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送嫁
人靠衣裳马靠鞍,第二天早上姜冬月把新裙子一穿,唐墨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看了。
他揪揪扣子发现不露,看看裙摆也不短,但心里就是觉着有那么点不得劲儿,绕着姜冬月转来转去:“你就穿这身啊?”
姜冬月不搭理他,举着剪刀小心修剪昨晚上烫弯的发尾。
整个平村镇只有两家理发馆能烫头,起步十几块钱,其他都是用削发器自头顶一层层往下削,效果如何,多半得看自己脑袋形状好不好看。
姜冬月既舍不得花钱,又嫌理发的手艺不精,结婚后先在唐墨脑袋上学会了剃头,后在唐笑笑脑袋上练熟了剪发,抽空还能自己给自己修一修。
昨晚上她为了配新裙子,特意剪了发头帘儿,左看右看,决定土法烫头。往蜂窝煤的眼儿里插两根筷子,等筷子烧焦了□□,迅速裹住头发转几圈,再松开时,那头发就烫得弯曲了。
但家里没那些油啊水啊可以护理,自然容易烫坏,所以还得仔细把焦黄的部分修剪掉。
姜冬月剪完最后那点儿,满意地放下剪刀,这才说道:“我这条裙子多好看呀,当然要穿。今天可是小霞结婚的大日子,她嫂子穿得破破烂烂像什么样?就得穿洋气点儿,才能给小姑子撑场面。”
又指挥唐墨换衣裳,“你也不许穿这件啊,穿我上次给你新做的短袖,还有昨天洗干净那条裤子,胡子刮干净点儿,别让接亲的人家看笑话。”
唐笑笑蹭过来,珍惜地抚摸脑门前面的小卷毛:“妈,我的头发要剪一剪吗?”
她这个年龄,看见什么学什么,昨天非缠着要烫头,奈何头发太短,姜冬月便只在发尾略微给她卷了一下,然后把前面的刘海烫弯了。
这会儿小姑娘不知从哪儿找出个小发夹,正试图别到头顶上。
“挺好的,不用剪。”姜冬月说着,重新给唐笑笑疏通头发,编起两条短短的小辫子,最后戴上粉红小发卡,“好看,等开学了还给你编辫子。”
唐墨捯饬着换了衣裳过来,见媳妇和闺女一个穿着黄裙子,一个穿着红裙子,都水灵灵的,虽说不出哪里好,却觉得她俩站一块儿特别好看,心里不禁美滋滋的:“好啦,咱们早点儿过去吧。”
在乡下,嫁闺女的仪式比娶媳妇简单许多,但也不能轻忽。姜冬月刚出巷子口,就看到路两侧每隔一段,就用碎石子压着两张红纸,一路延伸到村口。
平村镇附近十里八乡的都是这个习惯,据说可以避晦驱邪,不惊扰各方生灵,同时告诉乡亲们有人家在办喜事,有点啥事儿多担待。
到了唐贵家,门前用竹竿高高悬着两面红旗,院子里挂着红绸红布,门窗上贴着几个红气球做装饰,很是喜庆。
负责收礼金的两个乡亲正好也到了,唐墨便过去搬桌子、抬椅子,最后铺开账簿,放上收钱的木盒子。
姜冬月从堂屋里端了盘瓜子糖送过来,然后掏出叠放整齐的三张大团结:“写唐墨名字,上三十块礼。”
这年月大家都不富裕,红白喜事随礼有给一两块的,也有给三五块的,三十块可谓实打实的一笔巨款了。
所以出门前姜冬月特别从唐墨手里把钱要过来,“你去招呼人,我去上礼,咱俩分工合作。”
唐墨原本怕姜冬月不高兴随这么多,见她笑吟吟的没有意见,只是想争面子,立马把钱交了。
“老黑媳妇大气啊!”点钱的接过来数了数,对记账的点点头,对方便在账簿上工整写下“唐墨,叁拾元整”。
姜冬月笑道:“我就这一个小姑子,可不得充个大方?”
扫了眼账簿,发现上面只有四个人的名字,唐墨名下缀着红艳艳的“叁拾”,唐贵也是“叁拾”,但木盒子里撑死只有四十块钱。
姜冬月肚里翻个白眼,什么也没说,随了礼就去屋里看唐霞。
“小霞,你和妈在屋里吧?”
自从上次送田螺,把唐霞母女俩逮个现行,姜冬月就一直没来过唐贵家,故这回特意打个招呼,然后才掀门帘进去。
就见唐霞穿着红褂子、红裙子,脚上踩着黑皮凉鞋,手腕上套着两根细细的银镯子,头发盘了起来,脸上也擦得白生生,加上喜气洋洋,还有点新嫁娘的羞涩,瞧着确实比平常好看许多。
她正要开口夸两句,马秀兰就抢了先:“冬月呀,你带孩子到厨房帮忙吧,小娥说今天炸蘑菇串吃,一个人我怕她忙不过来。”
接着从兜里摸出两块橘子糖,僵笑了几秒才张嘴,“笑笑是吧,给你糖吃,待会儿跟阳阳玩去。”
姜冬月:“?!”
唐笑笑接过糖,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开心道:“奶奶你终于记住我的名字了!那我以后不叫你盼孙奶奶了。”
“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呢?”姜冬月赶忙拉住闺女的手,不让她在大喜日子翻旧账,接着看看唐霞,又看看马秀兰,笑眯眯地说道,“笑笑奶奶都有俩孙子了,还盼什么孙子?往后你奶奶就一心盼着抱外孙了,对不对呀?”
