然让顾星无奈地叹了口气。

        “其实该感谢你，因为私生饭那场，让我想起了某位不应该被遗忘的长辈。”她仰头看着天花板，似乎在透过时光看向叔叔，“你说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那如果我跟你说，我俩真的很像，你信不信呢？”

        鬼物露出了不出意料之外的讥讽笑容，顾星却不生气，她发现在经历了这许多之后，让她跟人交心犹如登天一般困难，但跟鬼说说心里话却一点压力也没有，这大概就是真心难与人言，鬼话却能连篇吧。

        “但跟你不同的是，我没去伤害叔叔，你却因为心里那些莫名其妙的恐惧对爱你的人痛下杀手，并且这么多年了还不知悔改。”

        男鬼顿时一脸不虞，张嘴就想轰她离场，虽说这鬼根本没帮她的意思，可实打实地让她把叔叔从蒙尘的角落中捧了出来，就为这，从不拖欠的顾星决定推它一把：“你要真的想赎罪，就该仔细观察那些睡前故事发生的时空。”

        在鬼物听来，顾星这话说的未免有些没头没尾，顾星见它智商堪忧，长叹一口气后说道：“我不知道你死的时候，或者说你父母死的时候是什么年代，但就我经历的这几场睡前故事，年代跨越是相当大了。”

        姐妹看厨房的陈设，应该是在八十年代，牛吃草大概是九十年代，马戏团就更早了，看团员和观众的装扮，可能是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熊孩子甚至看着像十九世纪中叶，而私生饭则重新回到了近期。

        而且这还只是他们这一场，既然男人都说它困在这里许久了，它的故事肯定更新过很多版本，时代跨越如此之大，难道就真没有靠近惨案发生的时间吗？话说到这个份上，它要是还不能琢磨出顾星的意思，那只能说抱歉帮不到你了。

        毕竟无论身在何处，只有有脑子的人/鬼才能达成目标，很残忍，但是真理。

        一直坐在床上，仿佛屁股上黏了胶水不愿动弹的顾星站起身，留兀自思索的男鬼在原地，毫无眷恋地转身走向忘川。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身后传来男鬼惊喜的喊叫声，但她并没有转头看它，任缓缓关闭的门将它的声音隔绝。

        忘川破败的牌匾悬在头上，顾星凝视它，品出了点不一样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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