马秀兰:“……对、对吧。”
唐霞脸上一红:“嫂子你别乱说,我还早着呢。”
“哎呀,新娘子害羞了~”钱会粉正好带着闺女进来,一叠声地夸唐霞漂亮,又问姜冬月裙子哪里买的。
“自己扯布做的,不值几块钱。”姜冬月跟钱会粉招呼两句,顺手拉着唐笑笑和王燕燕出来,一人塞两块糖,让她们在院子角落玩耍,“别乱跑,想回家先跟大人说,记住了吗?”
看两个小姑娘乖乖点头,姜冬月拐弯儿走去厨房,脸上挂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容。
之前唐墨说过,要找马秀兰给个交待,她听是听见了,心里真没怎么指望,万万没想到今儿马秀兰居然主动叫了声“笑笑”,还给两块糖,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不知道唐墨是怎么跟马秀兰说的,估计问他也不会吭声……
姜冬月抿抿嘴,按捺住找唐墨的念头,搬了个板凳到厨房帮刘小娥穿蘑菇串儿。
说来也怪,赶集时她偷偷看过好几次,刘小娥的家当都挺干净,今天这蘑菇是拿来请乡亲们吃的,不卖钱,照样干干净净,带着新鲜的水汽。
到底是哪里出了毛病,居然能把人肚子吃坏……莫非是生意越做越好,两口子为了多挣钱飘了,一时胆儿肥以次充好?
“嫂子,你也叫咱妈打发出来了?”刘小娥凑近说悄悄话,手上动作不停,很快穿好十几串。
姜冬月点点头:“对,我还没张嘴,就打发我给你帮忙,你今天可是家里的劳模了。”
“哎哟我的天呐,她没说我为啥在厨房?”刘小娥捡了几片大平菇利索地撕成条,又拿出一把竹签子忙碌。
“嫂子你是不知道,咱妈在城里找了个大仙,算出俩儿媳妇都跟自己亲闺女相克,不能离得太近,会妨碍小霞运势。她还不明说,一睁眼就把往我厨房赶,撵鸭子似的。”
姜冬月:“……幸亏他们老唐家在村里没亲戚,不然儿媳妇得回娘家避着啊?”
“咱妈真这么想的!”刘小娥噼里啪啦将马秀兰那点小算盘倒出来,大吐苦水。
在不涉及利益的时候,刘小娥这张嘴格外讨巧会说,好像和姜冬月都是备受恶婆婆压榨的可怜媳妇,站在同一阵线,正偷着空儿互相安慰。
姜冬月暗自服气,配合着聊了一会儿,看刘小娥穿得差不多了开始做面糊,便起身去窗台拿调料。
“你家罐子还挺多,盐、白糖、胡椒粉……这个黑黄的是什么?用拿过去吗?”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吧!”刘小娥大跨步过来,将巴掌大的小黑罐子抄走,脸色颇有些不自然,“这些东西都是粉末,味儿也冲,嫂子你快歇着,我自己调就行。”
姜冬月心说她才不稀罕这点儿“秘方”,但刘小娥好声好气的,她便只当没看出来,说了声“那你先忙着”,就坐回去挑了片平菇开始撕。
从前她日子煎熬的时候,就会找点儿拆毛线、剁肉、擦萝卜条之类的活儿来干,和撕平菇差不多。
别说,还挺解压,尤其平菇肥厚的时候,那手感尤其好。
姜冬月在厨房默默开小差的时候,马秀兰正站在窗边,瞅着钱会粉出去嗑瓜子了,一时半会儿没乡亲进来,立刻放下帘子,咬着牙低声道:“你大嫂真是个不安分的!瞧瞧她穿那身裙子,嗨呀,幸亏是个土不拉叽的屎黄色,不然我非得叫老黑把她赶出去。这不是抢你风头吗?”
唐霞低头看看自己的裙子,也有点儿不高兴:“早知道大嫂会做那么洋气的裙子,我就不买身上这条了。”
马秀兰自己说得痛快,可不敢让闺女大喜日子动气不高兴,叫接亲的看了以为对婚事不满就糟了。
她连忙掐住话头,说道:“呸呸呸,凭她姜冬月穿什么,都没有你好看!今年咱村送了好几个大姑娘出门子,数你这身龙凤褂配黑凉鞋最好看,端庄、大气,怎么瞅怎么气派。”
“再说了,咱们乡下妇女,就不时兴那些洋气玩意儿,叫乡亲们看了都笑话。回头我还得叫你大哥说说冬月,真是个败家娘们儿。”
唐霞不想听马秀兰唠叨这些,摸摸腰间用红绳悬挂的两枚小铜镜,又起身照镜子,“妈,从外面看得出来吗?都怪李建军,我都说了想等天冷再成婚,他非说早点儿好。”
“那是女婿待见你,你别不知足。到了婆家千万牢记妈跟你说的话,拢住女婿好好过日子。”马秀兰边说边后退几步,仔细打量闺女腰身,“看不出来,平整得很。”
唐霞放心了,笔直坐到床头,小心翼翼地抿口红纸,又让马秀兰给她举着镜子照。
马秀兰:“嗨呀,已经够红了,再红变成猴屁股了!”
母女俩抓紧时间打扮,没过多会儿,日头渐渐升高,陆续有随礼的乡亲过来,盯着记账的写好了,男人们就三三两两到院里或门口抽烟闲聊,女人们则进屋里看新娘,你来我往地夸赞几句。
有人问怎么不见俩儿媳妇,马秀兰就笑呵呵地说:“冬月和小娥在厨房忙活,待会儿请大伙吃炸蘑菇。”
“哎哟秀兰,铁公鸡拔毛了啊哈哈哈!”
“我才不吃蘑菇,我要上新姑爷家里吃席面!”
“去去去!哪儿都少不了你。哎,吉时是几点啊?”
众人正说笑得热闹,村口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和着响亮的汽车鸣笛声,接亲的队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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